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皓态孤芳压俗姿,不堪复写拂云枝(1 / 1)
她的眸底水光冰封,压抑的震怒像是阴霾扩散,将瞳色染得更是乌黑。若是平素,他早已经吓得要作揖认错了。可是此刻,方梓书只是笑了一声,眸色竟有些诡异,说不出的妖娆和狂热:“是吗?”他俯身靠近她,一字一字清晰,“朕的心里可从来没这么想过。”
平安只觉没有说下去的必要,她下意识要站起来,却发现浑身的气力似乎都在一瞬间被人抽离,软得像是秋水恣意流淌。她还没有走动,便瘫软在了地上。平安的瞳孔倏地缩紧。
“你给本宫的茶水下了药!”她一手扶住椅子,冷冷的目光望着方梓书像是极为尖锐的冰刃,带着几分难以置信。到了这一刻,她再也无法将他当做和自己朝夕相处的方梓书来看待。眼前这人,俊美而狠辣,城府深沉,即便是笑着,也带着刻骨的无情。不动声色之间早将她的退路断的一干二净。
她只怕是走不出这宫殿了。
“是。”他承认得坦然,“朕没有办法眼睁睁地看着你离开朕,实在是不得以才想出这法子。虽是下流,却是有用得很。皇姐此刻,怕是站起来的气力也没有了罢?”
平安望着他,一字字道:“是以根本就没有密诏,你以父皇的名义欺骗了本宫,是吗?”
方梓书却没有接话,他蹲下身子去握平安的手,声音温柔带着几分诱哄和亟盼:“你不要离开,留在朕的身边好不好?就像以前一样留在朕的身边。朕会对你好,只对你好。雪扇。”
平安听得他话中最后两字,却是眼神一颤。最初的惊怔过后,她道:“你既然已经知道本宫的身份,就更加应该让本宫走。”顿了顿,她望着方梓书道,“父皇的救命之恩,本宫从来没有忘却过。是以当初父皇临终将监国的重任交给本宫,本宫万死不辞。而今,你已经君临天下,用不得本宫。本宫也算是对得起父皇的在天之灵,接下来的人生本宫想要自己做主。”
这是她的心里话。
可惜方梓书并不想听。他沉默了片刻,突然笑起来。那笑意,像是瞬间盛开的浮生花,一念妖娆,一念奢靡。“父皇,父皇,真是想不到你对父皇这么忠心。”他放开她的手,红唇逼近了她的面颊,吐纳的热气正落在莹白如玉的面上:“朕倒是没有骗你,父皇确实有一封密诏留下来。只是,你确定你要知道吗?”语气中莫名带着几分说不出来的恶意。
平安仰望他,心里不知怎么竟觉得一沉。
方梓书转身走向满目的书架,从边角处取出一本厚厚的《左传》。打开书才发现,里头竟是空空的,这书只不过是障眼法,只是为了藏一绢明黄。
他取出绢帕,展开了铺在平安的面前。“皇姐不妨仔细看看,若是瞧不明白,朕自会解答。”
帕上不过八个字。朱砂殷红,映在平安的眼底惊裂如血。她这一生的信仰,在这一刻被尽数推翻。她似乎能听见心墙崩塌碎裂的声音,断墙残桓开出血红色的花,花枝的刺又尖又锐,一根一根直往心底扎。荒凉绝境。
一字,一惊心。“平安心不在,可杀之。”
她的眼神有些恍惚,突然想起了往事。
十岁之前,她还不是赵国沉默冰冷的长公主,她是苍河国的怀素公主兰雪扇。她骄纵,她任性,便如同世上任何一个受宠的公主一般。
她的母后啊,容貌精致,寸寸写满了诱惑,偏偏又不是妖娆的模样,反而像是四月最温柔的梨花。她起舞,身子曼妙如柳,开成他父皇眼底的情意。父皇贵为一国之君,却甘愿为了母后废除后宫,便是只有她一个女儿也毫无怨言。
她那时活得无忧而自在,被父皇抱在膝上。父皇道:“朕的怀素公主真是天下绝艳,将来父皇一定为你找一个世界上最好的驸马。”
她浑然不在意,笑得几分傲气:“最好的不就只是父皇了?”
父皇大笑,母后则在一边温柔地斟酒。
她一直这是鹣鲽情深。
可是直到那一个夜里。清国举旗攻占进来,杀戮,鲜血,以及哀号。她吓坏了,慌慌忙忙跑去找父皇和母后。可是她却看见她平素温柔地连大声说话也不曾的母后将匕首送进父皇的胸膛。
“为什么?朕对你不够好吗?你为什么要出卖朕,出卖苍河?”她听见父皇这样问。父皇从来都爱笑的,尤其对着母后,哪怕是不说话也能感觉到笑意,可是这一刻他的眼神悲怆带着一抹微不可见的恨意。
“你不要怪我。我本来就是清国的细作。陛下交代给我的任务,我没有办法不办。”到了这一刻,母后的声音还是温柔,“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是我没有办法。对不住。”
母后突然推到了烛台,烛火缠绕上帘子,火舌妩媚,瞬间将整个大殿都燃烧。她转身抱住了父皇:“这一生,我对不住你,唯有陪着你一起死。”
真是好大的一场火。她愣愣,却是忘记了反应。清**队已经闯进了宫门,母后的贴身宫女画儿姑姑将她拖走。“公主,清国的人攻进来了。你必须要离开这里。”
她被送进了通往外界的密道,而画儿姑姑为她合上了密道的大门,留在了那一场火里。她说:“活下去,公主!”
她在黑暗的密道里一直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是尽头,直到最后昏了过去。醒来时候,已经在陌生的地方。
她活了下去。救她的男子,一身锦缎,气势非凡。
多么讽刺,她一心一意想要报答他的救命之恩,即便是明明知道他对自己存了一分利用之心,却依然无悔。可是,她始终想不到,到头来,被她当做父皇的人根本没有相信过她!他甚至特意给儿子留下密诏,嘱咐他,留不住,便杀。
“可杀之,可杀之。”她喃喃,只觉得心底荒芜。可是方梓书却重新蹲下来,一手捧住她的脸,目光心疼:“别哭了。”哭?谁哭了?她不解,却在他的眸中看见泪流满面的自己。
“雪扇,朕原本也不想给你看的,只是你实在是逼朕太急。朕宁可摧毁你的一切,也不要你就这样风轻云淡地离去。”父皇临去之前,屏退了所有的人,唯独召见了他,硬是撑着最后一口气为他讲述了平安的来历。那时他还小,记不得太多,却记得父皇千叮咛万嘱咐,她是苍河国的公主,有治世经纬之才,今后可依赖,借她的手为他铲除异己。
他聪慧而灵敏,这么多年来都是秉承父皇的意思,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任由平安为自己遮风挡雨。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住进他的心里,再也没办法抹去?
他不知道,回想时只记得她的一颦一语,微微含笑的模样堪比绝色名花,沉沦无度。
即便是堕入地狱,在那之前他也要将她从高高的雪山上折下。
她没有说话,眸子睁得很大,却是一点神彩也没有。唯有不断的眼泪从眼眶出来,滚落。
这一日,清冷高傲的长公主平安跪在地上,似乎要将自己所有的眼泪流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