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第 32 章(1 / 1)
任青独自进的手术室。在照顾任朵兰的这些年里,她渐渐培养出超乎常人的自理能力。微创手术很快,但是具体多快,任青是说不清楚的。麻醉师采用的是子宫肌瘤微创手术最常用的椎管内麻醉,任青觉得自己只是不留神恍惚了一阵,背景就从手术室转换到了病房,窗外天都黑了。她微微动了一下手指,有些惊诧,四肢好像不由自己摆布。有人在她耳边说话,她能听见声音,但是大脑却迟缓了最起码半分钟才把声音转化成能识别的信息。
跟她说话的人,是田藤。
“想不想吐?”
任青像是没听到木然望着天花板,一分钟后,嘴巴微微张开,脑袋也稍稍偏转到病床里侧。
他来了。
她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她打完麻药以后用手术室里的电话联系他的。她听到电话那头有点嘈杂,有个年轻的声音用饱满的热情在谈“光谱”、“星体”、“CDM模型”……他的声音清清淡淡的,问她有什么事情,他在实验室,有点忙。她鼓足了勇气也依旧是蚊子嗡嗡的声音:“那个,啊,我要做手术……有点紧张。”
“你在哪儿?”
“手术室。”
“……哪家医院?”
“啊,你不用过来,小手术而已,你继续忙吧……忙吧。”
她把特制的手机交还给麻醉师。两只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身体两侧等待黑暗来临。麻醉师看出她几乎要到临界点的紧张,很和蔼地问她是做什么工作的,家里都有什么人。任青一一答复。麻醉师问刚刚是不是打给男朋友,任青答不是男朋友,麻醉师摆出个跟他年龄不相称的加油的手势,鼓励任青再接再厉。任青笑着笑着就断片儿了。
任青看到田藤后面坚实的墙体。她昨天入院住的病房是个六人房。彼此之间用蓝色的拉帘格开。很显然她从手术室出来,有人替她换了个单人病房。
“要喝水吗?”
所有的感知都像是隔了一层膜,那么不真实。任青看到田藤嘴巴又动了动,半分钟后脑袋破译出唇形和声音,她摇了摇头,眼底渐渐起了雾。
田藤当做没看见,转身坐回床前的地垫上。他的膝上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他快速在skype对话框里敲了几个字,又删掉,重重地把电脑合上。
所有声音都滞后地一点不落地听进任青耳里。
“对不住,你那么忙,我还给你添乱……其实后天就可以出院了。我也跟钟凌秧交待过,她会顾着我的。她在绝世大厦工作,我原来的病房里能看到那座大厦,很近的。”
田藤的脑袋微微后仰,枕在床畔。她的手指微微蜷缩,不经意触碰到他的耳朵和耳后温热的皮肤。当然,那一点点的触感和温度也是滞后了半分钟才被感知。她悄悄地把手收到胸前,有些艰难地握拳,想要留住些什么。
田藤看着墙上粗制的画作,用轻描淡写的语气问:“为什么你直到进入手术室才想起打电话给我?”
任青呐呐不能成言。
“你跟韩铮说他是你的朋友,那我是什么?”
任青默了会儿,轻声答道:“……你是田藤。”
是大年初二早上在医院楼下仰着脑袋跟我打招呼,笑容比一期一会的皇城烟花都要漂亮的田藤。果然在之后的这么多年里,我遇到过形形□□的人,但是再没有任何人的笑容让我迫不及待想藏进口袋里捂紧带回家。
“你是田藤”,很像是敷衍的一个回答,但是田藤却听懂了。
窗外归巢的鸟儿在昏暗的屋檐下叽叽喳喳。田藤看着窗外潮湿苍茫的夜色,嘴角蓦地牵起,似是养育经年的昙花瞬间开放。他懒懒地枕在床畔,胳膊举上去,隔着棉被在任青脑袋的位置轻轻拍了拍。
韩铮后来问田藤:如果没有任青从手术室打来的这个电话,他打算用什么办法打破僵局。田藤彼时正在给田芽芽冲奶粉,他听到这个问题想了想,笑道:就像我留给她当时全部的生活费,也不是经过深思熟虑,只是一瞬间的决定,所以,我也不知道,也许某天她出门看到我就站在她家门口,她不答应,我就耍赖不走。
医生夜里过来巡房。他看了看任青的状况,问了几句,笑道:“麻醉清醒后,感知迟钝是正常的,你别害怕,再过几个小时所有的症状都会慢慢消失。啊,先喝点温开水,没有不适的现象就再弄点稀饭。明天起恢复正常饮食,伤口愈合需要摄取蛋白质,吃点鱼、瘦肉、鸡蛋……”
任青听得很认真,虽然这些基础知识她在准备护士资格考的时候都有背过。她看了看田藤,后者问过医生正在电话里跟饭店订餐,要很简单的青菜小米粥。任青随后也请他打电话告知钟凌秧自己良好的术后状况。
夜里,田藤坐在窗前的小沙发上长腿伸直轻轻搭在床尾。
任青很不好意思:“我都说了我一个人真的可以。就是睡一觉而已。”
田藤抖开毛毯轻轻覆在自己身上,看了她一眼,笑道:“你当然可以。你都能自己进手术室了,再给你个镜子给你把手术刀你还能自己操刀打洞。”
任青看的出来他心情不错。大灯关了,看不清彼此的面容,她前所未有的自在:“田藤你为什么要学天体物理?”
田藤在一团漆黑里闭着眼睛:“因为很多年前的一个寒假跟我爸在一个村庄看到很美丽的星河……以后我可以带你去。”
“好……那,你在美国的生活是什么样儿的?没有钱寸步难行。是不是普通的感冒发烧只要不是太严重都要灌着白开水硬挺,还要安慰自己是药三分毒……我很明白的。”
“好像没有那么惨。我本来也秉承着是药三分毒的概念……任青,我愿意做的事情,你不用感到抱歉,也不用道谢。”
田藤困顿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让任青的术后麻醉症状瞬间变得更加严重。她想握拳,但是手指软绵绵麻酥酥的。坐在床尾黑暗里的人分明是个雍容青年,但是她看到的却似乎是个精致少年。那个少年俯身查看她胳膊上的过敏症状,她想回头去啃个鸡翅,他脸色黑黑的,不耐烦地催促她赶紧出去就医……他向来清清冷冷,甚至倨傲,但是一直对她很好很好。
微创手术是个很小的手术。任青术后第三天就出院了。田藤开车来接的她,很普通的黑色SUV。
“保证休息的时间和质量,好好吃饭,十天里不要淋浴。”
“好。”
“七月十五日,改期的烟花节……你要跟我去看么?”
“好。啊田藤你……错过后面那个路口了。”
“哦,一分钟前我想了想,你痊愈之前跟我住比较妥当。”
任青长长地“啊”了一声扭头看着窗外。田藤在玻璃窗的倒影上看到她眼里的局促不安和嘴角渐渐翘起的上玄月。
田藤把房子收拾的很干净,或许该说,井然有序。任青站在玄关处伸着脑袋往里头看了看,原本惨白的脸色渐渐掺进一抹红。他这样秉性的人当初借住在她家得有多委屈。
田藤在后面叮嘱:“你站直,拖鞋我给你拿。”
田藤在鞋柜里挑出一双米黄色的女式拖鞋放在她脚下,然后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地蹲下来替她打开凉鞋的锁扣,再抓起她的脚踝替她把鞋子脱掉,套上拖鞋。任青慌张地靠在墙上。她没有想过他们的关系可以到如今这种让人动容的亲昵。田藤很快站起来,他本来想赶任青去客房休息,却很惊讶地在她眼睛里看到一点点似乎被感动的湿意。他默了默,这种时候如果不顺势做点什么好像会辜负什么。
他盯着她的眼睛,脑袋一点一点凑过去,细碎的吻有点磨人地从下巴啃到嘴角,再在双唇间辗转。田藤是个很有距离感的人,却喜欢深吻,火辣辣的,但是深吻会牵动脐带。他有点遗憾地浅尝则止。
任青的眼睛瞪得几乎要充血,十根手指在背后缠成麻花。
“伤口在腹部,我没法儿打横抱你,也不能背你。”
任青的声音非常飘忽,且带着初次动情的沙哑,她有点羞恼地盯着他脚上的拖鞋清了清喉咙:“我可以……我可以自己走。”
任青在客房睡到下午,起来的时候有点迷糊,想起洗衣篮里有一堆脏衣服没洗,再不动手就没得穿了。窗帘留着一条缝,她看到窗外阳光灿烂,恰好适合晾晒。她呼地坐起扯动腹部的伤口疼得呲牙咧嘴时终于回神。
客厅里田藤正在打电话。他说他要请假,未婚妻病了。
其实根本没有那么严重,但是田藤执意要求她去厕所必须要有他的搀扶。任青一开始有点不自在,因为上厕所是一个很私密的事儿,尤其是她暂时依旧需要用到卫生棉,在他家,这种东西就没有地方掩藏了。但是田藤表现的很自在,甚至在她的卫生棉见底的时候主动问她是否需要出门购买。任青捂着脸,很艰难地告诉他她的经期结束了。
四室两厅的房子有很正规的客厅、起居室和饭厅。客厅里有能看到水景的落地窗,起居室里有电脑、超薄数字电视、各种现买的杂志、小说。但是任青更钟爱主卧凉台上简单舒适的榻榻米,她最初看到以为还是当年的那个。取得田藤的同意,她在养伤期间常常带本小说在这里度过整个下午。田藤有时候会坐在她对面用笔记本电脑工作,跟她不时地搭几句话,有时候干脆趴在大床上睡觉。他在用甚至有些刻意的办法让她能够安然接受跟他共同度过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