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第 33 章（1 / 1）
时隔六年，烟花节不止是改期了，连地点都改了。天颜广场早已不是这个城市的地标，它渐渐变成夜摊的集结地，附近的高中生在这里打牙祭，租言情小说，买三两个亮闪闪的发卡。新的地标建筑在新城，后维多利亚时代风格，工程性、视觉性、符号性都达到了市领导和建筑师的预期。可惜，最开始，市民根本不买账。大家带着些微的恶意调侃这组造价上百亿的恢弘建筑群是“吊带裙”、“抹胸”。看不顺眼的，市民从不嘴下留情。但是市政府既然大手笔竖立起这些建筑，就势必要全力以赴把它塑造成城市的第一视觉、第一印象和第一记忆。任青有印象以来，近两年的所有的盛事，包括亚洲青铜电影节，都是在这里举行的。所以，城市传统节目烟花节也选在这里，是意料之中的。
但是田藤很不满意。任青跟他解释了上述整个段落，他的脸色依旧黑得让人却步。在这里看烟花有什么意义？没有天颜广场他当年蹲着等她的花坛，没有卖爆米花的老头，没有一群跑酷少年，也没有南门热热闹闹的烧烤店……
烟火表演在激烈的音乐声中拉开帷幕。大火球在高空砰砰砰炸响，开出牡丹、月季，甚至玫瑰。并不算稀奇。十分钟后伴着一声清丽的尖啸，一只火凤凰带着长长的尾巴在天空中迎风翱翔，火凤凰从尾巴根儿开始消失，很快就只剩下灰色的烟儿。再一声尖啸，一只漂亮的金孔雀瞬间开屏，栩栩如生……
任青眼儿都瞪直了。
而田藤依旧一脸不满：为什么不在老地方……
任青在最后的银色流星雨里悄悄向他靠近，两人投在路灯下的影子一点点接近，重合……
开车回去的路上，任青支支吾吾地表示要搬回去。她在他家借住了整整七天，再厚的脸皮也扛不住了。田藤没有回答，但是看得出来非常不高兴。当夜，任青宵夜煎了荷包蛋想要讨好，但是田藤只是看了一眼就推开了。两人在起居室一个看电视一个看书相顾无言消磨一个多小时后，田藤回去主卧洗澡，任青在客房的浴室洗澡。
床上的旧诺基亚手机一边震动一边响铃。任青匆忙擦干身体套上田藤的旧T恤跑出来接听。能主动给她打电话的不多，但都是不能错过的。譬如任朵兰身边的小薇护士。
却是一个陌生号码。
“喂？”
“喂？我是任青，哪位找？”
电话那端在长久的静默后是一个桀桀怪笑的女声。任青在后来平静后想起那个声音最贴切的形容：仿佛长指甲划过粗糙的毛玻璃。女声一直在笑，声音嘶哑难听。任青整个后背都是凉的。
“你是谁？”
“任青，任青，任青，任青……”
恐怖的女声重复叫着她的名字，喉咙里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像是大老鼠在磨牙啃木头。
电话那端最后凄厉的猫叫声崩断了任青的神经。任青发出短促的惊叫，一甩手，手机丢出去磕在墙上再摔落在地上。但是诺基亚手机实在耐摔，两次碰撞不但没有自动挂断，反而磕到了免提键。任青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翻过大床去捡手机。
田藤听到响声来不及穿鞋光脚跑出房间。他推开隔壁的房门，看到任青正攥着拆成三块的旧手机抱着脑袋大哭。房间里只开着壁灯，在昏暗的光线里，她缩成一团看起来非常单薄，仿佛一转眼就会消失。
任青泪光中看到门口的田藤不顾一切地奔过去扑进他怀里，她甚至没有察觉他没穿上衣，就那样用哭得濡湿的脸紧紧贴着他的胸口。田藤顿了一下，但是胳膊很快抬起来把她搂得密不透风。
任青的哭声渐渐只剩下抽泣。田藤用了一点点力气取走她牢牢攥住的手机重组开机。是个本市的号码。座机号。
“是个恶作剧。”田藤任任青拉着自己的胳膊，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红通通的眼睛上，尽量不去看长T恤下那双笔直的腿儿。
任青哽咽道：“不、不是……我要换号码。”
田藤利落地关机拔出芯片，“好，我跟你换。”
夜渐渐深了。任青侧身躺着似睡非睡。田藤戴着没有声响的耳机坐在床边地板上发呆。房间里只留有一盏暖色的壁灯。
“我睡着前，你能不能......不要走。”片刻前她说。
任青的脑袋渐渐离开枕头，背也弯曲成虾子。田藤的眼睫轻轻一颤，倏地回头朝着刚刚好张开的嘴巴吻下去。他的眼神慵懒，她的唇软软的，有微微送上来的动作。结束时他没有立刻离开，只是停在寸许，微妙的一说话就能碰到的距离。她紧张地闭着眼睛，几乎要在眼角挤出鱼尾纹的力度。
田藤嘴角轻轻一牵，转身愉悦地打开音乐。
天刚蒙蒙亮，任青翻身时眼睛睁开一条细缝，一张安谧美好的睡脸就在眼前。两人的脑袋相隔寸许，呼吸相闻。
“田藤。”任青推推他。
田藤睡得迷迷糊糊地。
任青往床里面挪了挪，小声道：“你到床上来睡。”
田藤的脑子没能及时转过来。任青空出了很大一片地方，他困顿地起身爬上床很快就睡得不省人事。他的存在感太强，任青渐渐就没了睡意。床上只有一条凉被，一米八宽的，任青拉出来一些替他盖在腰上。她的手指碰到他腰间的皮肤倏地缩回。但是他睡得很沉，她悄悄数了几声呼吸，奓着胆子再碰一下。他皱眉咳嗽了几声翻过来面向她，睡裤卷上去露出脚踝，那脚踝隔着凉被重重压在她膝盖上，任青瞬间僵硬。
田藤睡得挺舒服，怀里的抱枕尺寸很合适，温度也合适。他一直睡到早上九点，然后在诺基亚经典手机铃声里不情愿地睁开眼睛。入眼是一张红成苹果的侧脸。
任青眼睛盯着天花板躺得规规矩矩，田藤的四肢都缠在她身上，跟个澳大利亚大考拉一样。
“啊，为什么……”
田藤有些尴尬地翻回去。
“你的电话。”他背对着她道。
任青摸到手机，看到屏幕上的名字是韩铮。
“喂？”
那边一阵沉默。
“喂？韩铮？”
韩铮慢悠悠提醒道：“……我拨的是田藤的号码。”
任青立刻把烫手的手机塞进田藤手里。啊，她都没反应过来，昨天他们交换了电话芯片。
田藤很快结束通话。他闭了闭眼，翻回来看着惴惴不安的任青，低道：“介意么？”
“啊？”
“我没刷牙你介意么？”
任青根本听不懂，她呆呆地回：“我、我也没刷啊。”
田藤胳膊一伸把她的脑袋划拉到自己嘴边。他顿了顿，想起一个有点洁癖的朋友精辟的总结：早上刷牙前火辣辣的热吻就是爱。
“你怎么跟个哈巴狗一样。”
田藤用手背抹掉嘴角的口水。
任青闻言眼皮微微颤动，反驳也微弱得几乎听不见：“你、你也是。”
任青搬回去以后跟钟凌秧借了两万块，再加上有人从围墙外面丢进来的四万块，终于攒够二十万拿给田藤。田藤看着任青推过来的卡片非常无语。
“你非要还给我？”
任青点点头。
“钱哪儿来的？”
任青如实交代。
田藤转身从卧室取出两叠人民币。
“把她的钱还回去。我愿意你欠我……”他想了想，补充道，“哦，就算你把钱全部还给我，我们之间也没有两清。你知道什么叫通货膨胀吧？”
任青疑惑地看着他。他话里肯定不是利息的意思。她忽然想起赵妍的话：我不清楚他具体留给你多少钱，但是那是当时他能给的全部。任青环顾田藤的房子，二十万只能买这地段的一个厕所。
任青慢慢点头，表示很明白。
田藤看着她乖乖听话的样子，伸手在她短发上揉了揉。任青僵了一下，两只胳膊有点犹豫地圈在田藤腰上。田藤很快回给她一个非常认真且结结实实的拥抱。
两个人之间没有谁给出明确的承诺，甚至也没有明确的言语来确认关系，但是任青不再因为田藤偶尔来接她下班而受宠若惊。牵着手的归程，路边看了三年的行道树、圆溜溜的地灯、停摆的海盗船……都变得非常有趣。
“你到底在笑什么？”田藤替她提着大包包。
“没有啊。”
“嘴都咧到耳后根了。”
任青捂着嘴巴：“瞎说，哪有？”
“你想吃什么？”
“兰州拉面。”
“……天这么热。”
“那去吃擀面皮。二胖家的。”
“好吃么？”
“好吃。我以前老去吃。”
“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