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 将来（1 / 1）
五位两条腿党气喘吁吁地爬到了17层，就看到尹真在那里等着他们，手里端着盘子，杯子里面是热牛奶。
无需提醒，又累又冷的几位选手赶紧道谢拿一杯喝了，宋江川顾不上自己喝，而是叮嘱他们：“赶快回去休息！”
现在是凌晨3点，回去的话，还能睡个回笼觉，恢复一点精力。像现在，谭佳颐衣服穿薄了，经历这番惊吓之后再爬17楼，到现在两条腿都是软的，右腿完全使不上力气，到十几层之后，都是俞攀背着她，体力消耗可想而知。
看着选手们都进了自己的房间，宋江川才发觉，自己这一路上都是赤着脚，大概是太紧张了，居然毫无觉察，这么慌慌张张地爬上爬下，已经有几处都磨破了。
照理说，他应该找队医蒋学安，但是这位老兄房门久扣不开，他和一起住的孙骏遥都是出了名的鼾声大，睡着了就起不来，所以特别把他们安排在一起，这样谁也不会影响谁。
最后是尹真那里找到了创可贴，他也没睡，他自己说是当年赶论文折腾出的失眠症，一醒来就再也睡不着了。
两个都没睡也睡不着的人索性就不睡了，穿好衣服跑到走廊窗户边侃大山。
宋江川未开口先叹气，来日本之前就提心吊胆的，这些天出了这么多意外，今天又来这么一出，哪里还合得上眼呢？所以尹真连声劝道：“别，别，你这一副苦相，他们会怎么想？教练都心里没底，我们这次完蛋了——你当人人都跟鲍博那小子一样拽得二五八万似地？”
特别曲蕊本就是容易受到不良心理暗示的性格。
宋江川吐了一口烟圈：“也许你是对的，我是说名单出来之前。”
“……哦。”尹真何等聪明，宋江川所说，当指四大洲名单出炉之前，他的建议，双人第三个名额应该派YL而不是QL。只是QL的冬运会名次在YL之前，按惯例，没道理不让QL上，宋江川本来也偏心QL一些，总觉得YL还需要再练练稳定性。现在想来，论稳定性，其实两对组合半斤八两，纵然有差距也十分有限。
现在，YL上不了四大洲倒无所谓，李昂的心态已经很成熟了，YL组合早已放眼下赛季——下赛季袁婧年纪足够上四大洲世锦赛，虽然世锦赛没戏，四大洲要看情况，但必有一站GP，两年都等了，还等不了这半年？就怕QL砸了四大洲不说，连一周后的世青赛都砸了，那才是真正的鸡飞蛋打，什么都没落到，到时候，心理打击就大了，万一就此一蹶不振……宋江川不敢想下去。
“既然已经这样了，你就应该相信他们，我说了什么都不算……”尹真笑了：“我又不是裁判。”
“哼，”宋江川也笑了：“你生是男单的人，死是男单的鬼，韦头一勾手指头，你就毅然放下国外优厚待遇，心甘情愿回来给人当助理……”
只不过，若是尹真回来给韦方平当助手，那没什么可说的，宋江川退役后就在吴敬延身边当了多年的助手后才独立门户，他能有如今的成绩，除了个人努力外，在吴敬延身边的宝贵经历，以及吴敬延对他的提携关照都是不可缺少的。
但现在中国男单掌门人是孙骏遥，尹真再怎么出色，在他眼中都不是亲的——他自有亲生儿子。等将来孙骏遥退休孙廷光接班，尹真要是能跟孟飞搭档，或者独立门户还好，要是当孙廷光的助手，连宋江川都要问一句：凭什么？就凭他有个好爸爸？
当运动员的时候，孙廷光的成绩就不如尹真；当教练，尹真回来才多久，就帮助雷昀迅速恢复状态找回了四周跳，孙廷光又带出了哪些选手？哪一个是他自己独立带出来的没有他爹孙骏遥插手代劳？
尹真仍旧一脸微笑：“结果是一回事，尽不尽力是一回事。”
宋江川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敬意。他知道男单那边的是是非非很多，尹真纵有十分才华，擎肘之下，能使出三分已属勉强。若不是真的从心底里热爱着这支国字号队伍，若不是不曾忘记他们当年未尽的雄心壮志，他大可不必回来搀和进这趟浑水。
“哦，忘记恭喜你，荣升助理教练了。”
四大洲出发前，尹真终于拿到了编制，成为国家队教练组的正式成员。倘若他答应吴敬延的邀请，到双人这边来，何必等到今天？
说到这个，尹真才算是有几分开心，甭管怎么说，他现在终于正式成为国家队的一员了，很难想象，带着三个国家队主力选手的教练，到现在才有编制，国家队这趟浑水之深可见一斑。
他自己可以不计得失，若是为个人得失，就不必回来了。他计较的是雷昀丁羽施立彬这三位选手，韦方平走后他们就是没爹没娘的孩子了，若是自己没有编制，很难为他们争取应有的待遇。
不过一场奥运会落选赛失利，不能就此把他们打落尘埃，何况落选赛失利，雷昀和施立彬都是没有责任的，要为此负责的丁羽也在随后的那次四大洲拿到了一块奖牌，为自己扳回一城。
宋江川还想发表两句感慨，可突然之间他丢下尹真，向尹真背后的过道走去，边走边问：“你怎么还不去睡觉？”
尹真扭头一看，是曲蕊。
她早就已经紧张得睡不着了，难怪刚刚地震的时候她的房间一敲就开了，原来她压根就没合眼。
宋江川哄她：“我那儿有牛奶，要不再给你冲一杯？或者，找蒋队医要点改善睡眠的药？”
如果必要，砸门也要把这位队医弄醒。
尹真伸手拦住宋江川，然后和颜悦色地问曲蕊：“怎么个睡不着法？是太吵还是怎么了？”
“闭着眼睛半天就是睡不着。”
果然是太紧张了，大赛前这样的事情就不少，大脑过于兴奋无法进入睡眠状态，加上地震一折腾，更加睡不着了。
“……我翻来翻去的怕吵醒谭佳颐，就出来了。”曲蕊补充道。
尹真沉吟了下，“那就别睡了，跟我们一起聊聊天吧。”
宋江川以眼神询问：“没问题吗？”
尹真已经把自己披的毛毯递过去了，让曲蕊披上，免得冻到。宋江川又给她冲了一杯热牛奶，这样到有点下午茶的样子了，当然人家是下午茶，他们是下半夜茶。
“说点什么呢？”宋江川问。
“先说这个四大洲吧。前年丁羽拿了第三，其实我也拿过第三，最好成绩是孟飞的第二。”
宋江川微笑，双人都连庄多少次冠军了，男单没法比。
“不过，我不喜欢比四大洲，就那几个地方转来转去，去北美要倒时差，在家门口比也就算了，亚洲其他能举办花样滑冰比赛的地方少得可怜。最有意思的是大奖赛，可以跑三个大洲。”
“我听说男单最喜欢去法国站。”曲蕊鼓起勇气说了这句话。
“嗯，法国好，吃得好喝得好冰场条件好，裁判也喜欢我们，前年安贞慧就是在法国那边拿的总决赛冠军嘛。不过我最喜欢的是德国站。”
曲蕊诧异了一下，大奖赛成年组GP六站是美加俄法中日，三大洲每洲2站，没得换，青年组JGP倒有可能，但尹真说上了兴头，她也不便打断。
那次尹真和孟飞去德国盖尔基兴比赛，却非常不顺利。首先北京并没有直达的飞机，须得在法兰克福换乘火车或汽车，中国队先是飞机晚点，然后遭遇堵车，连合乐都没赶上，午餐沙拉吃坏了肚子，正式比赛就别提了……
“要不是有孟飞，我就是倒数第一。”
曲蕊脸上是压抑不住的笑：尹教练真是……会开人玩笑？他是有多喜欢调侃孟教练？亏得孟教练有全国家队最好的脾气，换孙教练，不论是大孙教练孙骏遥还是小孙教练孙廷光，非发火不可。
尹真还在继续调侃，那份沙拉孟飞吃了大部分，所以他肚子疼得更厉害，抽得也更严重，尹真才能在两套节目3A全爆，自由滑空4T、仅成4个三周的情况下不垫底。
“那是我技术分最低的一次，一水儿的3分4分，别提多惨了。”
“那你还最喜欢德国站……”宋江川嘀咕。
“回去的时候行李又丢了，大家的都在，就我的找不到了，里面还有冰鞋冰刀。”
这下子连曲蕊也忍不住唏嘘了：“这么惨……”
在德国站的经历既然如此不愉快，为什么尹真还喜欢德国站呢？莫非他有自虐倾向？这个想法当然一冒头就被否决了，尹真绝不是这种人。
“因为弄丢了我的全部行李，里面还有贵重物品，航空公司赔了我800德国马克，那是二十多年前呢，我又凑了点，托人在意大利订购了一副新冰刀。到第二年，本来因为上赛季成绩不好，我自己都觉得可能轮不到我出国比赛了，但是德国站又给我发了邀请函，也许是为了补偿我吧，总之我就去了，得了冠军，就此，开始了我辉煌的战绩。”
听得宋、曲师徒二人脑袋转不过弯来，这反转未免也……太彻底了吧？
但是还没完呢，尹真继续道：“之后，但凡能去，我一定要去德国站，而且决定将来当教练，也要带学生去一趟。但06年的时候，德国站取消了。”
宋江川咳嗽一声：“不是取消了，是中国站代替了德国站，新闻里不是说亚洲花样滑冰崛起了么。当时挺兴奋的，可以在家门口比赛了。”
“所以这一站待我不薄啊，不管是德国站还是中国站。当时在德国什么倒霉事都让我碰到的时候，谁又知道将来是什么样子的？”
曲蕊懵懵懂懂地应和，宋江川却明白了，尹真在心理暗示：今年就算倒霉到家，什么都砸了，也不意味着全完了。
谁又知道将来是什么样子的？这是说给曲蕊听的，也是说给宋江川听的，可能，也是说给尹真自己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