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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第 19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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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9 章

我早早起床,打扮妥当,望眼欲穿的等Ken来接。其实完全可以自己坐计程车过去,但费先生一向反对我单独行动,即使在国内也不愿我独自去找他,何况在陌生的西雅图。他现在病情还不稳定,我不想他着急生气,只好尽量听话。

半小时后Ken终于慢悠悠的出现,还体贴的带来三明治给我。

我急惶惶的拉他下楼,他气定神闲:“吃完再走好不好?Tony现在想跑也跑不了,你着什么急?”

“我希望他睡醒就能看到我,所以你快点儿快点儿!”

“OK,OK,别拉我好不好,衣服都扯皱了。”Ken终于迈开步子,跟上我一路小跑。

费先生还在熟睡,脸上竟能见到些许血色,嘴唇也不像昨日那样干涩苍白。我们怕打扰他,退到楼道里说话。

“今天我要回总部开会,晚上再过来接你,没问题吧?”

“嗯,走吧走吧,省得在这儿碍手碍脚的。”我故意气他。

旁边走过一个推着输液架的白人老太太,正和善的看着我们,我冲她微笑致意,她竟然走到我身边:“Lily,are you my Lily?(莉莉,是我的莉莉吗?)”

我和Ken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幸亏金发碧眼的护士小姐及时赶到,一边冲我们眨眼睛一边安抚老太太,小声在Ken耳边和他解释。

我好奇的问Ken怎么回事,他笑着打趣:“我还以为你有其他海外关系呢,老太太是个孤寡老人,她两个女儿都死于横祸,刺激太大,精神失常了,觉得满世界都是她女儿。”

我听得心酸,回头看见老太太还在不住的喊我,不肯回病房。

“你怎么石头心肠,这也能笑着说?”

我甩下Ken,大步走到老太太面前,帮助护士一起搀扶她回病房,她仍不停的问我是不是Lily,情绪十分激动,我只好假装承认哄她:“Yes,mom,I'm your Lily,come down,and I love you.(是的,妈妈,我是你的莉莉,别激动,我爱你)”

我们总算把她安顿回病房,另一个护士已经闻讯过来帮她注射镇定剂,老太太很快就睡着了。两个护士小姐对我这个热心的外国人不断表示感谢,我笑着说:“It doesn't matter.(小事一桩)”然后又过去摸摸老太太的手:“God bless you!(上帝会保佑你!)”

一出门, Ken正在外面等我。

“是不是又准备讽刺我认了个外国老妈妈?”

“Sorry,舒然,我真诚向你道歉。”他态度虔诚,反而弄得我不好意思。

我拍拍他的肩膀:“没事,我们中国人都是活雷锋,雷锋知道吗?”

“你是个好姑娘!”

“现在才知道啊?”我骄傲的在他面前昂起头,大手一挥:“走吧,回去啦,我怕老太太醒了再给我留个百万遗产什么的,手续太麻烦,呵呵!”

走到病房门口,透过磨砂玻璃,看见里面影影绰绰有两个人。

我还没反应过来,Ken说:“Tony的父母来了,进去打个招呼吧?”

大脑瞬间跳闸,我转身就跑:“下楼买杯咖啡去啦,等他们走了给我打电话!”

一溜烟窜到楼下的星巴克,在角落里把自己藏起来。虽然刚才没看清,但那位女士一丝不苟的盘着头发,一身优雅的白色短裙套装,背影给我的感觉就是《流星花园》道明寺的妈妈一样,料想是个极致挑剔的人。我此刻正穿着浓橙色的休闲萝卜裤,宽松的白色亚麻衬衣,棕色系带牛皮半靴,毫无美感可言。这可是费达臣的妈妈,我怎么能这个样子见她,就算不打扮得楚楚动人,至少也要温柔可人吧?

喝了两杯咖啡,手机总算响了:“回来吧 ,你确定自己还在美国吗?按照你逃走的速度大概已经跑回中国了吧?”

我不理Ken的揶揄,又到柜台买了一杯热牛奶,兴冲冲的跑回病房。

费达臣已经醒了,正半坐在床上,精神很好。

我举起牛奶:“喝不喝?”

“不饿。”他微笑着摇摇头,又问我:“你跑什么?怎么不进来?”

“下楼喝咖啡去了,这里不是星巴克的发源地嘛,我去品尝品尝。”我脸红着撒谎。

“这里还是波音747的发源地呢,你怎么不去坐飞机呢?”Ken一脸坏笑。

我不顾手上的牛奶,跳起来打他:“你怎么这么多嘴,还不快走!”

Ken走后,我端起牛奶,强迫费达臣喝下几口。手术之后他恢复的情况并不乐观,虽然下肢触觉和痛觉正常,但几乎不能自主活动。而且尽管呕吐好转,却仍然会头疼,食欲也未见提高。

“天天不能洗澡,很难受吧?”

他是那么爱干净的人,怎么能忍受这种折磨,如果是我反倒觉得还好,正好省事。他垂下头不说话,表情淡漠。

我到卫生间里端出满满一盆热水,又扔进两条毛巾,浸湿后拧干,揽着他的背,轻轻的帮他擦脸。他很抵触,不断的躲闪:“别这样,我不想这样。”

我知道他不喜欢像病人一样被我照顾,所以帮他擦完后我又拿起毛巾给自己擦了一遍:“我先让你帮我试试毛巾热不热,别烫坏了我娇嫩的皮肤。”

他笑了一下,低下头闭上眼睛,不再说话。我拿着毛巾忙上忙下,从脖颈开始,细细的擦,甚至每根手指都要抹一遍。又挽起他的裤子,他的腿部肌肉已经有些萎缩的迹象,大概这三个多月卧床的时间太多。想起第一次送我回家时,他露在格子短裤外健硕有力的双腿,我心里阵阵难受。

大概发现我注意到他的变化,费达臣不安的扭动一下:“这样就行了,不用擦了。”

我不理他,擦得更加小心,仿佛在处理什么贵重的珍宝。

擦好后又掏出指甲钳,认真的给他修指甲,这一次他始终看着我,只是表情冷漠。

“怎么样,是不是大师水平?”剪好后,我拉起他的手在他眼前炫耀。

他不说话,我便逗他:“切,我的前男友们每当回忆起我,无不赞叹我给他们修的指甲是多么巧夺天工!”。

“我想坐起来待一会儿。”他突然开口,指指床边。

我扶着他慢慢起来,等他坐稳后,又搬起他的腿沿床边放下来。这下他没有可倚靠的地方,只能双手抓着床单,撑住身体,喘着粗气。

“这样多不舒服,要不然还是靠在床头坐着吧,好不好?”我看着他的样子,这样一个高大强壮的男人,现在竟然连独立坐着都吃力,不免心疼。

“舒然。”他淡淡的开口叫我,眼睛却看着地面。

我预感他要赶我走,连忙向后退了几步,站在远处看他。

“过来。”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很艰难的唤我。

我走过去,蹲在他脚边,把头枕在他的腿上,泪水决堤:“我不走,真的不走,你什么也别说。”

他抚摸着我的头发,动作轻柔,手却是冷的:“你还那么年轻,应该好好享受生活,周末里和朋友去唱歌、打球,假期时一起爬山、旅游……”

我打断他:“去他娘的朋友。”

他接着说:“你工作才刚起步,有很多想法和期待,要加班,要出差,要升职……”

“去他娘的工作。”

“你的父母,盼着你找到一个可以终身照顾、陪伴你的人,他们才能放心,把你交给他……”

“去他娘的……”刚要往下说,忽然发现后面接上父母好像不妥,硬生生又吞了回去。

“舒然,你值得更好的男人,会带你周游世界,下雨了给你撑伞,累了就把你背在肩上,生病了可以抱你去医院,整晚守着你,和你一起吃遍天下美食,傍晚拉着你的手散步,你受委屈了会第一个冲出去和别人拼命……最重要的是,他的寿命要足够长,比你长,才能不让你感到离别的痛苦和孤独。舒然,我要你找到这样的人。”

我早已趴在他的腿上泣不成声,他哽咽着说不出话,我感到颈后点点冰凉,大概是他落下的两滴眼泪。

再抬头时费达臣已经恢复平静,丝毫看不出流泪的痕迹。他是这样坚强而骄傲的人,多么严重的病痛,多么绝望的打击,都没有让他哭过一次,如果不是真的触到痛处,他不会这样失态。

保持这种费力的姿势坐了这么久,他的身体已经有些摇晃,汗水不断顺着脸颊流下来,他咬着下唇坚持。我站起来擦干眼泪,爬上床,从他身后伸手环住他,他执拗的抗拒,但终究体力不济,软软瘫倒在我怀里。

“你先歇一会儿,然后咱们再商量,行吗?”我扶着他躺下来。

他紧闭着眼睛,过了一会儿,小声说:“头很疼,睡不着。”

我抓起他的右手,又把另一只手覆在他眼前:“给你唱摇篮曲吧。”

刚哼了两句,他就笑起来:“跑调了,更睡不着,怎么办?”

“水平就到这儿了,要不给你数羊?”

“不用出声,待着就好。”

这一次他睡了三个多小时,一醒来就让我帮他找男护士,我猜他是要小解。今天早上刚刚拔去术中放置的尿管,去厕所一下子成了他的难题。

“我帮你吧?”我到卫生间去拿早上护士提前准备好的便盆。

他一见就急了,大声嚷嚷:“快去叫护士,把那个放回去!”

“不用那么麻烦,我真的没问题。”

“不行,快去。”他执意不肯。

我跟他开玩笑:“外一找到的男护士是同性恋怎么办?那咱们就吃大亏了,还是我来吧?”

“舒然,快去,快去。”他直冒冷汗,表情痛苦。

美国医院与国内这一点差别很大,就是有很多男护士,甚至在某些医院,要超过女护士的数量。我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一个,磕磕绊绊的跟他介绍情况,他二话不说就随我走进病房。

费先生快速用英语和他交谈,他很快领会,从角落搬出一只轮椅,半抱着费达臣慢慢挪到轮椅上,又放好输液架。

我见他搞得这么复杂,连连说:“别折腾了,我出去回避,在屋里解决就好。”

他们都不理我,男护士把他推到卫生间里竟然转身出来,我莫名其妙的看着,冲那位护士先生说:“Hey,he is in danger.(他这样很危险)。”

“Sorry,he has his secret,I should private matter he wants to hide.(不好意思,他有隐私权,我必须尊重他的隐私)。

过了一会儿,费达臣在里面说:“好了。”

我急忙冲进去,还好,他还稳稳的坐在轮椅上。原来卫生间里有许多方便残障人士的相关设施,只用上肢的力量就可以,之前我完全没有注意到。

护士先生很尽责的又帮他躺回床上,收起轮椅,问我们有没有其他的事需要帮助。我连声道谢,目送他出门。

“你跟我说不就好了嘛,我扶你就行,还怕我抱不动你啊?告诉你别小看我,我是大力水手,吃菠菜就力大无穷。”我露出胳膊,冲他展示肌肉。

“舒然,咱们回家。”他半天不语,一开口就把我吓得半死。

“你不是认真的吧?才刚术后第二天,怎么可能出院啊,别闹了。”

“给Ken打电话,我要出院。”他语气绝决。

“绝对不行,你疯了,回家怎么治疗,你还需要抗生素和脱水药,别这样,咱们再住几天好不好?”我吻他的手,哄他听话。

他固执的从床头桌里拿出手机,打给Ken:“在哪?好,马上回来。”挂上电话又扭头对我说:“他二十分钟回来,你把东西收拾好。”

“他不会让你出院的,达臣,咱们再坚持几天,我陪着你,好不好?”

任我说得口干舌燥他都不再出声,我们彼此僵持,直到Ken回来。

Ken一进门就发现气氛不对,问我:“怎么了?这么着急让我回来?”

我忍不住流泪:“他要回家,要出院。”

那个人努力的坐了起来,边喘边说:“去办出院手续。”

Ken也很意外,走近了问他:“出什么事了?怎么突然做这个决定?”

“我要回家,你办不办手续对我都无所谓。”

我气得要命,冲到他面前:“你一定要这么任性吗?你不想承认自己是失去行动力的病人是吧?可是如果不输液你究竟能撑几天,不想活了是吗?”

Ken吓得急忙扯我衣袖,不让我再说。费达臣瞪大眼睛怒视我,脸色铁青,嘴唇抖着说不出话来,忽然一把拽下输液器,鲜血从他的手臂上涌出,床单染上一片红色。

我和Ken当场楞住,Ken转身去找医生,我蹲下来用手摁住出血处。费达臣把脸侧过去不看我,我心疼得放声大哭。

医生很快过来帮他处理伤口,问Ken是否需要给病人注射镇定剂稳定情绪,我们还没答话,费达臣就恶狠狠的吼了一句:“滚出去!”医生虽然听不懂中文,但从他的表情和语气里也能猜出不是什么好话,摇摇头无奈的出去了。

“如果你坚持回家,我必须征求Aunt的意见,她同意才行。”大概说的是费达臣的母亲,看来Ken也无能为力,如果我们再不妥协,不知道费先生还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事。

“不回MercerIsland,回我那里,她没必要知道。”

我们不敢再轻举妄动,老老实实的收拾东西。

我小声问Ken:“你真允许他回去?给他妈妈打电话试试?”

“没用,我还没见过谁能劝他改变主意,从小就这性格,宁可死也不妥协,你再跟他对着干,我看从楼上跳下去的事他也干得出来。”

“你别吓唬我,他到底哪根筋搭错了,为什么非要回去呢?”所有人对费先生的这种纵容让我很不解。

“他大概不想把和你在一起的美好回忆都定格在医院里吧,所以我说,你要来美国对他未必是好事。”我鼻子酸酸的又哭起来,刚才对他说的话很过分,我一味责怪他恣意妄为,没意识到他的想法竟然与我有关。

我拿出他的衣服,轻轻推他:“把病号服换下来吧?”他拒绝跟我交流,但是默许我帮他换好衣服,酷酷的在床边坐着。

我到角落里拿轮椅,出乎意料的轻,Ken接过来在床边放好。

我向费达臣主动示好,拉着他的手:“轮椅特好,也是轮椅中的宝马了吧?”

他仍然绷着脸,眼神飘向别处,Ken抱着他移到轮椅上,我拿起一条毯子搭在他腿上,他伸手扯到地上,我捡起来再盖,他又扔。

Ken赶紧解围,在我耳边说:“算了,反正直接去地下车库,等到了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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