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 第116章(1 / 1)
上仓镇,名虽为镇,却是大江北岸的一座大城,一条大路沟通东西,又有临江的码头停靠大小商船,往来客商云集于此,带来数不尽的繁华热闹。
虽然秦楚两国交战正酣,但这里远离战火,那些动辄杀人盈野的战斗,仿佛是发生在另一个世界的事情,除了给那些闲暇富足的人们提供新奇刺激的谈资,再无任何触动。上仓的人们,照样享受着悠闲的生活,临街的酒楼饭店自早至晚一直生意红火。
福满楼便是生意红火的一家酒楼,临街的三层小楼自一早开门就不曾间断食客,除了急于赶路的客商匆匆用过饭食便即离开,还有些熟客是本镇的闲人,一早醒来,提笼架鸟地沿江遛个弯儿,肚子饿了便来到这家老字号儿酒楼,找个临窗的桌儿,点上屉小笼包儿,再来碗熬得稠稠的小米绿豆粥,慢悠悠地一边吃一边和酒楼里的客人天南海北地聊上一阵,耽搁到快到晌午时,还有一对儿说书唱曲儿的老夫妇在大堂里助兴。再点上两个菜吃个饱,拎着鸟笼子回家睡晌午觉,这小日子舒服得,就是神仙来了也不换给他。
这日晌午,由大街东头跑来两匹马,照说街上正是人多时,城里本不应跑快马,可不知那骑士是急于赶路,还是对自己的骑术有信心,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也不肯慢行,一时间吆喝声声,行人闪避,一片纷乱中,竟然并无一人受到冲撞。
这两骑眼看到了福满楼前,忽然从对面药铺子里冲出一人,马上骑士似乎便要下马,刚刚有些松懈,这突如其来的一人冲出,来不及拨马闪躲,猛拉缰绳,那马长嘶一声,陡然间人立而起,碗大的铁蹄自半空中落下,眼看就要踏中那人,那人受惊之下,骤然发力,身体拔地而起,在空中翻转一周,轻轻巧巧落在药铺的房檐之上。
街边的行人,酒楼的食客,但凡见了这一幕的无不喝彩:“好俊的功夫!”
那是个身材矮小皮肤黝黑的年轻人,手拎着两大包药,向喝彩的众人微微一笑,翻身下地,却也不跟那骑士纠缠,分开路人一溜烟儿地跑走了。
两个骑士却勒停了马,对视:
赵阳:鬼府中人
张晨:赶路要紧,别管他!
二人在沉默中达成一致,翻身下马,酒楼店伙迎了上来,说着迎客的好话儿将马拉向酒楼后院儿,喂水喂料。
这酒楼是黑衣卫的暗所,上上下下全是自己人,店堂的伙计见了他二人暗中比出的手势,忙将他们迎入楼上雅室。
身后,那药铺伙计追出来张望,嘴里嚷嚷着:“钱!钱,找你的银子!”
酒楼的店伙儿与那药铺伙计显然熟识,打趣他道:“人家跑得可快了,你可是追不上。”
药铺伙计悻悻地张望一番,手掂着打算找给客人的散碎银子,嘀咕道:“急什么,再急也没用,那病得慢慢养。”
说话间药铺的老板,也是上仓镇有名的大夫杜长风踱了出来,轻轻在那伙计头上敲了一下,叱道:“别乱说话,回去看店。”
伙计回头嘻笑道:“放心吧,师傅,您去吃饭?”
杜长风嗯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踱向酒楼,那边店伙早就迎上来,引着他进酒楼的老位置,二楼临窗的雅座,边走边跟他唠嗑儿:“刚看您出诊回来,是那家儿的人病得厉害?”
老头儿点头:“嗯呐,是气着了,心脉不通的人还那么大气性,真是作死呢。”
这时老板唐锦书迎了出来,打发了店伙儿继续出去迎客,自己引着老朋友往楼上走,接口问道:“是镇上的人?”
老头摇头笑道:“是过路船上的病人,病得凶险,这要是回了家好好将养着,许还能活上一年半载。年纪轻轻的,得了这种毛病,自个儿不注意,唉,别说是我,就是落花谷轩辕氏出手也救不回他的命。”
唐锦书附合着:“医者医病不医命,您也别往心里去,各人有各人的命,谁也救不了谁。”
老头叹了口气道:“我知道,见多了生死,我早就看得淡了,就是他们要我照看他一路,我没答应。我老了,受不得旅途这顿折腾,可他那病,真是应该停下来休养。”
张晨、赵阳默默无声地对坐,喝着茶水,等着店伙送上饭菜填饱肚子。这一路换马不换人地日夜赶路,一路上零星听到的消息全都不清不楚,郢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连这些黑衣卫的探子都没个确实的消息,离郢都越近,越是心急如焚。
听着唐锦书陪着老大夫不紧不慢地上楼,唠着,聊着,听着楼下老头开始说书,果然又是路上一直听到的那些段子,秦厉王怎样大发神威,挥刀斩下自己亲弟弟的头。
这是绝不可能的事!以他们对拓跋老三的了解,就算真的被拓跋岫逼得奋起反抗,以他那身功夫,想要制住拓跋岫是轻而易举的事,根本用不着下杀手。
一路上问过,果然是早就安排好的段子,单等到了日子就广为散布。照这一路上得来的零星消息来看,拓跋岱复位是板上钉钉的事,但却没有厉王的下落,他是真的死了么?
不远处杜老郎中的话传进耳朵:“我跟你说,倒真是有些奇怪,那位病人,腿脚都受了不轻的伤,似乎是刑伤,别再是个逃犯。我这一辈子老老实实的,可不敢瞎掺和,若非如此,送他一程原也不算什么。”
张晨心里就是一动,那些人还真是可疑。
不一会儿唐锦书安顿好老郎中,看看没人注意,打着哈哈进了雅座,正好店伙端了饭菜进来,唐锦书大声招呼着张、赵二人好好吃喝。待伙计端了盘子关了雅间的门守在外面,这才低声对暗语,参见上官。
张晨第一句就问:“刚才那鬼府中人....”
唐锦书正容回道:“回大人话,咱们的人已经跟了上去。” 暗卫不便出头露面,一向是在后厨帮工,有了情况,即时出动,从来不引人注目。刚刚酒楼门前那小子露了一身轻身功夫,内行都看得出那是南晋鬼府的功夫,黑衣卫刚得了重点关注南晋的指令,如此目标怎能放过。他立时派了两个暗卫,不声不响地追了下去。
张晨放下心来,问了几句最近的消息,一样没什么收获,这才吩咐道:“换两匹马,我们吃完就走。”
唐锦书答应一声,带人下去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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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为了找大夫救拓跋岫的命,谢灵惜绝不会让船在上仓镇停靠,如果不是怕引人注意,他也绝不会放给拓跋岫看过病的大夫回去。这个东楚的临江大镇,绝对是黑衣卫眼线密布之地,一旦走漏了风声,引来黑衣卫的追踪,那种后果,是他绝不愿去想象的。
他在船上心急火燎地等着送大夫回去并取药回来的小安,远远看见那小子连蹿带蹦地跑了回来,急急忙忙地喊着船家启锚开船,小安前脚刚蹦上船,木船便即离岸,片刻不停。
谢灵惜等人警觉地观察着岸上诸人,直到确认无人追踪而来放才放心。可他们没看到,抢在他们前面离岸的一叶小舟上,两个毫不起眼的小伙子你一言我一语地,好声好气地哄着那位渔家大爷:“您就送我们一趟,回头再给您十两银子。”
“福满楼您知道吧?我们是那楼里的伙计,决不骗您,跑了我们,回头您去找掌柜的要帐,决少不了您的银子!”
“大爷,您就放心吧,这些碎银子总不是假的吧?您顺风顺水地载我们一程,已经不亏了呢。”
“大爷,您就当出趟门儿散散心,掌舵撑船这些活我们哥俩儿包了,您就在船里歇着就成。我家掌柜的差使催得急,不然我们哥儿俩就借条船走了。”
老头儿数落着:“你说你们两个愣小子上来就开我的船,要不是小老儿睡在船里,这船还得让你们偷了去。”
小子们纠正道:“不是偷,我们跟旁边的船家说了,福满楼借您的船。您没听到吗?”
老眼昏花的老头仔仔细细地打亮着两个小子,嘴里依旧在嘀咕:“福满楼小老儿倒是常去送鱼,你小哥儿俩却是面生得紧。”
年经大一点儿的小伙子姓纪,笑着说道:“我们哥儿俩是灶上的伙计,平常不在楼面里露脸儿,和人交道打得少。”
银子倒是不少了。这小哥儿俩跳上船来二话不说解缆的解缆,操浆的操浆,身手利落,看着两人一脸的笑,看起来倒是忠厚老实的相貌,不象是歹人,自家这条破船也值不了几个钱,不至于引人干杀人越货的勾当。
这俩孩子真象是有急事儿,反正有银子赚,又不用自己操舟劳作,且由得他们去,若他俩真是有歹意,翻身往水里一跳,以自己一辈子的水上功夫,晾这两个小儿也耐何不得自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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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仓以北几百里之外,拓跋岱铁青着脸死盯着眼前的关隘,二丈多高的厚实城墙上站满了楚军,密密麻麻的弓箭寒光烁烁直指阵前。十万黑煞军被阻关前,激战三天,死伤数千,直到他领着五万黑龙军赶到,依然寸步不前。
若是绕行,至少要多走五天的路,可是强攻硬闯又打不下这道风云关。眼看着又一次进攻被对方击退,留下一地死伤将士,拓跋岱心疼得滴血。不过是要路过此地,付出如此代价实在令人难以接受。
陪在他身侧的拓跋正祥担心地看了看他的脸色,王上不顾臀背的伤势执意日夜行军,铁打的人也受不了这种煎熬。万一他病倒在路上,缺医少药的,可怎么是好!
黑煞军的大将拓跋安和满脸疲惫,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皱眉说道:“真他妈的难啃!王上,要不您给这关里的守将写信一封,说明咱们就是跟他们借个道?”
拓跋岱浓眉紧皱,嘶哑着声音骂道:“异想天开!他又不傻,能信吗?”
拓跋安和不以为意,不管不顾地坐到地上,长吁了口气:“我就是那么说说,你来了就好了,这两天愁死我了。死这么多弟兄还打不下这关,这又耽误了功夫,等回头老七找我算帐时我可真说不清楚。”
拓跋岱没理会他的抱怨,默默考虑了一会儿,下令道:“全军收兵,埋锅造饭,早些歇息。”
一边拨转马头返回营地,一边下令道:“传令全体将官,酉时中军帐开会,讨论对策。”
鸣锣声响,风云关前的秦军呼啦啦后撤,关隘上精疲力竭的守军艰难地松开僵硬的手指,放开弓矢,面无表情地席地而坐。战斗,撕扯着战士的神经,不论是胜者还是败者,也许只有死者,才能享有真正的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