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雪往之行(1 / 1)
明宁八年十一月初五,又是五日一次的大朝之日。
孟清溪时年已满十八岁,左相端木清雨有意将一些朝中事物交予他全权处理。
龙洛泱看在眼中暗暗着急,私下里找欧阳文宇商量,两人在乾雨殿内堂相对而坐,却均是无言。
这日大朝,左相端木清雨迈步出列,“启奏皇上,清溪随臣身边学习朝政已有三年,他性格稳重,思虑周全,已足可独当一面,臣因家事需向皇上告假三月,这三月之中臣举荐清溪暂代左相一职,也可使他真正得到历练,望皇上恩准。”
龙洛泱坐在龙座上,垂首望着阶下的端木清雨,双眉紧锁,半晌无言。
端木清雨缓缓直起身来,清澈的目光望向龙洛泱,殷殷恳切。虽然无论他应与不应,自己也一定会去,可是毕竟十几年相伴,而且君臣一场,怎能不辞而别,况且她还是要回来的,不是吗?
龙洛泱终是在端木清雨的目光中败下阵来,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准。”
欧阳文宇看在眼中,忧心如焚。
在禁宫门口,他拦住了要上马车的端木清雨,“清雨,你什么时候走?”
端木清雨垂下眼睛,似是突然对地上的青色石砖有了兴趣,轻声道:“初十吧,还有些事要跟清溪交代。”
欧阳文宇似是松了口气,“好,我也有些事要跟你交代,我随你回府。”说完,也不等她答话,打马先走了。
端木清雨难得的挑了眉,愣在一边,不知作何反应,半晌才回神登上马车。
自欧阳文宇成亲以来,这是他首次过府。
二人一路无言,直接到了一楼书房,欧阳文宇开门见山:“清雨,自从我成亲以来,你是不是一直在躲着我?”
端木清雨云淡风轻的笑了笑,“文宇,怎么这么说?”
欧阳文宇看着她平静的脸,更是烦闷:“那怎么我几次来你府上,秋杨都以各种理由推脱,不让我进府,难道不是你的意思?”
端木清雨为他倒了杯茶,茶是青绿的翠竹飘香,她将茶盏放到欧阳文宇面前,脸上的笑容更真诚了些:“文宇,你已与雪落舞成亲,是,我承认,这场亲事本来不会牵扯上你,雪落舞原是要嫁与极雨的,只因我一己私愿才将你拉作了和亲之人。一直以来我也未真正向你道歉,今日我以茶代酒,向你赔罪,也不求你原谅。我没有任何立场去要求你怎样对待她,不过只要不会影响雨辰与雪岩现在维持的这种关系就好。我知道我昏迷的那段时间你一直很是担心,而且你也一定知道了一些事情。此次告假三月是去雪往山做一件事,不得不由我亲自去。我知道你和极雨不希望我离开,我现在并不是离开,只是外出一段时间,三月后我便回来,我向来说到做到,你应该知道。”
她的笑容里有些愧疚之意,清冷的容颜因这个笑容更真实温暖,她从未一次说这么长的话,如今这般也只是为了让他安心。
欧阳文宇一下平静下来,似万丈悬崖终于落归平地的安然,他端起茶饮了一口,已知再不可能相劝,她既已决定便万不能更改,如今肯跟自己说的清楚明白已实属不易。
“可以告诉我是去做什么吗?我可以派几个人一路护送。”
端木清雨轻柔一笑,“如果我不答应,你是不是也要暗中派人随行?”
欧阳文宇不语,继续喝茶。
“那就派四个人吧,多了也不方便。”
“好。”欧阳文宇这才露出一丝浅笑来。
书房的门轻响,孟清溪走了进来,“清溪,你怎么来了?”端木清雨有些诧异。
“三师兄,如果我不来,你是不是就准备把我扔在京城料理你的一大摊子事,自己走了?”
端木清雨浅笑道:“怎么会,我初十才动身,怎么也会跟你交代清楚的。”
“那你是非走不可吗?”孟清溪皱着眉。
“是啊,非走不可。”
“大师兄,你不劝他吗,我劝不了,难道你也劝不了吗?”孟清溪转而问一旁的欧阳文宇。
欧阳文宇端起茶,吹了吹飘着的竹叶,竹香茶香淡淡,却悠远持久,他饮一口茶,缓缓摇了摇头。
孟清溪满面愁色,声音里有些委屈:“那三师兄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端木清雨也端起桌上的茶,轻啜一口,“清溪,你已经做得很好,即便,即便我真的离开了,你也能胜任左相之职了。”
欧阳文宇听完将茶盏重重的放在桌上,“不要说这种话。”
孟清溪一个哆嗦,显然被吓了一跳,端木清雨也愣了愣,才对还站着的孟清溪道:“清溪,你先坐。”
三人一时都沉默不语,书房的气氛顿时有些压抑。
欧阳文宇站起身,“今日清溪来了,你先跟他交代一下,明天我再过来。”说完,径自推开门出了书房。
端木清雨从书房的轩窗望出去,只见欧阳文宇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雪竹林里的廊桥上。
孟清溪这时才开口问道:“三师兄,你说什么真的离开,才惹得大师兄生气了吧?”
端木清雨将书案上的几摞奏章一一打开,边翻看边随意道:“应该是吧,不过我也没说错。”
孟清溪不可置信的道:“三师兄,你没看见大师兄他的脸色,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见他发火,脸色
那么难看,怎么好像你都无所谓?”
端木清雨在一本奏章上提笔略写了几句,抬起头来,脸上已恢复了一贯的清冷之色,“好了,我马上要离开了,许多事情要跟你交代清楚,你最好将精力都用在这里。”
孟清溪乖乖走到书案前,端木清雨继续道:“雪岩、肖宇、悠舒三国与我国签订的盟约,你都见过了吧,”孟清溪点了点头,“好,所有通商、通信等一律按盟约上的来执行,特殊情况你到时随机应变,灵活处置;另外,虽然友好往来,但夕霞、东照、古落三关的防守仍不可大意,这个你到时有不明白的就去问你大师兄,相信他也会安排好的。年底时户部的核算以及礼部礼制的修订都必须你亲自过目才行,切不可马虎。”
端木清雨嘱咐完,又对孟清溪道:“原本我该亲自到义父那里辞行的,可是还有一些事情没有安排,你就帮我转告义父一声吧。”
孟清溪点点头,“那,三师兄,你要没有其它要交代的事,我先回去了,我会代你向爹说明的。”
端木清雨笑笑,“好,谢谢你,清溪,如果再有什么事我会派人通知你的。”
孟清溪有些腼腆的笑笑,“三师兄,不要这么客气,那我先回去了。”
欧阳文宇一路驰回北同街欧阳府,在府门前跳下马来,将缰绳交给仆人,才缓步往清宁居而去。
欧寒不出所料的等在门口,进了书房,欧阳文宇驻足在《清雨醉荷》图前,眼神细细描绘过画上的每一笔,最后停留在画中最遥远模糊的隐川小榭上,心中慢慢平静下来。
“欧寒,你亲自去挑二十名最出色的暗卫,今晚带来见我。”他沉声吩咐。
欧寒在他身后垂首应是,却并未离去,欧阳文宇半转了身,“怎么,还有事?”
欧寒未曾抬头,“夫人请您过去,您刚下朝的时候她来过一次,见您不在便说等您回来去一趟春岚阁。”
欧阳文宇转回身去,声音听不出喜怒,“知道了,你先去安排吧。”
午膳前,雪落舞的一个侍女雪晴来请,欧阳文宇以公务为由推脱了。
在书房用过午膳,想着也许应该过去一趟,于是迈步出了书房。
自成亲以来,他去春岚阁的次数屈指可数,除了成亲当晚无法避免的那次,他甚少踏进春岚阁的院门,在他的心里,他从未将自己视作成了亲的人,他也从未将雪落舞当做自己的妻。
院门口的小丫头见了他满面欢喜的往里面通报,进得院内,雪落舞已带着她的两个侍女雪晴雪舒迎了出来。
雪落舞欠身施礼,两个侍女也施礼道:“见过右相大人。”
欧阳文宇面上挂上常见的随和的笑容,“公主不必如此。”
“听欧寒说上午时公主去找过我,不知何事?”
欧阳文宇的声音如春天吹醒万物使其苏醒的风,温暖而轻柔,这样的一个人是她的夫君,光是声音便足以让她深深陷落。
可是她自信的美貌与舞姿却不能打动他分毫,他从未真正亲近过她。
这是她身为雪岩公主来从未经历过的挫败。
“夫君就打算在这里说话吗?”她抬眼望着面前温文儒雅的右相大人。
欧阳文宇洒脱一笑,当先迈入了正厅。
二人在正厅落座,雪晴雪舒泡了茶上来,茶是极品碧螺,他端起茶盏,闻了闻,又放下。
“怎么,可是不合口味?我让她们再去另泡一种上来。”雪落舞注视着他的动作,脸上笑意微微,当年大殿上冰山雪莲般高贵优雅的雪岩公主,如今也有如此贤淑温婉的一面。
欧阳文宇却客气道:“不必,公主有什么事还是直说好了。”
雪落舞直视着他:“如今我已是你的夫人,夫妻之间还是直呼名字比较好,夫君这样一口一个公主的称呼,不嫌太过见外了吗?我们成亲已有近一年半,难道没有事就不能这样做下来谈谈了
吗?”她面上神色浅淡,笑意不减,话语里却有些咄咄逼人之意。
欧阳文宇却从善如流的改口:“公主说的是,在下改了便是,便唤公主落舞如何?”
雪落舞却觉得自己仿佛一拳打到了棉花里去,心里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的不甚舒服。她又想起自己请欧阳文宇的目的,随即也不在这一点上继续纠缠。
“前几日出门踏青时我在街上与左相大人偶遇,我听闻夫君与左相大人情同手足,我尚在雪岩宫中之时便久闻雨辰三大公子之名,如今得嫁其一为妻,也是前世之福,但我仰慕左相之名已久,那日匆忙之下,更是一见如故,夫君可否为我引见一下,改日我们一起登门拜访,也好让我一偿所愿。”
欧阳文宇浅笑着听她说完,面上神色更见温雅,“落舞这个愿望恐怕我无法帮你达成了。”
雪落舞秀眉微挑,“为何?难道夫君与端木大人之间的感情不像坊间所传那般?”
欧阳文宇听她这样说,不知是因为她的口气还是她身为右相夫人的身份,总有种亵渎他和清雨的感觉。
他从椅子上缓缓起身,虚抚了下并未起褶的衣襟,“清雨已向皇上告假,不日便要动身远行,所以这几日不便会客。”
雪落舞也站起身来,颇有不甘道:“连你,他也会不见吗,我们去为他送行也好。”
欧阳文宇的脸色微微沉了沉,笑意却仍未退,“我从不给好友送行。”说完,毫不迟疑地走了出去。
雪落舞重新在椅子上坐下,望着正厅门口,目光渐渐幽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