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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2、在意那个白面小男人(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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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整个苗疆,赤索里唯一尊重也唯一相信的人就是独空,这个比他整整小二十五岁轻淡得好似不存在于世的男子,只因他卜算出的卦象,从未出错,简直就像是能准确无误地预见命运一般,就好像是神明将他赐给王都一般,所以他不顾众人反对,废了上一任大巫师,将他奉作王都乃至整个苗疆的大巫师,第一大巫师!

良久,独空都未有开口,只是目光沉沉地看着面前显示的卦象,赤索里直到再也屏不住呼吸,才有些小心翼翼地问出声,“大巫师,卦象显示……如何?”

坐了苗王之位三十五年之久的赤索里发现自己出口的话语竟是没来由的微微颤抖和小心翼翼。

“魇将归来。”独空将掐过香头的手浸入右边铜鼎的水中,声音淡漠得如同巫神殿外扑飞的冬雪。

赤索里眉心紧紧拧住,面色因为独空的话而有些惊慌,“什么……意思?”

“神明之意,还需王上自行揣度,请恕独空无可奉告。”独空的声音凉凉冷冷的,丝毫不因赤索里是苗王便气弱几分,而赤索里清楚独空的脾性,能相告,他自然会相告,而他若说无可奉告,便真的只能他自行揣度,而且苗疆所有人深信神明,深信神明之意不可泄露,这是所有卜算之人所遵从的,而一旦泄露神明之意,必将为卜算之人招来噩运抑或杀身之祸。

“五毒教给的竟是假解药,如今都督府倒下的人更多,今日更是接到都护府竟也皆是人倒马死的消息,一月之内要是再不能将此事处理好,都护府便上奏长安出兵苗疆,届时,只怕王都不保。”赤索里在朝堂遇到的所有难题几乎都会与独空说,期待独空能给他想出个绝好的应对之法,或者给他卜出一个好的卦象,让他能够心安些,此时他得不到“魇将归来”这四字之解,便期待着独空能从其他事情上给他点解,“大巫师,对于此事,你有何应对之法,还有……这是不是你说的‘魇’?”

“王上,此等庙堂之事独空不当参与,而且此等事自有各大人长老帮您想法子,独空不过是一个会算算卦的巫师而已。”独空一语避开了对赤索里问题的回答,赤索里有些微的吃惊,因为以往,独空就算不参与国事,可也总会给他出些有用的法子,却不像今次这般直接拒而不答。

独空看着面色不佳的赤索里,略显关心的问道:“王上,您在害怕?”

赤索里闻言,眼中震惊难掩,仿佛被窥透了内心最深处的想法,猛地站起身。

“王上,您所害怕的,并不仅仅是长安向苗疆出兵一事,独空说得可对?”

赤索里再一次震惊,紧紧盯着独空的眼睛,恍惚在他眼里看到了阴毒,以及他似乎没有说完的话,他仿佛听到独空冷得不能再冷的声音,您害怕的,还有您曾经做过的事情!

不!不可能!他在梦中所见,紧紧是梦而已!绝不会是真的!

知道当年那件事情的人,已经全都死了!

还有那个孩子,早就死了!他亲眼看着他被扎了一刀,被扔下了山崖!

“阿爹!”突然,一道清丽的声音打破了赤索里心中的恐惧与震惊,将他拉回了现实。

只见一道俏丽的红色身影冲到赤索里面前,一脚踹翻了独空面前的长石案,石案上的铜鼎银盘顷刻叮当翻倒在地,混着白灰的清水洒了独空一身,独空面上不起一丝波澜,只是恭恭敬敬地站起身,垂首对着来人恭恭敬敬道一声,“独空见过公主。”

“我阿爹的心思岂是你能猜的?”碧曼此刻火气极大,又在翻倒了一地的东西上踢了几脚,指着独空的鼻子骂道,“我阿爹是苗疆的勇士,是大英雄,我阿爹从来不会害怕什么!就算是长安出兵攻打我苗疆,我阿爹也不会怕!我苗疆有的是勇士!不像你,软绵绵连把刀都握不住!若是不是我阿爹给你身份地位,你现在什么都不是!”

“阿曼!”赤索里扯开了怒气冲冲的碧曼,呵斥道,“胡闹!这里是巫神殿,由不得你乱来!”

“公主说的是,独空今日所拥有的一切,都是王上赐予的。”独空垂眸,语气平淡恭谨,嘴角却勾出森森冷笑。

如若他不是逢卜必准,只怕早已是荒野腐尸了,赤索里之所以给他大巫师之位,瞧中的不过就是他卜算以及会察言观色的本事,如今他不过是将他内心想法稍加说出来,他便这般任由公主侮辱他最最在意的卜卦器具,若换做以往,遇到此等情况,一记耳光落到公主面上才是最轻的斥责,如今,不过是一句呵斥而已。

呵,若他方才再继续往下说,只怕便不是被公主指着鼻尖侮辱,而是被他腰间的长刀断了脑袋。

“哼!”碧曼冷哼一声,高昂起头,满头发辫尾端系着的银铃铛便叮当作响,挽住了赤索里的胳膊,崇敬道,“阿爹,你永远是阿曼心中的大英雄,苗疆的大勇士,神鬼不惧的!”

“我都让您别老听独空胡扯了,信他还不如信您自己!”碧曼继续补充。

赤索里被碧曼的话捧得开心,心中阴霾一扫而空,对!他是苗疆的大英雄大勇士,他什么都不需要怕!至于那些个噩梦,终究不过也仅仅是梦而已,他绝不相信死了的人还能复活!不过,现下还是要给独空面子,因为还有用他之处,不由又向独空颔首致歉道:“阿曼性子一向如此,还望大巫师不要与她一般见识。”

“阿爹!”碧曼不服气,跺脚。

“王上言重了,独空不过一介小民,自当尊敬公主与王上。”独空仍旧垂着头,心中冷笑更甚。

大英雄大勇士?呵!

“行了,阿曼,不要胡闹了,跟阿爹回去,这么大下雪天的,四处乱跑像什么话。”赤索里慈爱地替爱女拂掉她肩上还未融化的雪花,眼里尽是慈爱温柔,也只有面对碧曼,他才会将他阴毒狠戾的一面完全藏起,全然一个慈父的形象,赤索里冲碧曼说完,又抬眸望向独空,用近乎命令的口吻道,“大巫师,如今都督府与都护府一事,只怕还需要劳烦你。”

“尽忠于王上是独空的职责,更是独空的荣幸。”独空故意将头垂得更低。

“你知道就好!”碧曼又是冷哼一声,狠狠在那摔落在地的银盘上踩了几脚,直到踩得银盘变形,才挽着赤索里的胳膊趾高气昂地走出巫神殿。

赤索里没再阻止碧曼的无理取闹,却是转身的时候眼底一抹阴毒闪逝。

最后一次卜算也用完了,有些人,就不必留了。

直到碧曼红色的裙角消失在视线里,独空才慢慢蹲下身,收拾一地的狼藉,伸手拿起那个被碧曼踩得完全变形的银盘,湿了水了衣服贴着心口,拨凉拨凉。

“暗处的朋友,冰雪寒天夜,偷听这么久可觉得冷?可要下来与独空坐下喝杯热茶?”独空将翻倒的石案扶正,将翻落了一地的东西一样样慢慢捡起放到石案上,忽然头也不抬地淡然道。

“没想到你这样一个怎么看怎么孬的人,竟还能觉得到我的存在。”黑砖石错落层叠的穹顶传来女子清清冷冷的嗤笑声。

“独空无甚本事,甚至软绵绵连把刀都握不住,可蛇蝎使在独空顶头一直发出鄙夷的笑声,独空若是再无所察觉,那也未免太愚钝了。”独空抬头看向正从穹顶跃下的龙誉,面色不起丝毫波澜。

“大巫师这是在拐着弯骂那父女俩愚钝吗?”龙誉嘴角含笑,冷冷盯着独空,“我想,大巫师应该不会高声大喊把那父女俩引回来然后抓了我吧?”

龙誉虽是因为方才所见而对独空嗤之以鼻,可心中对独空感觉得到她的存在不禁对独空的印象稍加改观,或许,这个男人并不像她所看到的那么懦弱,而且,他竟知道她是圣蝎使,她成为五毒圣教的圣蝎使不过短短三个多月前的事情,他不过是个远在王都且看着还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软弱男人,又怎么会知道发生在圣山的事情?

难道是圣山有人相告?可她的直觉却又是不可能。

“以圣蝎使的身手,大可在我张口喊人之前掐断我的脖子。”独空好像没有察觉到龙誉眼中的冷意一般,转身面对身后的殿墙,只见他在墙上一个太阳浮雕上轻轻一按,原本厚沉的殿墙便打开一个两尺见方的暗格,暗格中整齐地摆放着陶壶陶碗,竟还有煮茶的小陶炉,龙誉在一旁看着心中啧啧赞叹着这大巫师看来只怕是个表里不一的人,独空将陶壶陶碗以及小陶炉取出来放到了长石案上,一边继续平静道,“而圣蝎使若是了结了独空,独空猜这王都的所有人,应当都会是满意的,包括王上与公主。”

龙誉愈加认真地观察面前这个长相平凡且懦弱的男人,试着揣度他心中所想,看着他再转身从暗格中取出乌黑的木炭以及一把不大不小的铁钳子,有些惊讶问道:“你已看得出王都不再想留你,为何还要为那个男人卜卦?”

龙誉自小看着苗民艰难地生活在苗疆与中原的夹缝中,而苗王非但不体惜爱怜他的子民,还一次次派人搜刮苗民丰收所得,不仅不知羞耻地向不断屠戮苗民的中原俯首称臣,更已是三次将美丽的苗疆姑娘进贡到长安,还三番两次不顾苗民疾苦强行征集劳力去为他修建宫殿和祭坛,若是不从,后果只有死,她尤记得有一次她忍不住要冲出去把那王都来的人给杀了,是小哥哥拉住了她叫她不要意气用事。

还有,六年前的那场惨烈屠杀,她竟查得线索是他们苗疆的王上将消息悄悄传到了长安,以三万苗族英雄的性命来换得大唐对他王位的支持!

所以,她恨王都,更恨那个所谓的王上,她曾经想独身杀到王都,杀了那个祸害苗民的祸根!可是她不能意气用事,不仅是她的力量还没有强大到能独闯王都,更是因为若她一旦成功,长安或许会有新的理由再一次出兵苗疆,苗疆必将陷入大乱。

故,她能做的,只能忍,先忍着,也因此,她更想要进入五毒圣教,坐上教主之位,拥有力量,守护自己想要守护的一切。

“许多事情,不是所有人都能懂的,圣蝎使若是觉得独空是个孬种,那独空便是个孬种,圣蝎使若是觉得独空懦弱,独空也不介意当那懦弱之人。”独空并未正面回答龙誉的问题,而是提着小陶炉走到了神殿正中央的铜鼎前,把小陶炉中的木炭放到了铜鼎中,木炭遇火,即刻噼啪地跳跃出点点火星,独空依旧是一副淡淡的模样,似乎完全不在乎自己这条命,更不会在乎外人如何看他一般。

这天下间,能懂他的,也只有一人而已。

龙誉看到独空竟用铜鼎里的火燃木炭,一时惊讶,不禁分了些神,微微拧眉道:“这是神殿圣火。”

“正是。”独空将铜鼎里的木炭翻了个身。

“你用圣火燃木炭?”龙誉对于独空这种平平静静的态度很是惊奇,用圣火来燃煮茶用的木炭,这人怎么给人的感觉和那个白面小男人的行事作风有那么一些相像。

“有何不可?”独空面不改色,好像在做一件极为寻常的事情一般。

“你刚刚不是说巫神殿内不可多处燃火?”龙誉拧着的眉心没有解开。

“呵呵,圣蝎使心中也有惧怕之事,或是说是有什么不光彩的事情害怕被世人知道吗?”独空淡淡一笑,将被火烧得已是微微通红的木炭用小铁钳子夹回小陶炉,抬眸看向龙誉,不疾不徐解释道,“有些人,想要借神明之力来压住心中的恐惧与不安,自然怕惊扰了神明,而独空不过烂命一条,有何所忧所惧?想做什么便去做什么就是,心中坦荡,自然不怕神明怪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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