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第七章 流霞（上）（1 / 1）
喜炮震天。
被唤作“喜眉”的梅红色小鸟落在土塘王宫的玉树枝头，唱起了欢快的赞歌。取“喜上眉梢”之意，这五合洲上特有的小鸟，是喜事来临时祥瑞的使者。
金雕玉砌的王宫大殿，群臣云集，殷勤地向土王和金王两位宗主道贺。
两国国王此刻已经结成秦晋之好，正举杯互祝。笑声连连，满室的祥和之气。
一对新人出现在大殿门外，身披金色的礼服，下摆及地，腰间的罗带将二人牵引在一起，预示着永结同心。
可是，现在的他们似乎根本没有在乎这同心结的意义，至少雷蒙德没有。
他的脚步没有一丝迟疑，也没有顾忌吉莉安的步调，而是大步迈进正殿，来到两位国王面前。
只是苦了他的新娘，罗带牵连着，她不得不随着他匆忙前进，几度险些被自己的裙摆绊倒。
几乎是一路小跑来到两位国王的面前，她蹙眉看着身前的丈夫，咬咬牙把怒气压了下去。
“父王。”雷蒙德垂首向土王行了个礼，又缓缓转向金王，默认了他也已经是他的“父王”了。
土王对着雷蒙德露出久违的笑意，他抬起双手拍了拍雷蒙德和吉莉安的肩，“好孩子，从今天开始，你们将不再是为你们自己而生。你们要相互扶持，同携白首，共结土金两国友好的纽带，你们是两国人民共同的期望。”
雷蒙德点点头，随即看向金王，只见他神态安详，正慈眉善目地望着自己——这个千方百计才求来的女婿。忽然有一丝慨叹落在心底，他要是知道了自己对待这份婚姻的心理，一定会后悔把女儿嫁给他吧，雷蒙德自嘲似的笑了出来。
吉莉安终于沉不住气了，扬眉对土王说道：“父王，虽然我们是名副其实的工具，但您也不要说得这么露骨啊，什么‘友好的纽带’，在这新婚之日也未免太煞风景了吧。”
“乖女儿……”一旁的金王尴尬地劝了一声，却不知说什么好了，嘴角抽动着简直不好意思去看土王。
土王脸上微微僵硬，却依旧保持着和悦的神态，微笑着说：“吉莉安说得对，新婚之日不该谈这些扫兴的事，父王老糊涂了！”
微微冷笑着，吉莉安知道土王言不由衷，却也没法再说什么。
“那么我的孩子们，今晚是属于你们的。雷蒙德，赶紧牵起你美丽妻子的手吧。”土王眯眼捋着胡须说道。
雷蒙德没有去看吉莉安，脸上也丝毫没有喜悦之情，反而比平常还要严肃，原本那双总是带着骄傲与不平的眼睛此刻却透着异样的坚定。
“父王，您刚才说的没错，我现在是作为‘纽带’而存在的，那么就要充分体现出我的能力和作用才行。”他直视着老人的眼睛，似乎他的话不是要商量，而是非求得同意不可。
土王微微一怔，他想不出他一向遗世独立的儿子接下来要说什么，谨慎地看着他，“你要怎么做呢？”
“我要做一条称职的的纽带，”雷蒙德的表情不容置疑，“为了维护土金两国永恒的安定，我认为必须要缔结同盟条约，宣誓世代交好，永不开战。”
“……”土王的心“咯噔”一下震颤了，雷蒙德说出的恰恰是金王想要的结果，联姻的目的正是为了要维持金国的安宁，然而一纸婚约终究也只是个形式，万民见证的同盟条约才是长久的依赖。
果然，金王奇迹般地看着雷蒙德，他把他心里想说却不敢说的话说了出来！
“而且，”雷蒙德看着父亲阴沉的脸，愈加坚定了信念，“更有必要的是建立一支联盟军，来担起保卫两国共同利益的责任，而这支军队的统帅由我来担任是再合适不过的。”
“！”雷蒙德的话给了土王又一次的震撼，这个一向不问军政的孩子现在竟然向他要军权！
目光瞬息万变，土王思索着托辞。
雷蒙德乘势追击道：“父王，我现在既已成婚，就不再是当初的小孩子了。既然凯文、卡宁、夏尔曼都有自己的军队，同样作为您的子嗣，我也不该例外。”
吉莉安也吃了一惊，这样直爽地向国王要军权，就算是王子也说不过去呀，况且他究竟想干什么呢。
然而不知为何，她仿佛被他的雄心所鼓舞，冲土王附和道，“对呀，听说大王子、二王子和三公主分别主管的是王宫、国内以及边防的军务，只有雷蒙德还没有为国家出过力。您不妨借此机会提拔他一下，让他也多一分责任感，不是很好吗？”
雷蒙德微微侧头看向吉莉安，清澈的眼中浮上淡淡的笑意，以示感谢。
土王的脸愈发阴沉，可金王和他的子女现在都在等着他表态，已然没有理由违背他所宣称的联姻宗旨了，他不禁咬了咬牙。
……
当喧嚣了一天的繁华散去，夜里的后宫显得分外宁静。
雷蒙德的寝宫本应有充满温馨的一夜，然而此刻却笼罩着一层阴影，静默得让人心寒。
水晶的灯台上幽蓝的火光忽明忽暗，飞蛾在周围扑棱着翅膀，对着火光挑衅，洒下点点银亮的粉末。这个华美宽敞的宫殿里就只能听到翅膀扇动的声音，静谧得仿佛连呼吸都不在了。
吉莉安站在雷蒙德身后，那个背影此刻是寂寥的，尽管成功地从父亲手中夺到了兵权，可接下来的路还是要一个人去走。
他从未想到有一天他竟然会踏上这样一条路，没有经验，也没有人指引，前途渺茫……
要圆满心中的梦想，就一定要承受这份孤独……
他不仅要用他的队伍保护金国百姓的生存，还要去帮所有需要帮助的人，让五合洲上的生民都能幸福自在地生活。
这次离宫途中，他眼见各地百姓或流离失所，或遭人欺凌，或三餐不继，或家破人亡……种种惨状不一而足，心怀恻隐让他不忍见众生受苦受难。况且身为一国王储，能为而不为，是很可耻的行为。从前不知浪费了多少时日无所事事、浑浑噩噩，从现在开始，从头做起，还为时不晚吧？
仰望着窗外璀璨的星空，璇玑的斗柄已然朝向了西南方，秋天将至了，那属于凋零的季节……
目光移到了贪狼星，星光闪烁，如同灯台上的火光一样明暗不定，难以琢磨。主宰祸福的星，却给人以这样的不安，老天都不愿帮忙啊，雷蒙德苦笑。
吉莉安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然而她有预感，这个一夜必定是难熬的。
她有些不知自己该如何面对这段婚姻，可是他一定不会矛盾，他一向都是我行我素，不肯低头不肯妥协。可是自己终究是嫁给了他，难道真要一辈子这样隔膜下去么？心中不免浮上一丝不甘和怨愤。
她拎起拴在他们腰间的罗带，越想越有气，这算是什么，这对她不公平！罗带的同心结缠在一起，她想解开，却因烦躁怎么也解不开。
一只手突然伸了过来，示意她把手里的东西交给他。
吉莉安猛然抬起头，雷蒙德的眼睛清澈见底，却透着一丝冷漠，“给我吧。”
她无奈，只得将结扣放在他手心。
看着手中金丝编制的同心结，华光熠熠，每一道光芒都仿佛寓意着一份美好的祝福，赞美着幸福的婚姻。
然而他只淡淡望着结扣，没有一丝犹豫，随即凝聚一团玄黑色的雾气笼罩了掌心，结扣的金光被淹没，同时被整个消解粉碎。
无需拆解，如此简单便可一了百了。
无数的金色碎屑从指尖流淌而下，一切美好的祝福也随之破碎在空气中，再也找不到踪影。
好一个永结同心……
吉莉安看着他，莫大的悲哀自心底涌出，冲上眼眸，带出一阵酸涩。
她不知自己为什么会如此难过，本就接受了这不过是一场有名无实的婚姻，可是当她看到同心结就这样毁在他手中的时候，还是难以遏制地悲哀起来，就像看到一切美丽的东西遭到践踏时一样。
解脱了束缚，雷蒙德的表情有片刻的松弛，“晚安，公主。”他只留下几个字，便转身扬长而去。
金色的长袍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他风一样从她身边经过，飘远了。
一种不由自主的冲动让她奔出门去，凝视着绝望的漆黑夜色，她握紧了腰间被截断后残存的金带。
就这样走了么？
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你，被摆布的工具没有感情，可是，人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