22 第八章 血债（下）（1 / 1）
不知过了多久，当米歇尔醒来的时候，猛然发现雷蒙德正坐在她身侧，一双眼睛直直盯着她，仿佛在出神。
见她睁眼，雷蒙德一惊回神，立刻有些局促地移开了目光。
“我这是……在哪？”米歇尔轻轻抓着身上的蚕丝被问道。
“我的床上。”他淡淡说道。
米歇尔愣了愣，想起他武断地弄坏了她的信蝶，心中气恼之意再度升起，掀开被子想要起身，却被他一把按回床上。
“你干什么！”她愤怒地瞪着他。
雷蒙德没理会她，把被子给她重新盖好。
“别碰我！”她怒道。
雷蒙德咬咬牙，宛如一个别扭的孩子道：“碰你又怎样！”
米歇尔怒目而视，心想他救下她一定是别有用心，若是胆敢对她做出无礼之事，她便立刻咬舌自尽，也不受他半分□□。
可是他的手的确并没有接触到她的身子，只是滑到肩头把被子压好。
诶？真是莫名其妙的人……米歇尔盯着他看了又看。
“我……我要离开，请你让一下。”她有些局促地说道，试图再度起身，可随即又被他打断。
“离开？去哪？还想去死吗？”他声音愤然。
米歇尔也不甘示弱道：“就算去死也不关你的事，况且我是水沙国的人，如果你说你是好心救我，也只会让我觉得你是另有企图！”
“企图？”他皱着眉，一双眼睛简直要喷出火来，“我救你，你说我有企图？那好，你现在就去死吧，看我还管不管你！”
米歇尔看着他怒气冲冲的脸，带着近乎天真的倔强，突然让她觉得很想笑。
一抹浅笑就这样浮出唇角，震撼了头一次见到她笑容的雷蒙德，一瞬间他只觉得天底下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看的笑了……
脸上不禁一红，他立即收回那略显呆滞的目光，依旧冷言道：“你不是说要去死吗？怎么还不走？”
米歇尔“噗嗤”一笑，“我什么时候说我要去死了？”
“你方才明明……”
“我只是想说我要离开你的床而已，你干嘛不准我起来，一定要我躺在你的床上？”
什，什么……
雷蒙德顿感尴尬万分，又甚是憋闷，“我什么时候一定要你躺在我的床上？我只是看你虚弱成这样……算了！你想走就走吧！”
米歇尔倒也不忙着起身了，既然他是真的好心，那就不要浪费了吧。
“走之前你还差我一句‘对不起’，我就不跟你客气了。”米歇尔道。
雷蒙德一怔，忙问道：“什么对不起？”
“没经过别人同意就随便拆看别人的信，难道不应该道个歉吗？”
怎料雷蒙德想了想却摇摇头，“若是寻常情况，为此道歉理所应当，但这次我不认为我有道歉的理由，”他理直气壮，“是你不顾我的询问硬要把信送走，你是水沙国人，我怎能肯定你不是在做什么对土塘国不利的事？既然我不能肯定，就只有亲自找出真相，我不认为我的动机有错。”
米歇尔无奈又气愤地听着他的狡辩，反问道：“那你现在知道了，信上有什么‘对土塘国不利’的内容吗？”
“我是说当时，不知者无过，动机与结果怎能相提并论……”雷蒙德说着说着就觉得自己好生无聊，不过道个歉而已，何必计较这么许多，何况他也的确有鲁莽行事。
只是骄傲如他，“对不起”三个字着实难以出口，就算对父王也不曾服软过。
见他犹豫不决的样子，米歇尔蹙眉，轻咬着嘴唇，心道这人可真是别扭啊。
雷蒙德不想再相持下去，只得扯开话题，“我问你，既然你是水沙国的公主，以你的身份，怎敢出现在我土国的王宫里？”
米歇尔有些诧异，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你又是什么人？”
“土国四王子，林·雷蒙德。”他淡淡回道。
雷蒙德！那个吉吉口中说过的，一路很照顾她的土塘国四王子，居然就是眼前这个人！这么不通情理的人，怎么看也不像吉吉说的那么好啊……
看着她惊呆的表情，雷蒙德还以为她是介意他“敌人”的身份，心情不由得低沉了一分。
米歇尔诧异道：“身为四王子，你怎会不知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发生了那么多事，难道你都一概不知吗？”她真的觉得很不可思议，她的出现足以震动整个王宫了呀，难道都没有人告诉他？
被这么一问，雷蒙德再度憋闷起来。在整个王宫里，有谁当他是存在的！也许连一个婢女知道的事都比他要多，他从来都游离在这个世界之外，不被任何人认可和关注……
米歇尔见他不说话，看样子他真的不知，于是解释道：“我是你们土国人口中的‘余孽’，为了救人而自投罗网，所以我的下场你应该明白，被幽禁在这里只是因为我还有利用价值。当我把我知道的事都告诉给你的父王，你们这华丽的王宫就再也不会有我一寸容身之地。”
雷蒙德神情变得沉重，凝思了片刻，转口问道，“你要救什么人？还有其他水国人被父王扣押吗？”
“罗恩……”提到罗恩，米歇尔的心又是一揪。先前土王答应她只要说出“异化术”剩下的秘密就放人，想必罗恩现在已经获得了自由，本想通过信蝶倾诉最后的心念却化作泡影……也许真的是无缘，他们命运的轨迹交汇至此就到了尽头，从此便天上人间阴阳两隔。她一定会拼命保住“异化术”不再跟土王说一个字，所以她的时间没有多久了，甚至来不及见他最后一面。
“罗恩？”雷蒙德问，“那是谁？”
“他呀……他……他很好很好的，本来我们在一起也是很好很好的，可为什么劫后余生的重逢却变成这样的形同陌路……”
“你在说什么……”雷蒙德看着米歇尔的神情又有了投水自尽时的恍惚，不禁紧张起来。
米歇尔顿了顿，缓缓回神，摇摇头，“没什么，虽然信蝶没办法传给他，但我已经把他救了出去，想到他平安就再好也不过……”
原来那纸蝴蝶是要寄给一个男人，雷蒙德心里不禁暗想，能让“五合洲第一美人”钟情的男人会是什么样子的，真有点好奇。
这时，雷蒙德才恍然觉得自己先前的鲁莽是多么难以饶恕，岂不是斩断了一段大好姻缘？
“抱歉！”他忽然不知哪来的勇气冲口说道，“弄坏了你的蝴蝶是我不好。你若想可以重写一张，我帮你注入灵力寄出去。”
“这……”米歇尔吃了一惊，这个四王子怎么突然想通了来道歉？旋即一笑，“算了吧，你的出现也许就是天意使然，告诉我，他根本不需要听我说那些话……”
雷蒙德点点头，气氛突然间变得有些尴尬。
幸好这时有人闯了进来……
“雷蒙德，你怎么还在这儿啊！我父王派人来通知，金国的两万士兵已经抵达了军场，等着你去检阅，你——”吉莉安大步朝着雷蒙德的背影奔了过来，可刚一走近，脚步和声音便同时戛然而止了。
床上有个女人，一个绝美的女人，在雷蒙德床上……
吉莉安和米歇尔猛然撞见，都惊呆了。
片刻，米歇尔顿时意识到了对方的身份，一定是四王子的新婚妻子金国公主。于是立即起身下来，自觉失礼，来到吉莉安跟前微微颔首，“不好意思，打扰了，四王子方才救了我一命，我昏迷不醒，他才把我带来这里。”
看着眼前这个天仙一般的女子，吉莉安不禁想，雷蒙德不接受自己的原因，是因为早已有了心上人吧，还是这么美丽的女人……
“是我打扰你们了吧。”吉莉安语气不自觉地透出不满。
雷蒙德看着愈发尴尬的局面，却又没心情解释，一阵烦闷油然而生，让他什么都不想说，“你不要多想，事情没那么复杂。”
吉莉安脸上带着讥诮，“你何必管我怎么想，我从始至终都只是件工具罢了，之前是父王的工具，现在又成了你的工具，这种身份哪容得到我胡思乱想？”
雷蒙德忽而一笑，无奈地看着吉莉安，“你自己都说是胡思乱想，那又何必想下去？我承认我要用你的关系调动金国的军队，但我丝毫没有胁迫你的意思，如果你不愿意可以不帮我。”
“干什么？划清界限啊？”吉莉安不满地说道，“我既然答应了这桩婚事就做好了一切准备，虽然不知道你要军队做什么，但事情已成定局，帮你还是不帮结果也不会有什么差别。身为金国的公主，我可不愿屈居你之后，是福是祸，奉陪便是！”
雷蒙德微微一怔，这话虽说得很不客气，倒是有几分大义凛然的情意在里面，他心中倍感安慰。
然而这时的米歇尔脸色却很不好看，她听着“军队”两个字，脑海中浮现的全是血腥的场面，让她的声音有些发抖，问道：“你也是带兵的人吗？”
雷蒙德猛然转向她，发现她眼中有隐隐的冷酷和愤恨，不明所以，“是又怎样？”
“那场屠杀你也参与了？”她几乎忘记了他们对立的身份，忘记了种族的血海深仇，居然还以为眼前的人是“好心”的。
屠杀，这个词让雷蒙德心神一凛，没错，自从法空族的老人告诉他真相以后，他无数次夜半梦回都会看到那些血腥的场面一幕幕上演。
起初还怀疑那根本不是“真相”，他不相信自己的同胞会做出那么残忍的事来，可当老人拿出证据后，他整个人都惊呆了。
涅槃镜，上古三神器之一，可以开启时空之门，让人看到任一时刻里发生的事。
老人把银光熠熠的莲花边宝镜递到他手里，让他运用术法启动法门。宝镜自他手中腾空而起，悬在半空，镜面陡然幻化扩大成影壁般大小。于是，屠杀的一幕幕影像在他眼前上演，如同身历其境。水沙一国的灭顶之灾，不管男女老少，一律砍杀殆尽。他不解地看着士兵们冲红的眼睛，这是怎么了？仿佛把杀人当做发泄一般，又似完全失去理智根本不知自己在做什么。
在五合洲这片文明开化了数千年的土地上，竟然还有如此叫人痛心的事情上演，这就是他亲爱的土国同胞们的所作所为吗！
他看着米歇尔，心中一片茫然，从来都讨厌被别人误会的他，如今却开不了口去澄清事实。就算他说他没有参与，是王族中唯一一个没参与到那场屠杀中去的人，那又怎样？他是王族的人，生来就是，怎么能撇清关系？他只有一个选择，就是一辈子替他的亲人背负这个血债，直到他死！
米歇尔嘲讽地叹息，她居然天真到以为这个人是不同的。才不！他们都是一样的！
蹙着眉，她朝向雷蒙德道：“就算你今天救了我，我也不会感激你，因为比起水沙国数百万罹难的同胞，我的命根本不算什么。请你永远记住，记住土国欠水国的累累血债！”
没有理由再留下来，米歇尔拂袖冲出殿外，雪白的背影飘零而去，孤寂无助。
雷蒙德凝望着逐渐模糊的身影，心中有说不明的怅惘，真是不欢而散啊，那样的相遇，这样的分别，仿佛浩瀚时空中的一颗流星，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就已经划过视线，消失了。
“难道她是——”聪明的吉莉安公主从她的话语和神情中猛然醒悟，“水沙国的米歇尔公主？难怪那么好看……”
她抬头看了看雷蒙德，正在愣神的他神色有些迷离，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看刚才的样子好像并非认识了很久，不然她不会误会他也参与了屠杀。
没来由地又胡思乱想起来，她的丈夫……面对那样美丽的人，想不动心都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