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封臣(1 / 1)
乾景三十六年九月十五日,瑾王城内双日同天。次日,瑾王寒宣布退位,传位于三皇子瑾澌,并改国号为紫宸。
“潋焱,本王意授命你为西城焕之城主。焕城地处荒僻,与瑾城多有嫌隙,有你看顾,本王也比较放心。不知你意下如何?”王座上的瑾澌一身墨色宽袍,腰间系着白玉九孔玲珑带,胸前袍角皆用紫金丝线绣着流云紫蝶,平日温和的脸收敛了笑容,却是别样的雍容尊贵。
“微臣自当领命。”潋焱并不抬头,只是淡然而冷漠地问道,“即日出发吗?”
“倒也不忙。”瑾澌望向垂首而立的女子,用近似自语的语调幽幽开口,“若是有什么朋友,道个别也好。”
“多谢瑾王体谅。只是,不必了。”
“随你。”瑾澌忍住掀桌子的冲动,她的固执,依旧让他忍不住抓狂。
“猎茝,南城飏暂时还无人管理,你虽然能力不错,但仍过于年少,就有顾惹尘暂辅你治理飏城,你可有异议?”瑾澌收敛了神情,转而对猎茝道。
“微臣并无异议。”猎茝上前垂眸答道,只是随后抬起头,微笑着问道,“只是瑾王,我与七皇子的婚事,您是不是打算一直拖下去了?”
此言一出,堂下一片哗然。
猎茝与七皇子,虽说得先王赐婚,却因为二皇子的亡故而耽搁,而猎茝一个女儿家居然公然在朝堂上······
“瑾澈昨日已向本王请命去了凉城,本王亦答应了他。至于你们的婚事,我想,还是不要再提了吧。其中缘由,也不用我再告诉你了吧。”瑾澌噙笑的嘴角带着无法稀释的嘲讽。这个猎茝,自以为天赋异禀,却不想聪明一世到最后喜欢上瑾澈。
真是活该自讨苦吃。
朝堂下的少女并未因为周围的各色目光感到尴尬,只是神情暗淡地退回原:是啊,其中的缘由······他根本不曾,不曾看过一眼自己啊。
“除此之外,本王打算将梏城交给渊晢渊将军管理,至于落晰山的守将一职·······如果诸位大臣没有什么更好的人选,就仍由渊将军担任。”虽在询问,瑾澌却并没有给人反驳的机会,猎户川称病在家,他正好借此机会铲除他的左右手,最好都换上自己的人。
是夜,紫曦前殿。
瑾澌一把丢掉手中的文案,恼怒地按住额角。一想到早朝上潋焱冷漠的态度,太阳穴就忍不住砰砰乱跳。
该死,明明已经得到了自己要的,怎么心下更是恼火。
“谁?”听见门外突然响起的轻微声响,瑾澌立刻警觉起来。
“姐夫真是好耳力!”转瞬间,清脆的声音已飘至耳际。
瑾澌冷哼一声,这样的妻妹他宁愿没有。
“茝儿妹妹夜闯王宫,不会是专程来夸我吧?”他眉头一挑,不动声色地将桌上文案收在一起。
“姐夫怎么能说是茝儿闯呢?我这一趟可是没有打扰一兵一卒,专程来看姐夫您的。倒是姐夫,都说是新婚燕尔,姐夫怎么不在后殿陪姐姐呢?”
“你也知道,本王刚刚登基,便有些不怀好意地人时时地盯着,我也不得不想些对策。若是那些心怀不轨地人都安分点儿,本王也不至于舍下羽妃一个人。”瑾澌且言且笑,随后挑眉道:“茝儿妹妹有什么话快说吧,你姐姐羽妃还等我回去呢。”
猎茝自然听懂瑾澌含沙射影的话,不过“安分”这个词,她暂时还不想去学。她于是跟着轻笑了两声,然后开门见山的说道:“姐夫可不能过河拆桥啊。唇亡齿寒的道理,姐夫懂吧?”
瑾澌随意地用手指划过椅臂,听见她的话抬起头来问道:“拆桥?不知茝儿妹妹说的是哪座桥?”
“姐夫这是贵人多忘事,你忘了潋焱的命是谁救的?”提起潋焱,少女的语气不由变冷,。
“救她?”瑾澌突然死死捏住少女的下巴,嘴角的冷笑逐渐拉开,“若不是我答应你们的要求,你们怎么肯救她,到如今还敢拿来说。”
“原来姐夫是因为焱姐姐的事生气啊。”猎茝推开瑾澌的手,嘴角浮起一个了然的笑,同时一语双关道,“姐夫不要恼怒,我这次来是要跟你谈笔交易的。”
“交易?你又要和我谈什么什么交易。”
“一个让焱姐姐永远平安的交易。姐夫别忘了,杀害瑾洪的真凶还没有找到。”猎茝倒像是正在等他生气,乐得笑着刺他的软肋。
“你这么说,倒像是知道凶手是谁?”瑾澌眯起重瞳,细细打量起眼前这个少女。身量刚足的少女眼里闪动着狡狯的光芒,稚嫩的脸上盛着与年龄不符的万种风情。瑾澌的脑袋里突然想起另一个人,于是笑道:“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奉劝你一句,瑾澈可不吃这一套。”
猎茝难得黯然地低下头,又马上仰起头毫不在意地对上他探寻的目光:“谢谢姐夫的提醒。不过姐夫还没有答应我的交易,难道是不想知道凶手凶手是谁?”
瑾澌重瞳眯紧,右手重重地砸向桌子,桌子上的砚台震了一下,几滴墨溅了出来,将压在下面的纸逐张浸透。看着上面被晕染的名字,他的眼里飘过一丝苦涩:天涯海角,也不够形容两颗心的距离吧。他想着那一年,小小的少女护着自己的模样,恍然失神。那一年的瑾澈,还不满十岁吧,其实他真的很聪明,当年的确是自己和福伯联手杀了他的母妃,可这事情做的天衣无缝,他甚至直到如今也不知道瑾澈是如何看出端倪。而他之所以会杀了那个女人,不过是因为她的一句话。她说,你就是个野种。
野种?那时的他已经足够明白这两个字的沉重了。而他只是默默地听了,甚至轻轻地笑了。他是没有母妃的皇子,这偌大的王宫,本就是没人拿他当皇子的。他也乐得一个人住在宫外的廖澌园里,反倒是每天早晨给父王的请安成了他最大的折磨,因为不知那一次会遇见某个不怀好意的妃子、皇子甚至是宫人,从而成为被戏弄的对象。就如现在一样,他沉默地跪在地上,听着那个华服女人一句又一句的侮辱。
一直低着头的他甚至不晓得那个不知从何而来的男人的刀是怎样刺进女子的小腹的——那一刀如此狠绝,速度之快,以至于女人大睁着的双眼都来不及闭合。
震惊之余,他望向男人的眼神却是冷静的。那时候他才知道,这一幕,他早已在心里幻想了很久——女人美艳的五官狠狠地扭曲在一起,分外丑陋,而鲜血在她的身下兀自盛开一片妖娆。
“你是谁?”多年以后,瑾澌惊诧于自己当时的平静。或者是因为他太害怕才忘了大喊大叫,或者是因为太恨那个女人所以不曾惊讶他的死亡,或者仅仅是因为一种没来由信任,本能的信任。
“无福之人。”男人拔出刺穿女人身体的长剑,布满疤痕的脸冲他露出丑陋的温暖笑容。
“少爷,少爷,你在吗?”门口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瑾澌从回忆里回过神来,他没有答话,而是径直走过去拉开了门。见瑾澌无恙,老者长出了一口气。忽又跪下身去:“瑾王,老朽给您请安了。”
“福伯,你这是做什么,这里只有我们两个,您照顾我这么多年,又是我娘亲的故交,您这样倒是折杀了我。”瑾澌搀着老人,并不让他跪下去。
他一直觉得福伯跟自己的娘亲是有故事的,所以才会总是不自觉盯着自己呢喃,“跟你娘长得真像”,以至于他觉得,这世界,福伯才是永远会站在自己身后的人,也只有在他面前,他可以不用使用“本王”那个虚伪的自称,可以真正的说“我”。
注意到屋子的凌乱,福伯试探着问:“有人来过?”
“是猎茝。她说,杀死瑾洪的凶手,可能是瑾浣和瑾泊兄弟俩。”
“竟然是他们。”毕竟是老江湖,福伯并未表现出过多的惊讶,“那么小的孩子,本来就不会有人怀疑,何况他们还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即便瑾浣天生残疾无法动手,却是足以替代瑾泊写一晚的《兰亭》。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瑾王打算怎么处理?”
“不必处理了,事情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没有证据,他们也绝不会承认,反倒是会打草惊蛇。倒是福伯,最近一直忙着我大婚、登基的事儿,你也十分劳累了,所以你也不必再调查,以后防着他们就是了。”况且他们的目标应该也不会是潋焱,大概也只是想要这个王位吧。
“是。”听到瑾澌的话,福伯低头应诺,嘴角却不自觉的因为瑾澌的那句“劳累”露出一个微笑。
再劳累又如何,他是绝对不允许瑾澌身边存在任何威胁,哪怕只是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