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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夜缉这次出来带了三个手下,洛林、杜飞、印东臣,都是皇家御林军里身手出众的武士,各怀绝技。他们一边儿俩人地护卫着小公主的车子,跟在蓝夜缉身后的正是洛林,他得了队长的令,拨马冲向那孩子,从公主这车旁,到跟在队伍后面的小乞丐距离不过三、五丈,他那匹马速度刚提起来就冲到了小乞丐跟前,洛林有意吓唬他,毫不减速,直到小孩儿跟前才猛地一提马缰,那匹西苑良马唏溜溜一声嘶叫,两条前腿高高抬起,巨大的马掌在孩子的头顶上方踏空数下,方才落回地上。马打着响鼻,在洛林的控制下原地不停地踩踏,响亮的马蹄声中,扬起一阵烟尘。
从洛林纵马冲过来,那孩子就仿佛吓傻了一般,直到马蹄落地在他面前不停地踏步也没有任何动作,直直地瞪着马上的骑士,脏兮兮的小脸儿也看不出表情,呆呆地站在原地,不吭不动。
洛林做出一副凶恶的样子,挥舞着马鞭,吼那孩子:“滚一边儿去,小兔崽子,敢再跟上来,老子打死你!”
孩子没动,洛林驱马作势要踩他,骂道:“滚!快滚!”说着,用手里的鞭子朝那孩子抽去。
那孩子转身就跑,洛林的鞭子抽了个空,好气又好笑地啐了声:“小王八蛋,跑得倒挺快。”看看孩子径直跑走,他才拨转马头追上车队,回到他原来的位置。
玉屏趴在窗口看了个全程,她不敢发作蓝夜缉,但却气乎乎地瞪了洛林一眼,重重地“哼!”了一声,“啪”地关上了窗。
洛林挑挑眉,无奈地笑了下,摇了摇头。玉屏是个漂亮姑娘,年轻的护卫们都很希望能在女孩儿心里留个好印象,可惜,他做了次坏人。
第二天在路上,居然又看到了那孩子,他离得远远的跟着,蓝夜缉看到了,并没有叫人专门赶他去。其实他不是真的认为那孩子能对他们有什么威胁,他只是借机会教导公主一些道理。
总的说来,西楚百姓富足,生活安定,大股的土匪、强盗很少,只有些零星流窜的匪类。这些匪贼势单力薄,无法对姬家的护卫造成威胁,一般情况下从不招惹姬家的车队。这次又没什么值钱的货物,只要小公主的身份没有泄露出去,就不会惹来铤而走险的盗贼。
就算万一是公主的身份泄露,那得是多大胆子的人才会起念绑架或者杀害公主?除非是疯子,只要稍有脑子的人都不会去做这种毫无任何好处的事。而疯子,却不会有人追随,成不了气候,靠他自己单枪匹马地,甚至近不了车队百步。
那个小乞丐确实很可疑,但他那年龄,那身体,绝不足以对姬家的车队造成威胁。那孩子不太可能是某些盗匪的探子,一来太小,二来,他并没有试图混进车队,只是远远地跟着,若是有盗匪盯上了这车队,根本不必派人在这种距离进行跟踪,他们会在车队看不见的后方,循着车迹追踪。完全用不着露面徒然惹人生疑。姬夜缉知道玉屏曾奉公主令给了那孩子几个包子,也许就因为这个,这孩子才追了过来?想接着混点吃食?
不过坐在车里的公主并没有看到那孩子,她又把周大司马叫到车里,象以往一样隔了帘子,请他继续讲学。
从帝都到郢都相距千里,有些路段不得不露宿在野地,那天便是旅途中第一次在野外露宿,车队早早停到一处小河边,搭建营地,埋锅造饭,商队几乎所有的人都开始紧张地忙碌,小公主兴奋了,带着玉屏和英姑姑来到小河边,兴致勃勃地往小河里丢石子,追草丛中的小蚱蜢,蓝夜缉等四人不远不近地散在周围,毫不松懈地守护着她的安全。
最先看到那孩子的是洛林,他先是下意识地看了玉屏一眼,然后才跟他的队长说道:“嘿,那个小崽子又跟来了,胆子还真不小。”
然后请示:“我去赶他?”
听到他的话转头看到小七的玉屏想都没想地大声阻止:“别赶他!”
话说出口,看到面色不善地瞪着自己的蓝夜缉,又害了怕,转而向公主寻求支援:“主子,那个小孩好可怜啊,这里荒郊野外的,要是把他独个儿赶走,说不定晚上就让狼给吃了。”
公主远远看着那个和自己个头相差无几的小小的身子慢慢走来,又看了看空旷的荒野和渐渐西沉的落日,秀美的眉头皱了起来,转眼看了看站在身后的英姑姑,见她也正在张望那个孩子,脸上不自觉地露出怜惜的神色,于是下定了决心,语气坚决地对蓝夜缉道:“蓝叔,不要叫人难为他了。”
蓝夜缉看了看那个小孩,犹豫着,板着个小脸儿的公主又道:“蓝叔,你不会是认为你们这么多人也对付不了那么个小孩子?”
这话,好说可不好听了,也就是公主,换个人敢说这话,目下无尘的蓝大人能直接扇他两大耳刮子,就算是面对公主,蓝大人也没能忍住面上发紧,咬了咬牙,只拱了拱手,掉转了头,不再说什么。
英姑姑不安地看了眼蓝夜缉,打着圆场:“蓝大人是力求稳妥,他也是怕您有丁点儿闪失。”转而对蓝夜缉笑着说道:“公主心软,见不得别人受苦,蓝大人你辛苦些,盯紧着点儿,那么大点儿个孩子,也翻不出您的手掌心儿。”
这当口儿,周存智走过来,听到他们的话,仔细看了看远处那孩子几眼之后说道:“主子,蓝大人的话有道理,那孩子不会是个普通人,您用不着可怜他,您看他跟着咱们车队走了这么久,依然看不出半点疲惫,一点也不象他这么大孩子该有的体力。这一路上人烟稀少,野兽众多,他能独自走到这里,多少都有些古怪。”
公主是主子,就算她错怪了蓝夜缉也没有让她向蓝将军道歉的道理,不过,他这么明白地支持蓝夜缉,多少是落了公主的面子,抚慰了蓝大人稍有不平的情绪。看了看公主阴沉的小脸儿,周存智也给了这个小主子一个很好的下台阶儿,他转而对着蓝夜缉道:“这里这么荒凉,夜里更是危险,那个孩子毕竟还小,他只要不企图混进咱们营地,就由着他吧,好歹也是条性命。”
蓝夜缉点了点头:“遵大人令。” 他也不是那么不通情理,只是责任重大,不由他不谨慎。
周存智看着微撅着嘴的小公主,微微一笑:“主子,咱们营地收拾妥当了,还是回去吧。”
经这么一搅和,公主也没了在河边撒欢儿的兴致,不高兴地点点头,主动拉着周大人的手,往营地里走去。
这条路,姬家车队的人们一年少说也得往来七八趟,早就走得熟了,而这一趟姬志远为了求稳,又刻意走得缓慢,车把式、押车护卫、商行的伙计们七手八脚把营地收拾整齐之后,天色尚早,精力颇足,二三十条大汉欢乐地脱光了身子,跳进河水里扑腾。
此时正是春深夏初,气候怡人,除了那些个扑进河沟儿里撒欢的汉子,岸上也就十来个担任警戒、烧火做饭、洗马喂料的伙计,但也为那河沟子里扑腾的汉子们欢快的气氛所感染,噙着笑意,各忙各的。
从那些汉子们互相呼喝着开始朝河边儿奔跑、脱衣开始,公主就被羞红了脸的玉屏和英姑姑催促着,回到自个儿的帐篷,听着外面汉子们撒了欢儿的笑闹,就算公主只有十一岁,也知道男女大防,此时实不宜出去。好在她这帐篷宽大,布置得很舒服,公主在车上颠了一天,刚刚下车的兴奋劲儿一过,就感觉身上乏得紧,在玉屏和英姑姑的侍候下宽衣梳洗之后,又小睡了一觉,待睁开眼,天已经黑了,她吃过晚饭之后,束了头发,披上斗篷,又钻出了帐逢,四下里看看,对什么都感觉新奇万分。
远远的,有狼的叫声,还有不知名的夜鸟、草虫在啼鸣,神秘、悠远、空旷。
十三辆车卸了骡马,在营地外围围成一个大圈,圈内支起了大小不同的十余座帐篷,营地中间燃起了大堆篝火,有几座帐篷前也燃了小堆的篝火,吃完了饭的的汉子们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聊天说笑,打发夏夜无聊的时光。
公主身份尊贵,虽然扮做老掌柜的远房亲戚,但姬志远也不敢在她面前拿捏长辈的架子,可是在外人面前,又不敢对公主表现得恭敬,感觉左右为难的老掌柜便借口年纪大、身体易乏易累而经常躲在车子里,就算是宿了营也一如往常,早早躲进了帐篷里。
周存智和蓝夜缉却躲不了,这两人对外的身份一个是小公子的先生,一个是小公子的护卫队长,在人前对公主持仆臣礼倒并不会惹人生疑。见公主从营帐里出来,便一前一后跟了上来,以备这个小主子有事吩咐。
公主没理会他们,兴致勃勃地在营地里四下转,看什么都新鲜。转着转着,她们来到营地一边,她就看到在营地外面十几丈远的地方另有一小堆火焰,一个小小的身子孤独地坐在火堆旁,正在烤着什么。远远地,一股淡淡的食物香气顺风飘来,若有若无。
公主和玉屏她们进帐休息,蓝夜缉等人可没进,所以他们眼看着那孩子在上游河边找了处平地,挖了个小坑,捡了几块石头摆在一起,捡拾了小堆儿柴禾,又不知从哪里打了只兔子放到了一边,动作熟练地敲打火石生出火来,然后拎了死兔子在河边剥皮开膛,离得远,那孩子又用身体挡着他们的视线,但远远看着他那从容不迫的动作,小小的身体,散发着一种让人心悸的冷酷。
营地里有闲极无聊的汉子想要过去逗那小孩儿,却被商队的护卫队长罗虎给喝止了。罗虎与蓝夜缉的想法相似,那个孩子小小年纪,却浑身透着说不出的诡异,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严厉地约束自己的手下,不允许他们去招惹那孩子。
公主远远看到那个孩子,大感兴趣,但她自恃自份,不肯屈尊亲自去看,于是看了蓝夜缉一眼,吩咐身边的玉屏:“你去看看,他在干什么呢?”
玉屏早就跃跃欲试,听了吩咐,看了眼蓝大人,不待他出言阻止,一溜烟儿地跑了过去。
小七在烤兔子。他到底是人小力薄,只靠自己一趟趟四下里搜罗枯枝烂木便花费了不少时间,等到点着了火,收拾好兔子,再架到火上慢慢烤,商队的营地里早已晚过了晚饭,散开来休息了。
他之前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姬家商行果然不愧为声誉卓著的大商行,手下人训练有素,虽然自己看起来很是弱小,但也并未遇到象从前这类经历时那种闲人无事生非地跑来撩拨、欺压他的事。
他原本还在考虑,若是真的有人跑来试图欺侮他的话,他该怎么办。
他不想杀人。
特别是这次老师给他的指令仅仅是:跟着这个车队走到郢都去。
他身小力弱,若是姬家那些护卫里有不开眼的人跑来撩拨他的话,为了自保,只能出其不意一击致命。幸好,并没有人过来逗弄他。
到那些汉子们吃喝已毕,渐渐安顿下来,小七的心才终于踏实下来,甚至开始有些渺茫的希望升起在心里:也许这一次,可以顺利完成老师给的任务,平平静静地走到郢都去?
玉屏的到来让小七感到不安,他不想与商队的人多接触。他怕,很怕老师会突然改变他的任务,令他杀死商队中的某一个,或者几个,甚至所有人。他怕与这些人接触会产生感情,杀人以后心口会更疼。
这是他老师以往经常做的事,指派他混进哪里,过几天,再下达个杀人的后续指令。任务的终级就是杀人,目标死亡,他离开,继续下一个“任务”,或者如他老师的说法,叫做“修炼”。他从很小就明白:他的修炼,就是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