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第 7 章（1 / 1）
我想去旅行。
去哪里，什么时候动身，什么时候回来，我什么都没有考虑，当我反应过来时已经背着包在火车站了。
除夕夜，候车厅里很安静，透明玻璃窗外烟花争先恐后的绽放，照亮整个城市。
火车上人烟稀少，我站在车厢后抽烟，一个穿着白色毛衣的男子站在对面。
这是个很年轻的男孩，有一双细长的眼睛，下巴圆润，肤色有些黑。
他食指和拇指尖夹着烟，眯起眼睛看着我，我对他笑笑。
过了一会，他突然开口到：“回家过年么？”
我摇头说：“去旅行。”
他似乎有些诧异，随即笑起来，“去哪？”
“泰山。”我说。
他点头不再多问。
过了一会又说：“好多年没回家过年了。我妈打电话，非让我回家找个媳妇，我没办法，只能回去相亲。”他说的颇为无奈，我给了他一个理解万岁的微笑。
“你为什么不回家啊？”
我又掏出一根烟，他连忙拿出火机给我点上，我推辞了一番，他坚持。
“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可能是因为在外面太久了，也可能·····”我想起了乔希的话，“是为了躲开某些人。”
“你妈也让你回去相亲了？”
我笑起来，“差不多。”
他还想说些什么，我的手机响起来。
是林琛，那天在路上分开之后，他没有联系过我，而我也一样，不知道怎么面对他，怎么了结一些事。
我按了挂断，手机再没有响过。
男孩有一搭没一搭的跟我说着一些他的经历，中专毕业后就去了北京，干过工地，当过保安，带过小姐，当过打手，甚至还被人骗去当诈骗犯。他说的很认真，有时凝重有时愉悦。中途又抽了半包烟。
他问：“你呢？做什么的？”
他又接着问：“你是老师吧？教高中的？”
我靠在车厢上，指尖点着烟，笑着回答：“你见过女教师抽烟？”
“有啊，我中专那会有个女老师，长得还挺漂亮，跟你一样黑色长发，连看人的眼神都很像，有点·····很犀利的感觉。我一见到她就觉得紧张。后来有次在校外，我见到她跟一个男人在车站吵架，后来那个男的开车走了，她就靠在站牌上抽烟，后然突然就哭了。吓了我一跳，从此再也不敢接触她了，在学校看见都绕道走。”
“为什么这么怕她？”
他挠挠头，表情很困惑，“其实我不讨厌她，甚至有时候觉得她很有个性，但是又不敢离她太近，总觉得会出什么事似的。”他笑起来，“这可能就是书上说的，可远观不可亵玩吧。”
我点头。
“你还没说你是做什么的呢，不会真的是老师吧？”
我按灭了烟，扬着嘴角说：“秘密。”
车窗外一片漆黑，映出我苍白的脸。火车轰鸣着驶向黑夜深处。
我做了一个很冗长的梦，梦里的沈宵还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而我还是个学习一丝不苟的初中生。他给我讲起杜甫的诗《登山》，那时候的他太温暖了，我喜欢托着下巴听他自信满满讲述他的雄心抱负。他说：“睿睿，等你长大了，我带你去泰山，去体验什么叫‘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他捧着我的脸，呢喃道：“睿睿，赶快长大，我们一起去。”
当我一个人站在泰山顶时，我忽然觉得好难过，回忆一幕幕一闪而过，快到我抓不住他的眸光，静静的看着我，柔软而情深。
阴沉的天空，凛冽的寒风，我裹着自己在山上坐了一天。
我在泰山停留了一日，继续南下，离开济南后我的包就被偷了，钱包，电话，钥匙。
我蹲在火车站门口觉得无力，摇了摇脑袋才发现除了记得林琛的手机号之外再也没有其他数字出现。我懊恼的抓着头发。
保安室的大爷打了电话给林琛，并热情的招呼我留下休息。
天寒地冻小城市，毫无生机。
保安室升了一个火炉，还算暖和，我倒在长椅上睡得昏昏沉沉，像飘浮在海里的一片树叶起伏跌宕。
我抱紧上臂蜷缩在长椅上，直到感觉有人抚摸我的脸。
林琛那张男模似的脸映入我的瞳孔。
“你来了。”我哑着嗓子还不忘招呼他。
“嗯。”
“腿和手臂都麻掉了，你让我缓一会。”
“好。”
他脱下外套盖裹住我，自己坐到长椅上，把我的头搁在了他的长腿上。
我说：“有点膈人。”
“嗯，下次我带被子过来。”
“我说你的腿太硬了。”
“嗯，下次我穿厚点。”
他的手指理着我的头发。
“林琛，那本书帮我接了吧。”
他沉默。
“没有钱太难过了，如果你不来，我想我会死在这里。”
“祸害哪有那么轻易会死。”
“你是在说自己吧。”
他的手掌覆上我的眼睛，俯下身亲吻我的额头。
这世上再也没有什么能阻止我陷入昏睡。
生命是一连串孤立的片刻，靠着回忆和幻想，许多意义浮现了，然后消失，消失之后又浮现。
后来我才知道，大年初二，合家欢乐之时，林琛接到电话后直接调用了私人直升机，这个小城市没有飞机场，他居然把直升机降在火车站外的广场上。李行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替他善后，我只知道从此之后李大助理看我的目光总是带着深意，他肯定把这笔账算到了我头上。
新年过后北京城又像个海洋一般无私的接纳着祖国四面八方涌来的人流，我每天捂着被子像某种冬眠动物，行动缓慢，不分昼夜。
林琛再也没有提过书的事。
阿并从老家回来给我带了一堆土特产还有他妈自己晒得萝卜干。
她一边把东西从行李箱里掏出来塞进冰箱里，一边喘着粗气说：“你不知道这次回去有多么惊险，在家呆了七天，我妈安排了十五个男人给我相亲，半天一个，多出来的那一个是我上飞机之前在机场的咖啡厅见的。”
我盘着腿坐在沙发上喝酸奶，看着她撅着屁股把行李箱塞进床下。
“怎么样？可有过得去的？”
“有个毛线啊！”阿并挤到旁边，我把另一个插好吸管的酸奶递给她。
“你说现在的男人都是什么构造啊？有一个傻不拉几的公务员居然说做我们这行的女的都水性杨花，不会过日子，老娘当时真想跳起来抽他！还有一个暴发户的儿子，开着个破宝马七系就以为他是富二代了，在我面前除了吹牛就是显摆，就他那猪八戒的外表二百五的心还大言不惭的说我配不上他，他喜欢的不是我这型！那也就算了，他丫的居然说看在咱的交情上给我介绍个模特吧！我请你吃饭！我靠！谁他妈跟你有交情呀！姐缺你那顿饭啊！”阿并愤恨的向我诉说着她回家的这一周所遭遇的非人待遇。
我同情的摸摸她的头，“哎呦，我们可怜的阿并啊，不生气不生气。”
发泄过后，她靠在沙发上仰着头，一副筋疲力尽的模样。
我又从冰箱里拿出几瓶酸奶放在茶几上，默默地插上吸管。
“突然真的开始向往有个爱人，累了可以抱着他，开心可以抱着他，生气也要抱着他。而他在哪里，我拼了命也没有遇到。”
“爱人？爱情么？我已经很久不曾思考这种假命题了。”我说。
她叹气，“我经常问自己，你还憧憬真爱吗？有时候我都要放弃了，但总有一刻你会发现你走过的路都是在寻找爱人。”
很久之后，当我们各自尘埃落定时，我才明白阿并的话。
我从阿并那里要到了晴天的电话，我很奇怪她从哪里弄来的，她大手一挥，傲娇地说：“这个城市里就没有我弄不来的手机号，你说你要哪个影帝男模的号吧，姐姐我绝对给你弄过来！”
她的表情很像老鸨在炫耀自己院子里的姑娘。
最后她突然问：“你那个初恋情人不会是沈宵吧？”
我拿着手机没说话。
阿并叫起来：“我说那天在机场怎么那副模样，还真是冤家路窄，北京城这么大都能遇到。”
“缘分啊！”我感叹。
阿并踹了我一脚说：“缘分个屁！人家未婚妻都欺负到你这个前女友头上来了！”
“连晴天是个单纯的人，她不知道我与沈宵的关系。”
“再单纯的女人也会因为爱情而变得多疑尖锐，本来这事林琛已经挡下来了，你又非要往枪口上撞，自作虐不可活。”
我笑着没说话。
我只是想做些事，来纪念青春里爱过的人。
我拨了电话，连晴天快乐明媚的声音，带着撒娇的味道，还没等我说话就哇哇开口叫道：“居然是你呀！琛哥不让我再联系你！我真的好难过啊！”她语无伦次的批判了林琛并哀求我一定要答应她。我想了想还是决定跳过林琛直接答应了她。她很开心，执意要请我吃晚饭。此时的我还蓬头垢面的窝在床说，她说十分钟后到我家接我。
我从一堆衣服中扒拉出一件还算干净的外套，又带上帽子遮住自己毛躁的头发，把林琛的爱马仕的围巾一圈圈的包住脖子。
可是我没有想到会是沈宵来接我，他靠在车门上，穿着合体的西服，带着金丝边的眼睛，看起来高贵而又儒雅。
我走过去想着怎么开口才合适,他站直身对我say hi。
他伸出手指理了理我的围巾，柔声问：“冷么？”
我忽然觉得特别想笑，忽然很想问问他，你是怎么做到这么若无其事的出现在我面前，说一些关心的话，好像你还是少年时一无所有的你,我还是视你如命的我。
我绕过他直接上了副驾座。
车里，我看着窗外，他沉默良久后才开口，低声问：“你还好么？”
“嗯。”
“那就好。”他好像松了一口气。
“你若有困难可以来找我。”他说的很慢。
“我可以不写这本书么？”我打断他的话，歪着头看他，问的漫不经心。
他顿了一下，解释说：“晴天的个性很执拗，她认定的事我说服不了·····”
“我知道了。”
他没有再说话。
他指节分明的手握着方向盘，左手的无名指带着一枚精致的戒指。
我转过头看着窗外，黑暗中霓虹华丽喧嚣，一辆辆车子擦身而过。我疲惫的闭上眼睛。
酒店门口，晴天看到我立刻迎了上来，亲热的拉着我进了包房。没想到包房里还有一个熟人，程东阳。
他笑眯眯的看着我，看样子已经知道我会来。
晴天介绍说：“这程东阳，我发小，这是乔睿。”她对程东阳眨眼，把我按到旁边的位子上。
程东阳笑着看着我说：“知道，作家。”
我瞪了他一眼说：“你就磕碜我吧。”
“你们认识啊？”晴天问。
他点头，“阿和给引荐过，在Ｚ。”
晴天暧昧笑起来，“怪不得今天叫你出来这么爽快，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酒窝深陷，不理她的调侃，跟沈宵寒暄起来。
落座后，程东阳凑过来说：“我们还真有缘。”
我笑笑，他又说：“按道理我们早该认识了不是么，都怪他们，这么晚才让介绍我们认识。”
我打着太极，“哪里哪里，是我高攀不起呀。”
“我乐意给你高攀。”
我笑起来，不再接话，饭桌上，他们满口京片子讲着圈里人的趣事。
程东阳说：“听说琛哥跟那谁要订婚了，真的假的呀？”
晴天放下筷子，很认真的说：“八成是真的，过年那会子琪去琛哥他们家了，听说老太太还挺喜欢她，毕竟是青梅竹马，这事估计就是定下来了。哎，乔睿，你听说了没？”
我摇头，“林琛的私事我们当下属的只有被通知的份。”
程冬阳说：“子琪他父母不都在国外么？她什么时候回来的？”
“年前，就《once》年会那会，估计是沉不住气了，他们俩的事拖了那么久，琛哥身边美女如云，她安得了心么。我说这事是该早些定下来，琛哥和子琪也不小了。”
“是啊，都老大不小了。”程东阳话锋一转，挑眉望着晴天，“你跟沈宵什么时候结婚呀？”
晴天看了眼沈宵，笑的很害羞，沈宵说：“快了，到时候不能少了你的份子钱啊！”
“放心吧，早准备好了！”
他们笑了起来。我也应景的跟着哼哼了几声。
程东阳给我夹菜，嘱咐我多吃点。
沈宵说：“她不吃西芹。”
我的筷子僵住，程东阳和晴天也愣了，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沈宵。
我夹起西芹放到嘴里，笑着说：“味道不错。”
沈宵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酒店门口，程东阳提出要送我回去，晴天的目光在我之间来回打量，笑了出来。
“东子你这是春心萌动了啊！”
程东阳也不理她，拉着我朝他们摆摆手，转身走向停车场。
路上，程东阳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你跟沈宵以前认识？”
我嗯了一声。
“难怪。”他说：“不过认识也没什么，看晴天的样子她不知道你们认识，这有什么好瞒着她的，你们又不是情侣·····”他突然闭了口，不可思议的盯着我的脸，小心翼翼的问：“不会真的是吧，太狗血了！”
我闭上眼睛。
程东阳是个聪明人，适时的闭上嘴。
下车后程东阳伸着脑袋问我：“喂，你没事吧？”
我头也没转，摆摆手上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