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横刀(1)(1 / 1)
这一年大历的冬天似乎来得比往年都要早,空气中僵冷的气氛似乎在整个朝堂上弥漫。年轻的小皇帝坐在龙椅上,百无聊赖地看着堂下的大臣们。
龙椅后,垂挂着厚厚的珠帘,里面长年有一把牡丹图案的贵妃椅。太后端坐在椅子上,她的面容似乎带着一丝忧虑。礼部的官员正在陈述着,这让她的面容越来越不悦。身边伺候的海英紧张地伏低了身体。
“陛下,兀术大可汗为女儿暹罗公主的求婚奏折可曾批复?”
皇帝连眼皮都未抬,抿着嘴唇,半个字都没有说。
朝臣们彼此间交换了一下眼色。
太后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出声的时候,礼部官员已经在这大冷天紧张地出了一头汗。“哀家正在考虑最合适的人选,恐怕还需要再等些日子。”
他的眼神落在一边贺兰傅贤的身上,发现后者正微笑地看着他,一时也不由咽了咽口中的唾液,壮胆道:“可是兀术王子已经在京都盘桓了一月有余,他们需要大历给出一个准确的答复。”
珠帘后的视线落在站在朝臣左侧首位的明亲王身上:“不知明亲王心中可有合适的人选?”
明亲王心里抽了抽,不露声色道:“臣向来对京都中的贵族王孙了解不多,心中并无合适人选。”
“哦?”太后轻笑,外表淡定如明亲王都不禁有点捏把汗,太后这么问,摆明是看上了他儿子勃日暮,虽然那个小子不成器,他还没准备把他送到兀术去送死,尤其是在两国关系如此紧张敏感的现在,兀术突然提出联姻,肯定是没安好心,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想推出谁来做这个替死鬼。“太后,其实臣下也考虑过犬子,可是,众所周知,他放浪形骸,风流浪荡不成样子,实在难以当此大任,万一不小心得罪了暹罗公主,破坏两国友好,臣罪过就大了。思来想去,还是请太后另选才俊。”
贺兰傅贤的容貌十分端正,看来就是一位非常稳重正直的长者,他此时笑道:“如果微臣没有记错,世子已经成年,正是年少有为,大展拳脚的大好年纪。我朝贵族子弟中,也许他能担负起这份保持两国永世修好的大任,明亲王就不要过于自谦了。”
保持两国永世修好,呸!老东西明明是想要他儿子去送死,明亲王的淡定再也挂不住,如果不是在朝堂上,他极有可能扑过去揪住那个皮笑肉不笑的老头揍一顿,他勃姓皇室本就并不兴旺,连先皇留下的子嗣在内,直系皇子也不超过十个,现在居然想要让他明亲王的独苗去送死,想得美,贺兰家真是毒辣啊!一门都阴损!
还不待这位年轻时候性格堪称火爆的王爷亲自动口,站在他后面的梅家和宁家便纷纷出言帮他,无非都是说些勃日暮年少不懂事,在京都中多有混帐的事迹,不宜去联姻之类。如果平日里听人家这么说这个儿子,明亲王还是会发怒的,可是现在他心里怎么听怎么舒畅,仿佛自己儿子越发不像话越发十恶不赦才越发有荣。
原本他还以为那边贺兰家老狐狸会出言反驳,可是他却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不,不对,这不是针对他儿子来的,明亲王眼睛亮了起来。
不到傍晚时分,天空就开始飘起薄薄的雪花。等到天色全黑的时候,雪花已经大片大片在风中飞舞,庭院里的红梅便在大雪中嫣然怒放,象煞了玉裹的胭脂,艳丽夺目。七宝已经不太习惯去客厅吃饭,她情愿陪海蓝窝在厢房里用饭,起码不用对着贺兰雪那张不冷不热的脸,看了心里真是别扭。
风从门外将雪花带进来,七宝站起来,轻轻掩上了门。
“天气越发冷了。”
“是啊——”七宝回头的时候,睫毛上沾上了晶莹的雪花,海蓝见了不免露出笑容。向她招招手。
怎么了?七宝不解地走过去,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海蓝伸出手来,七宝只觉得眼前晃了一下,他的手就摊平了,她瞪大眼睛看,咦,什么也没有啊。海蓝神秘地笑了笑。
手握成拳头,迅速在她耳边绕了下,再伸出手来,凭空多出一枝红梅。
七宝一下子笑起来。
终于笑了,海蓝心里沉甸甸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七宝端详着手里的红梅,梅花清香扑面,她心里突然觉得开朗起来。七宝将红梅插在桌子上的玉瓶里,认真看了半天,海蓝也靠坐在床边看着她,越看越觉得——人比花娇。
大雪天里,七宝穿得并不特别多,她一身月白配水绿的上袄下裙,头发松散地挽起,本就眉目明秀,气清神绝,有一股说不出的清丽。暖融融的烛光下,玉瓶红梅旁,更显得俏意生生,风姿楚楚。她走到哪里,海蓝的眼睛就盯着哪里,饶是七宝再迟钝,余光也能看到他怔怔地盯着她看。
海蓝回过神,七宝已经站在他面前,手里是一碗黑漆漆的,刚从篮子里取出来的药。
“呃,我的伤都好的七七八八,不用再喝药了吧。”
七宝横眉竖目地盯着他,海蓝立刻投降,“好好,我喝就是,不要生气。”
海蓝小口小口喝着药,眼睛还不忘从碗沿上露出来,笑咪咪地看着她。七宝脸不知道为什么红了,“你看着我做什么?”
“没事。”他几口将剩下的药汁全倒进嘴里,苦得不知道如何是好。七宝脸上的笑容又深了几分,“海蓝哥哥,我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原来害怕吃苦药的啊——”
海蓝一把拉过七宝的手,轻轻啄了下,还不待她发怒便急忙逃开。
七宝一下子夺过他的药碗,闷声不响地收拾桌子上的东西,拎着篮子眼看要走。“七宝,你生气了?”
“你们一个个都耍着我玩,我并不是布偶,我是一个人。”七宝咬着嘴唇,脸上的嫣红,不知道什么时候全部褪下去变成了苍白。
海蓝心里咯噔一下,眼睁睁看着七宝推开门走出去,没有阻拦她。
明明知道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但是,还是被她那一句话震了一下。他从来不知道,无意的亲近,竟然会让她心里这么在意。还是说,现在她心里已经起了变化,不再想要刻意讨好他,而是想要以平等的身份,跟他在一起,海蓝心里胡思乱想着,隐隐有一点不安,更多的却是兴奋。
兀术历来有滋扰大历的传统,他们野心勃勃,每每以归顺为名行劫掠之实。虽然国力目前无法与大历相匹敌,但游牧民族向来来去无踪,居无定所,迅猛快速,又精通游击战略。从前朝开国皇帝起就是边疆安稳和平的一大隐患,每年都要耗费朝廷大量财力、人力,物力,负担很重。因此两国宿愿已深,本国历朝皇帝都曾派人出去和亲,可是没有一次能够成功,最终,两方大规模的战争都不可避免。
这一次来和亲的使者是兀术皇族里最有名望的美男子,也是兀术大可汗的第二个儿子,最受可汗赏识的主儿乞氏楚柯葛葛尔,他在国内大兴尚武之风,野心和实力比起他父汗来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对大历非常了解,还给自己起了个汉人的名字,叫楚柯。这一次来,他为自己的幼妹,草原上的明珠,暹罗公主带来和亲的讯号,却引起了大历的警惕与敌意。当然,不管大历怎样看待,这个和亲的人选,照样是非出不可。
不论如何,要为接下来极有可能爆发的战争做好准备,而这一切,尚且需要时间来筹备。那么这个和亲的人选,就是拖延时间的箭靶。可想而知,这是一项多么危险的任务,但是,却也光荣,因为勇于为国家牺牲,本就不是懦夫敢去做的事情。
楚柯由一名内监引入宴客的大殿,餐桌上首端坐着一位宫装美妇,左侧高高的首位坐着皇帝。给楚柯安排的位置,是在另一侧。同时,两侧顺序分坐着明亲王及其他几位他叫不出名字的臣子。
等他看清了坐在大殿中央、安然身处牡丹花座的那个女人。有如在深沉的黑夜陡遇明朗的阳光,楚柯愣住,刹那间,华丽的服饰、绚烂的珠宝以及优雅高贵的陈设,加上所有的美丽、富贵、奢华都从他眼中消失了,这个女人,她的光辉足以掩盖一切。
她是海明月,大历皇朝年轻的皇太后。
让楚柯吃惊愣神的,并不是因为这位皇太后无与伦比的美貌,而是她,跟他无意当中见到的一个女子,出奇的相似,简直是难以置信。如果不是时间地点年龄不对,他几乎要怀疑,坐在这里的女人,根本就是那一晚见到的少女。不,那少女跟她并不一样,比她更为年轻,更为天真娇艳,也比她缺少了华贵绚烂的容光,这是只有华美的滋润和高高在上的地位才能打磨出的,独属于美人的万千芳华。
楚柯太过于专注太后与那少女相似的美貌,以至于忘记了,什么是该看的,什么是不该看的。当然,对于草原上的男人来说,这些都是一板一眼的规定,简直荒谬绝伦。
终于在身边服侍的内监轻轻提醒他第三次的时候,他才回过神来。
明亲王的脸,已经由红转黑了。小皇帝平静地坐在他的位置上,将一块为兀术使者特别准备的羊腿切开一小块,送入口中嚼了嚼,微微眯起了眼睛。
确实很美味。
“不知道,兀术王子对本王刚才的话,有何解释。”
呃,这个中年大叔刚才说了什么?楚柯疑惑,太后的眼神轻落在内监身上,一旁服侍的内监立刻恭敬地在楚柯耳边重复了一遍。
明亲王其实是在问他,对于两国近期边境不断发生的扰民纠纷有什么解释。楚柯微微一笑,下巴略略扬起,眼神却带着一种草原男子特有的骄傲飞扬,“冬天到了,我们的牧民没有足够的粮食,不抢不行。”
他的眼神比大殿外照进来的光更为明亮,灼伤了明亲王的眼睛,让他更加愤怒。不抢不行?亏他说的出口,这什么人啊,简直是一个活生生的土匪!可是现在他们居然要让这个土匪坐在华贵的餐桌前,与他们一起进餐,这是什么事儿!明亲王要是倒退几十年,也是个美男子,但是如今他只是一个中年大叔,所以他怎样也学不来年轻人特有的青春洋溢和骄傲无敌。
楚柯欣赏了一下那位王爷扭曲压抑的表情,欣然道:“不过当我们两国和亲之后,就不会出现这样的事情了。”他的眼中,带着一种势在必得的光芒。“请相信我国对于和平的诚意,不幸的历史是由傻瓜创造的,而我相信,聪明人总是活在当下。如今我代表我的父汗来大历提亲,为我美丽的妹妹,草原上的明珠暹罗择取良婿,我相信,贵朝当不会拒绝两国永世修好的机会。”
明亲王当然是个性情中人,是皇室中少有的奇葩,要不然当年也不会铁了心宁愿成为全京都的话题都要休妻。他心里啐了一口眼前这个英武的年轻人,连说辞都没换过花样,每次都来这套,临了还要找个借口破坏联姻的都是这群野蛮人,不过就是找借口开战而已,也不换点新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