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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 第五十七章 皓月(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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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叶想出去找我,但浩淼阁是许进不许出,有人要见我们才能离开,还得有人来接。

不过见我回来,维叶也就住了手,看守也都退回暗处。我由得他搀着我,回到屋内我还好一阵不能回过神。

手指乱点地找维叶的影子——

“你,你,你是离朱,你是安情……”

那个略佝偻着背的男人,端热汤到离朱房内,见到我有一刹那的闪神,瞳仁都吓得紧缩了起来。

离朱的右手戴着黑手套,是那时候替我疗伤,被冰蟾冻的。

迷迷糊糊的有人给我擦脸擦脚,我不耐地闭眼皱眉忍耐,好不容易收拾干净了躺在床上。头疼得像要裂开,有人在耳边说着,“睡吧,我守着你。”

骗子说完就起身,我伸手猛拽住他的上衣下摆。

“我……我收拾水盆。”

什么水盆。

我认定了这人在骗我,又想弃我于不顾,干脆地扑上去拽着他的胳膊,头抵在他心口不能自持地问,“你去哪儿?”

维叶好像叹了口气,也顾不得水盆了,扶着我,让我安睡下,小心翼翼地顺着我的胳膊,握住我的手。

“不去哪儿,睡吧。”

次日我醒来,就看见维叶坐在床前,一只手还被我逮着,我一醒他也即刻睁开眼。

“醒了?头痛不痛?”他一面问,一面就想不动声色地把手抽回去。

“你守了我一晚?”我隐约记得昨晚在离朱那儿喝多了点,不过也算不上宿醉,不到断片的地步。

维叶不作声,局促地抽回手,“早饭想吃什么,我去做。”大概一晚上没睡好,脸色发青。

他欲言又止地望我一眼,我觉得喉咙干涩冒火,拿手捏着,他走到门边,又回过头来说了句——

“我和春姑娘说清楚了,以后都不会过去了。”

诶?

我怔了怔,忍不住一个人就笑了起来。

在去湖心阁楼的船上,我一直不自觉地笑着,下船时还心情极好地吩咐春之早点来接。

她站在船上一副了然的模样,纤弱身姿,不胜风流。

薄纱被朦胧的雾气所笼罩,竟有几分要飘然而去的模样,我头也不回走近阁楼,青碧已经在楼前久候。

荀千雪已经好了很多,能够下床,也不会因为触碰就觉得痛,伤口也在结痂。唯独一身武功一去不复返,眉间恣意也再觅不到踪迹。

这个男人很累了。

当年我救起他,他被人追杀,若不是留他在千雪楼,或许也没后来这么多事。是我把他带进漩涡,拉回离朱身边,多少我也有点责任。

“等将来恢复了,还是可以试着练功,决明经你知道吧。我以前的身体状况你也很清楚,南楚皇宫不传之秘果然有它的功用。等时机恰当,我就把它给你。”

只是点了点头。荀千雪现在不多话,似乎说话很费力气。我陪他在书房坐了会儿,离朱安排得尚算周到,似乎怕他觉得闷,书房里摆了不少志怪小说。

我随手翻了翻。

桌面上铺平的宣纸下面似乎有什么。

我随手一翻——

是藏宝图。

反正出不去,荀千雪也不刻意藏着掖着,不过我倒是挺纳闷。他不是说要毁了这幅画的,为什么还留着。

荀千雪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也出现了丝尴尬,嘴巴抿得很紧,没说什么,只是步伐缓慢地走了过来,重新拉过宣纸盖在上面。

我蓦地有三分了悟,彼此都没说破,只是走前我还是告诉他,离朱寿数将尽的事情。嘴巴里说的是,“所以在这之前,我们都要忍耐,半年也不太长。之后你想一个人走我帮你拦着青碧,你愿意让青碧跟着你我帮你拦着她爹。”

这算我替我爹还他的一点情分。

“半年?”荀千雪缓慢念道,像是在咀嚼这两个字,半张脸隐没在阴影里,我也不再多说,看着时辰便走出了阁楼。

烟波江尘,一缕浮生。

☆☆☆

五日后离朱说要带我去个地方,我在随行众人中看见了此前追杀过我和师兄的那几个人,也看见安情。

他还是微微佝偻着,眉眼安顺,伤残的脸还是布满淡淡的痕迹,但经我手医治过已经比他来找我的时候好很多。鼻翼颤颤的,鼻梁上常常沁出汗来。

本来我有许多问题要问他,真的坐在一架马车上,他似乎想在我的目光里缩起来的胆怯姿态,不时小心抬头瞟一眼离朱。

我猛觉得没什么好问的了。

一路上风景变换,从岭北的干燥枯黄,进入民风彪悍的北狄,游牧民族的彪悍和广袤无垠的碧绿草原交叠,北朔秩序井然,南楚富庶,东夷海景甚美,一行人便停了下来,打算多呆两天。

因为身体孱弱,我去过的地方很少。乍一见湛蓝没有边际的大海,忍不住惊叹。

“喜欢吗?”

浪花拍在白沙上,离朱赤着脚,脚背比白沙还要耀眼。我不答反问,“你呢,喜欢吗?”

他似有错愕,随即露出从未有过的温和笑容,语气也不似平时那样轻佻,有三分认真,“喜欢。”

我猛吸一口气,觉得胸腔里满满涨着说不出的情绪。

我们静静伫立在海边,远望红日沉落,无边无际的大海迎来胸怀广阔的黑夜。连月色都格外作美,皎洁的月光落在海面上,粼粼的光像是千万鱼鳞散落。

海边燃起篝火,春之兴头上来,酒喝得脸都红,绕着篝火跳起舞来,腰上系着的铃儿不停响,她朦胧流连的目光,映衬着火光,像有泪一般。

跳着跳着,她一个飞旋,裙袂联翩,驻足在离朱面前。四目相对,两唇相接,春之十分纵情。

离朱纹丝不动,寂静地承接她的热情,也是这纹丝不动,让春之再睁开眼时褪去了满目的倾情意乱。

她放肆地摸了摸离朱的脸,抖动的嘴唇好像喊了离朱的名字,却没有发出声音。随即她大笑起来,又绕着篝火舞动,铃声越来越急促,围着火堆坐的手下们无不被她的舞姿打动,所有人都十分放松,咸咸的海风都被醉意渗透。

后来都醉了,三两个彼此搀扶回车上去睡。我从离朱的马车上下来,远远望见熄灭的火堆边还坐着个人。

是春之。

她抱着膝,脸埋在两膝之间,鬼使神差地我走到她面前,以为她是正在伤心。

“喂,没事吧?”

女人抬起来的脸,眼周通红,眼角挂着几滴泪,颇楚楚动人的模样。面上却是眉眼俱弯的坦然大笑,背手狠狠抹去泪花,春之从地上摇晃着爬起来,张口酒气熏人——

“能有什么事,我高兴得很。”

我没说话,将她扶回马车,登上马车她还旋过身来,几乎一脚踩空下来,吓得我不得不抱住她的腰,把人丢进马车里。

她有七分迷糊了,拉扯着我不放手,很费了些劲才把人从我身上扒下来。肌肤摩擦间,我忍不住就想起当时在温泉里坐着,这妖娆冶艳的女人,不怀好意地接近。

说到底,她究竟没做过什么太坏的事。

离朱就像是组织所有人踏春一般,荀千雪和青碧也在其列,只是我同离朱一道,维叶同安情一道,荀千雪和青碧有别的手下看守。

这晚所有人喝醉,本是逃跑的大好机会,我从春之那儿退出来,海水静悄悄的声音融在风里,远远就望见荀千雪瘦得不行的背影。

海风鼓起他的衣袍,他仰着脸,遥望寂静无声的远方,像个虔诚的信徒,想寻找什么答案,看着看着伸出了手,对着月亮虚空一抓。

随即低下了头。

我在他背后咳嗽出声时,男人并没有太惊讶,甚至没有扭过头来,漠然而寂寥地望着空荡荡的掌心。

“怎还不去睡。”

“你不也没睡。”

“你出来太久,青碧会出来找你。”提到青碧,荀千雪皱了皱眉,似乎很头疼。

“我给她的酒囊里掺了点东西,会睡得沉。”

他脸上的疤痕在夜色里不那么骇人,我一时没有话说,两个人站着看了会儿海面,然后我听见荀千雪的声音,好像自海面传来——

“你知道我们要去哪儿吗?”

我摇了摇头,顿了会儿才惊觉,“你知道?”

荀千雪沉默了会儿,方才轻笑了声,“他要去看他。”

我抿紧了嘴,禁不住揪起眉心,“看我爹?”

荀千雪低“嗯”了一声,“他一直放不下,这几天我们去过的地方,都是当年他们游历江湖去过的地方,这海边,我也是第一次来。不过我曾听大师兄提过,说在海边观月是最美的,晨起还能看霞光万丈从天际破出,是难能一见的美景。”

看这样的美景,却让人觉得有种不祥之感。

风把荀千雪的长发吹起,他身上的白衣都被月光照得发亮了,从侧脸看去,眉棱突出,轮廓清丽,即使脸陷在阴影里,也有种飘然谪仙之感。

我不禁有点愣神。

随后我便听见他说,“离朱的易容术不在我之下,他用的不是□□,而是师父的不传之秘,不知为何传给了他。无须□□,通过风府风池二穴施为,便能轻易成为另一人。你知道当年为何我被武林盟主派人追杀吗?”

为医者不探究病人如何受伤,不仅是好奇心的缘故,二是我救治的病人大多惨不忍睹,我不忍心去挖掘他们的故事。

荀千雪的声音比脚底无人理会的细砂更寂寞——

“离朱同万千山,本就是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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