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谢浩（1 / 1）
“什么，我一个人去？”谢浩从椅子上弹起来，声音都高了一个八度。
艾茉莉移动鼠标、最后修改几个文字，头也不抬地叮嘱：“看见老北京的份上提醒你，说话的时候语速要慢，适当的地方注意停顿，让你的娃娃脸看起来高深莫测一点。”
在同宝威联展的案子上，谢浩和艾茉莉是一个Team，为增加默契、提高团队合作精神谢浩特地打探来艾茉莉的喜爱、请她吃过最爱的老北京铜火锅，结果看来收效甚微。
谢浩有些急了，拿起手边划来删去的文件在半空里振摆，哗哗地响：“我们把人家的方案改得面目全非，还要说服他们配合这么多东西，工作室却只去一个人开会，不显得很没诚意吗？”谢浩是第一次负责这类的对外商业性合作项目，本来就底气不足，现在还在宝威的提案里加了这么多“不平等条约”，他的心更虚了。现在更是简直了，要他一个人去说服宝威？艾茉莉绝对是故意的！
“今天几个人来开会？”艾茉莉完全不予理睬，问。
“这次由宝威总部的人来统筹，之后再把会议内容传达给底下的其他商场。嗯……保安、物业、市场部、营运部等，零零总总十二个人吧。”谢浩反射性地回答，说完气场也弱了，“你真的不一起去？我怕应付不来，坏事了就糟了。”
“那就影印十五份。”艾茉莉用远程打印机把资料打印出来，淡定地合上电脑起身走了，“记得去打印机那里拿啊。”
谢浩颓然靠到椅背上闭目休息了一会儿，睁开眼睛前做了个深呼吸：拼了！
工作室是栋三层的欧式小洋房，一层、两层用来办公，顶楼房间被全部打通做成展示画廊，而地下室是贾南的画室，方便他随时随地有灵感就可以作画。贾南有很多间画室，住的地方、学校、工作室、市郊租来的两间空房，谢浩听说还有几间散落在国内外多个风景秀美的地方，再加上外出采风，贾南有时候就像云游四海的仙人，常常行踪不定。老师对作画环境讲究一个“感觉”。有时候在某个地方才画几笔，突然连吕菲妮都没通知地带着画飞到另一间画室去了，看起来很随便，其实近乎执拗。
这样一个“随便”的人近两个月竟然在工作室的画室里扎了根。
谢浩站在打印机旁把资料一份份订好，最后拿出一份犹豫着往地下室走，临到门前摇摇头，作罢。
会议室是第一次同贾南、艾茉莉来时的同个地方，与会双方各占据大型椭圆会议桌的一边，宝威各部门同事在谢浩对方一字排开坐好而他一个人在对岸孤军奋战，有种硬着头皮到根本不可能录取自己的公司面试的错觉。
倒咖啡的秘书美眉脸上挂着得宜的微笑问：“谢先生，您其他同事的咖啡是现在先准备好吗？如果您怕咖啡冷掉可以呆会儿叫我，不过麻烦先把您同事的人数告诉我，要是多的话我再去煮一壶。”
谢浩侧头，她手里的玻璃器皿里还剩下大半壶咖啡，勉强开了个玩笑：“虽然今天只有我一个人来，但宝威的咖啡实在香醇，秘书小姐再准备一壶我也能喝个精光。”秘书小姐端壶的手一顿，可很快收拾好表情微笑着弯腰退出去了。
会议正式开始，谢浩在所有人拿到工作室准备好的资料后开口讲，用虚张声势的缓慢语速：“第一、考虑到时间及老师身体因素，工作室不重新创作主题橱窗油画，但宝威可以从老师以往的作品里选八幅作为素材，工作室愿意将版权在联展期间给到宝威。”
语毕谢浩微一停顿，打量对面人的反应。有人稍稍皱眉，也有人把握着笔的手压在唇边轻轻地敲，不过总体来说还是尚可接受的模样。
谢浩按和艾茉莉商量好的步骤，紧接着抛出的是个甜头：“第二、工作室承诺创作一幅80cm×63cm的花卉油画，完成之后赠予宝威，且老师本人愿意配合参加相关授予仪式。”
果然，皱眉的人表情有所缓和，还有人满意地勾勾脑袋。谢浩想起第一次开会时贾南对他说过的一句话，任何合作都不可能一蹴而就。宝威本来就没指望工作室全盘接受他们最初的那个提案，虽然贾南的作品门艺术，但这个联展却是场生意。生意呢是谈出来的，能一次搞定、不用洽谈的不叫生意。
谢浩渐渐自信起来，扬高声音、平缓地把做过修改的地方简洁地表述完整：“第三、为确保作品安全，工作室提议将油画摆放位置改至各商场VVIP室内，但所展出全部二十幅作品可配合宣传、在联展期间用在宝威的广告上面。
当然，所有出现或者可能出现老师作品的地方，LED屏、海报、刀旗、水牌、网站等在出草案后都要与工作室事先沟通再正式上线。”
在谢浩讲完后宝威也提出了几个想法，双方你来我往地谈了两个多小时，宝威的配合度之高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工作室的要求宝威差不多都答应下来。散会后谢浩心情不错，大步流星地准备凯旋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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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楼后谢浩找出口香糖的瓶子往嘴里倒，这才注意到常带在身边的口香糖已经吃完了。他知道楼里就有便利商店，便抬脚往店里走。便利店的自动门感应到有客人走近发出悦耳的铃声，收银台里的服务员一边扫着条形码，一边甜甜地招呼：“欢迎光临！”
唐佳蓉跟着服务员的目光往外一瞟：“谢浩？”
谢浩也惊喜地发现熟人，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过去：“又见面了，好巧。”
唐佳蓉大概猜到他是来宝威开会，在他从收银台旁的小架子上拿了口香糖后对服务员讲：“一起结吧。”
谢浩也不扭捏，说声“谢谢”后去看唐佳蓉买的东西：“你抽烟的吗？”
唐佳蓉笑着摇头，把香烟、酸奶和无糖乌龙茶往塑料袋里装：“我不抽，这个是用来贿赂人的。喏，你的口香糖。”其实她还想买些关东煮，装关东煮的杯子再盛上鲜美的汤汁，但这个香气捧去办公室里太招摇，无奈放弃。
是的，唐佳蓉这是为了元旦后能调休去D岛来给周大道买东西的。她是从办公室里抽空下来的，因为不用出大楼所以没穿外衣，白色的高领毛衣搭配一条黑色的小脚裤子，身上披着一块大大的羊毛披肩，灰底红黑格子。谢浩看到她清丽可人的模样，心下暗暗对比工作室那位尖酸刻薄的艾茉莉，最后惦记起地下室里成日只有画布颜料作伴的老师……
老师很瘦，吃得又少又不规律还不爱锻炼，所以平常感冒胃疼什么的小病不断，但从没像十月份那样严重到住进院。
出院那天谢浩和吕菲妮一起去接老师，贾南一上车就对开车的谢浩讲：“去机场。”
谢浩以为自己听错了，扭过头去确认：“老师，你说是去学校还是工作室？还是回家？我好像没听清楚。”
“机场。”贾南说完就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谢浩为难地去看副驾上的吕菲妮，吕菲妮紧抿着嘴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听到后面“咔嗒”一声，贾南竟然默不作声地自己下了车去。吕菲妮暗暗叹了口气，推开车门对谢浩讲：“送他去机场吧，我可以自己回去。”
谢浩从前是贾南班上的学生，虽然绘画资质一般但做事认真负责、而且极其崇拜贾南，所以一毕业就到工作室来上班一直到现在，贾南对谢浩而言亦是师，亦是信仰。送完贾南回来谢浩一脸担忧，吕菲妮拍拍他的肩膀道：“没事的，我已经跟山上通过电话了，他们会照顾阿南的。”
“菲妮姐怎么知道老师回玉带村去了？”谢浩在机场帮贾南买票，目的地是C城，他猜老师有可能是去黛山了，可吕菲妮是怎么晓得的呢。他觉得神奇极了，而吕菲妮只是苦笑，转身回自己办公室去了。
几天后贾南把画快递回工作室，人却并没有一起回来。吕菲妮平静地送画去装裱，和往常一样在其他人都下班后还留在工作室里加班。那天谢浩和朋友在外面吃完饭，走到家门口才发现把钥匙忘在办公室里，于是十一点多了还得回去一趟。办公室里灯光通明，却一个人都没有，肖桐拿完钥匙准备回去却听到地下室里传来低泣声，跟鬼片似的。他蹑手蹑脚地走下去，近了就听出是吕菲妮的声音，想了想折回楼上离开了：干涉别人的隐私不好，特别对象还是铁娘子的菲妮姐，她本人肯定非常讨厌被人看到软弱一面。
后来有一天老师突然从玉带村回来，背着包直愣愣地冲进吕菲妮的办公室。过了两天吕菲妮就辞职走了，工作室里大部分人和谢浩一样根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
贾南和吕菲妮认识十一年了，谢浩撞见吕菲妮痛哭那晚，她的泪水把精心粉饰十一年的太平冲刷得支离破碎，亲手狠决地把自己从贾南身旁推到了对立面上。
再后来工作室定下和宝威的合作案，同事们在失去吕菲妮这根主心骨后人心惶惶、如同散沙，好在工作归工作，大家艰难但坚决地推进着这个项目。
短短两个多月，谢浩已经不能在开玩笑的时候把唐佳蓉叫做“师母大人”了；也不用再跟未来“师母大人”同仇敌忾地看不惯与老师暧昧的菲妮姐了，尽管他曾经非常敬佩这个工作上的牛人，铁娘子吕菲妮。
他拉掉口香糖瓶子的塑料条，倒出两粒给唐佳蓉，再自己也吃下两粒：“这口香糖不错，薄荷味保持得够经典，百分百是从前的味道，一点儿也没变！”
将口香糖放回包里的时候谢浩发现竟然躺着一台拍立得，估计是小女友塞的。他灵机一动，不由分说地把唐佳蓉推到便利店门口拍了一张独照。
看到相纸上慢慢浮现的影像，唐佳蓉很无语：“太呆了吧。”
谢浩抢过去胡乱看一眼：“是拍得不好！”他迅速把相片塞进包里，重新举起拍立得，“再来！我们合影！”
最终谢浩挨着唐佳蓉在人来人往的过道上咔嚓咔嚓，不等所有相纸显出图案他就捂着包跑掉：“哎哟，这东西有损我爷们儿形象，全送给你了！哦还有，谢谢你的口香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