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第 28 章（1 / 1）
任青端着萝卜鲫鱼汤走出厨房的时候田藤刚刚挂断电话正在发呆。他的膝头扣放着任青从疗养院的图书室借来的专业书，打开的电视屏幕里是一个前肢微弯蓄势待发的雄狮……
任青不敢看他，低着头用很抱歉的语气道：“因为新收治了一位听力障碍的病患，有点麻烦，上午就没有过去看你……”
田藤神色恹恹的。因为刚刚洗完澡，黑发潮湿微乱，一双腿又直又长，跟杂志里的模特差不离。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她的眼里渐渐起了惊慌……
“赵妍都跟你说什么了？”
“啊，她、她替韩铮去看我姐，她什么都没跟我说。”
田藤不屑地看着她，直言问：“你知道我没有肄业，你也知道我家里人反对，那么，你打算怎么做？”
任青顿了一下，避开他微厉的目光，不自然地笑道：“那个，以后再说行么？我下个礼拜都是夜班，白天回家的时间不固定，你、你自己安排三餐……多喝汤，不要忘记吃药。”
田藤“啧”一声，叹道：“没出息。”
任青以为话题就此结束，结果田藤毫无预料地补道：“我上礼拜收到补办的身份证了。”
任青立刻觉得自己的笑脸撑不住了。
“收、收到了？”
“嗯。”
“那你……”
“我很快会搬出去。”
夜里依旧一个门里一个门外地睡着。任青伸长耳朵用力捕捉客厅的呼吸声，田藤睡觉很浅，呼吸声也很浅。
辗转间，她倏地想起那夜带着酒味儿火辣辣的热吻。她的嘴巴抿直，再扁下去，眼里也抹了一层湿意。一直压在心头的二十万最多后年她就攒够了，如果能再省一点，也许明年年底也也说不定。她以为那样她就能稍微有点底气……当然、当然她并不是想争取些什么。她虽然有时候会恍惚，譬如在医院里把手搭在他胳膊上，好像她是他的女朋友……但是终归是很清楚的，她不是那个命。
原先生入住第三天开始接受治疗。他的听力障碍其实是进行性的感音神经性听力损失，治疗手段包括针灸、声频共振、定向药物等。其中声频共振疗法效果显著，但是短时间内会出现比较严重的头晕呕吐的症状。任青按照护士的吩咐，坐在康复中心门外等着原先生。
原先生半个小时后缓步走出来。他似乎很不舒服，额头淌着汗，肤色煞白，像是在福尔马林里泡过一样。任青赶紧推着轮椅迎上去，原先生疲惫的目光在她跟轮椅上转了一圈，继续往前走。
“原先生，我扶着您。”
任青丢开轮椅追上去。
原先生看到压在自己胳膊下的浅蓝色护工服似乎有些诧异，他慢慢抬眼，看到她诚恳到有些愚笨的笑容。
她的嘴巴一张一阖，然后似乎意识到他听不清，表情瞬间变得尴尬。她指指前面的路，把他的胳膊重重压到自己的肩膀上。他知道她的意思是从康复中心走到1615病房要走很远，他不愿意坐轮椅再没有人搀扶恐怕不行。
她的个头在女生里应该算是中等，一米六二六三的模样。很瘦，肩胛骨也小小的。因为长年忙碌，短短胖胖的手指看起来很粗糙，手心甚至有一层磨人的茧。刚刚漫过耳朵的短发削的薄薄的。其实是个温柔到有点懦弱的人，却因为图便宜剪了个看似干练的发型。
“原先生？”
她仰着脑袋疑惑他为什么停住。半响，她恍然大悟，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医用塑料袋在他面前晃晃，然后掐着自己的脖子做出一个呕吐的动作。
原先生思绪一顿，默默望天。
原先生的助理在他们走到一半路时匆匆赶来。他手里拿着一摞需要签字的文件，看到任青时眼神有点惊讶，但是很巧妙地用客套的寒暄遮了过去。
助理解锁手机屏幕，在上面写着：“不好意思，原总。出门晚，正赶上堵车。”
原先生有点吃力地道：“没事。JP国际的合约带来了没有？”
助理点点头。
“行，我下午看看，明天上午十点你再来取。”
午休时间任青去看任朵兰时无意中提起原先生。她至今也不知道原先生全名是什么。没有人会给一个护工做介绍。
“三十出头的样子，个头很高，五官硬朗。因为暂时听不清自己的声音，总是冷着脸一言不发。但是是四个病房里最省心的……我甚至都觉得他不太愿意看见我。不需要我一天三回去灌暖瓶，也不需要我扫床叠被，后来也都是他的助理在康复中心外面等他，根本不需要我帮忙。哦，不过他的助理私下跟我说，原先生出院会给我红包，感谢我这些天的照顾……我其实什么都没做。”
任朵兰面无表情地看着坐在墙角挖冰淇淋的任青。那是小护士的男朋友给的。小护士来例假，三十五块一勺的冰淇淋转手给了任青。
“给，钱，就拿，着，总比，偷，的，理直，气壮。”
“……我没说不要啊。”
夜班的工作范围并不局限于任青负责的1615-1618号病房。因为一个月里才轮一个礼拜夜班，所以轮到夜班的护工都要同时负责12个病房。疗养院的工作其实比正规医院要轻松一些，因为患者的病情一般比较稳定，任青跟同事只需要夜里出来巡视两回，其他时间守在休息室，有问题护士会按铃找她们，患者的病床前也有一个红色的按钮，能直接找到她们。
最后一个夜班以后，任青终于体力不支在公交车上睡得东倒西歪。因为堵车，这个城市繁华的一幕一幕在车窗外面慢镜头回放：高楼林立的新城商业中心、占地千顷的新游乐场、人潮如织的国际购物中心、栩栩如生的地标雕塑群……公交车缓缓转弯，任青脑袋一偏，倒在青年的肩膀上。青年侧脸映在车窗上，像是刚刚路过的购物中心橱窗里的真人模特。
“啊，对……不起。”
任青抓着大包包困顿地支起脑袋。
青年闻言缓缓回头。美丽的凤目掠过前排座位一直回头偷看他的女生定格在任青的惊讶和来不及掩藏的欢喜里。俄而，微微沾染了笑意。
任青愣愣地看到他后面的街景，那贴满彩瓷的墙面，古朴精致的飞檐，古铜色的雕塑、镶在大理石上的旅游路线示意图、菠萝形状的灯柱……都是在他不在的日子里天天看到的，却一霎那变得那么陌生。在她的记忆里，没有这么多高楼，没有喧嚣的购物中心，路边是一排排笔直的白杨，两人合抱那么粗，春夏季节到处都是扫不净的杨絮……她跟在他们后面抑制着雀跃慢慢走向天颜广场。虽然回家要面对看不懂的极限题，有一大堆衣服要洗，但是有人愿意接近她，愿意给她接近，真的很美好。
“你要去哪儿？”任青问。
公交车停下，有人上车，有人下车。她蓦地想起若干年前夏砚阳看着空荡荡的站牌像个怕生的小孩一样畏缩而向往的表情：公交车一站一站地停下，你明明知道不是他要下的那一站，却还是担心他会突然下去……
“你要去哪儿？”任青追问。
田藤看着她，慢条斯理地问：“你紧张什么？”
任青闻言倏地收回目光，道：“……没有。”
话音刚落，公交车一个急转，任青的脑袋狠狠撞进田藤怀里。她刚要起来，公交车再次急转，田藤来不及遮护，她的脑袋“咚”地一声撞在窗玻璃上。
“啊，怎么……”
未竟的惊呼瞬时被女人此起彼伏的尖叫声淹没。
一个粗壮的醉汉因为不满投币箱不能找零举着做工用的扳手骂骂咧咧地砸向公交司机的脑袋，司机惊惶之中没有踩刹车直接丢开方向盘遮挡……公交车在市中心蛇行前进。
“坐稳。”
田藤离开座位，推开撞过来的男男女女，上前一脚把醉汉踹贴在前车门上。醉汉反应很快地回身，扳手用力劈过来，田藤抢过上班族的黑色皮包轻松格开，长腿侧踢到醉汉的下巴，再往右边一划拉，后者的脑袋“砰“地一声撞在扶杆上再被脚踝压进扶杆跟座位中间的空隙里……其他乘客看到有人出手，终于不再顾虑，有女乘客扯下装饰围巾，两三个男人七手八脚把醉汉捆得结结实实的。
公交车惊险地停在绿化带上。因为在市中心行驶，车速不快，只是跟几辆来不及闪躲的私家车有轻微擦撞。
任青的脑袋起了个小包，田藤摸了摸，落着脸告诉她以后出门地铁能到达的地方绝对不要选乘公交。任青抿了抿唇，没告诉他地铁出行成本比公交高得多。本市公交车上车两元不论路程远近。但地铁是按站点收费的，从龙兰大道的八楼站到西城疗养院站单程票价六块。
“那个，请问，能留个号码吗？”
惊魂未定的女乘客趁着交警转身悄悄补个眼妆硬着头皮拦在田藤面前。她的眼睛很亮，哭过以后水润润的。她的朋友站在车前悄悄为她打气。
田藤看了看任青，后者余悸未消，正坐在路边的树荫里休息。她的牛仔裤和板鞋都是很旧的款式。米粉色的衬衫长到大腿，看得出来应该是比她高出一头的任朵兰的。她很喜欢借穿任朵兰的旧衣服。她看起来那么不起眼，坐在马路牙子看着车来车往的表情傻愣愣的……他想起刚才他把醉汉的脑袋压到座位缝隙里的力道，不会有人知道，那人其实是生生卡昏的。
女人尴尬道：“或者，我给您我的号码，我想……”
田藤冷淡地打断：“不好意思，不方便。”
任青看到交警走开起身走回田藤跟前。天气炎热，再加上严重缺乏睡眠，她头脑昏沉沉的。
他的胳膊轻轻搭到她肩膀上。
“带你去一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