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 第95章(1 / 1)
和得意洋洋的博尔帖相反,晋军主将李如风却忧心忡忡,心绪不宁。因怕受到责罚,为确保胜利,力求做到万无一失,在他领军之初便放弃了派遣骑兵长途奔袭,大队步兵随后跟进的战法,反而选择了十万大军步步推进的谨慎方针。
可是,这些象苍蝇似的骑兵是哪里冒出来的?行军途中时不时冒出来,离得远远的便开弓放箭,那些战士臂力强劲,弓矢精良,二三百步外箭无虚发,而自家的兵士们射出去的箭矢,最多不过射到二百步远,就算是用长弓集团发射,对那些装备精良的骑兵也并没有多大的威胁,箭矢消耗了许多却伤不了几个敌人。可恨的是那些人仿佛是故意的,明明有机会射人要害却偏偏射腿,没死多少人却增加了不少伤兵,身在敌国,伤兵又不能随地抛弃,一个伤兵就需要有人照顾,而伤了腿的兵甚至需要两个人去抬,没几天,运送辎重的车辆上载满了伤兵。更可恨的是那些骑兵的箭矢仿佛在粪水里浸过,乌黑恶臭,中者往往很快就会伤口溃烂,高热发病,甚至传染到其他人。
南晋也有骑兵,这次攻周的十万兵马中,有一万装备精良的骑兵,在那些敌人出没的时候,李如风也曾命令大队骑兵前去追杀,可是,为什么追不上人家?是马不够快,还是骑术不精?往往累得马吐白沫也追不上人家的影儿,甚至被引入埋伏,接二连三地被人消灭,累计下来,损失惨重。
后来,李如风都麻木了,见到敌人冒头,只是命兵士将盾牌竖起,理都不理照样埋头行军。可是不行,那些人也换了招式,改用火箭,专往队伍中的辎重骡马上射,队伍稍乱,就趁机伤人,追追不上,赶赶不走,远远传来对方的肆意叫骂嘲笑,说不出的可恨。
这些还不是让他最烦恼的,让他更烦恼的是跟在后面的另一支队伍,也是骑兵,却人数更多,那些人的目的却不是骚扰,而是要焚毁他的粮草辎重。象狼一样远远缀着,时不时扑上来狠狠一口,就能咬得他生疼。
他原来设想,每每征伐一地,便能就地补充军粮物资,可除了最初两天让他抢了个盆满钵平,随后的日子里他发现仿佛进入了一片旷野,处处人去屋空。有些府镇高大的粮仓被烧得七零八落,仿佛被人提前抢劫了一番似的,寸粮不剩。
越往后,越象是一场噩梦,突如其来的攻击,莫名其妙的陷阱,白天夜里都不得安宁,终让他心生绝望的是在喜峰口,明明是四丈多宽的大道,明明他已经提前派了哨探爬上两侧山峰去探路,明明清楚确认探路的士卒挥舞的旗语是平安无事,可突如其来的山崩石裂,险险连他都砸死在下面,灾难过后,铺天盖地的灰尘散去,他呆呆地望着面前近丈高的乱石欲哭无泪,那是整整四千的精锐先锋骑兵啊,全都砸死在喜峰口下,一声刺耳的呼哨声过后,高高的半山腰上,盔甲鲜明的周军将士狂笑欢呼,数不清的污言秽语如乱箭般射来,气恨交加之下,一口鲜血喷出,几欲昏厥。
是谁?布置如此毒计,用兵如此险恶,中周小国,何来如此强兵?
待他终于弄明白与他作对的这批敌人到底是何方神圣之时,李如风真是无语问苍天,绝望得近乎麻木。你一个寻医疗伤的西秦王爷,为什么要带着几千骑兵?不是说他身边只有十几个护卫吗?这几千兵马又是从哪里变出来的?如果说这数千人马真是横穿了千里楚境,可为什么自己没有得到半点风声?早知道中周附近有这些人马存在,自己也不会毫无防范地选择这种方式进攻!
也不亏他觉得冤,这事儿也实在是巧了,一来肖天翼等人属于不听王令擅自用兵,自己一路上就没怎么张扬,二来因这批人过境被打被掠的楚军,损失不重,又是败绩,颇有默契地都不曾声张。等到肖天翼等人到达周楚边境安顿下来准备四方征掠之际,周文瑞已经决定出兵,中周边境突然冒出一队兵马的消息尚未传到晋军手中,李如风已经点兵出征了。
十万兵马攻打中周本是十拿九稳的事儿,欺的就是它无兵无将,人口再多也是一盘散沙。可当他意识到自己的对手将是那样一位威震天下的百战名将之后,李如风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沮丧和绝望。他并不是怕无法战胜对手,他怕的是万一落败,自己将面临全家抄斩的下场!自家那位王上,可不是肯听人解释借口的主儿,他只看结果,不问原由,你不能给他个满意的结果,他就给你个满意的结果,保证你一家团圆,阖家满意。
现在他唯一的希望是攻占帝都城,就算杀不了周天子也能作为一项胜利在王上面前邀功。敌人如此三番两次地阻截骚扰,无非是想拖延他前进的脚步,这就意味着帝都城远没有做好应战的准备。只要他能尽快将人马带到帝都城下,就算黑煞是天神附体,也没办法凭借几千精骑阻挡自己十万大军入城。更何况一旦陷入围城之战,骑兵下马,秦军就再也占不了多大优势。只拼步战,南晋儿郎并不比西秦差上几分。占了帝都,再请求发兵增援便不会惹怒王上了吧,说起来真是不可思议,十万大军竟然在积弱的中周寸步难行。
木然远望着营门之前的大片坑阵,苦中作乐地想,这样也不错,我们过不去,可那些骑兵也过不来,总算能不受骚扰地休息一晚。远远地,坑阵那边依然有数不清的民夫在埋头挖坑,扩大这片坑阵的面积,边儿上骑着马来回巡视警戒的士兵,盔甲鲜明,意态悠闲。
李如风召来副将穆三山:“你点三千弟兄,抓紧时间吃饭休息,今夜三更,悄悄摸过去偷营。”然后又召来心腹家将李勇,屏退左右之后小声吩咐:“你带两个心腹弟兄,今夜跟着穆三山一起出战,出营之后,找机会悄悄离开。” 李勇诧异地问自家子:“去哪儿?”
看了看四周,确认无人,这才低声说道:“回家,把我两个孙子偷着送走。” 李勇一惊:“主子?”
李如风定定心,终于决定将事情说清楚:“你回去后不要声张,待听到大军攻占帝都的消息之后,再把福儿和康儿送回家去。”想了想又觉得不妥,改口道:“这事儿回去只告诉夫人,让她安排找两个孩子冒充福儿和康儿,你带着他俩躲到乡下,等我得胜还朝再去接你们。”
李勇呆呆地看着自家主子,心中一片冰冷。主子这是在做万一的打算呢,派了自己回去救他的孙子,那么自家的老婆孩子又该怎么安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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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三山这些天憋了一肚子火气,那些来去如风的骑兵猫戏老鼠般的挑逗,让这个铁血的汉子深感屈辱,终于今夜将军大人命他带队夜袭,可算遂了他的心思,当下点齐人马,早早养足了精神,待到三更天出营,悄悄地向坑阵对面的敌营摸去。
这夜月黑风高,呼啸的冬风迎面吹来,风沙打得人睁不开眼睛,原本好好的大路和田野,被挖出了一个接一个磨盘大的土坑,三尺多深,坑底有的泼了臭水,有的埋了尖木桩,挖出来的土就那么松松散散地堆在旁边,一脚踩上去,浮土扑簌簌掉落坑中,在黑暗中发出惊心动魄的声响。
远远望去,对面的营寨不大,但戒备森严,据探子回来报告,那些挖坑的民夫已经不知去向,剩下的这队兵马大约一千多人,三千多匹战马全都宿在营中。
穆三山感觉有些不正常,虽然两军营地之间相隔庞大的坑阵,但这点距离并不能保证安全,对方是骑兵,百十里路转瞬即至,完全没必要把营寨扎得离敌人这么近,骑兵下马就不再有优势,他们就不怕被人偷了营?或者是他们有恃无恐?又或者这里就是个陷阱?
他带着人停在十几丈之外,再次下令小心侦查,甚至连那些大坑也不放过,生怕有人埋伏在坑里。结果一无所获。派出去的几队哨兵悄悄摸到营边,仔细查看,确认了营中来回走动的哨兵是真的,各处站岗的明哨暗哨也是真的,营中的战马,甚至都没有卸下鞍辔,因为怕惊动对方,并没有摸进营去,可那营帐中的篝火,以及从中传出来的大小不一的鼾声,可以确认帐中有人。
穆三山皱着眉头苦苦思索,难道真的没有埋伏?看看趴伏在眼前的几个哨探,全是久经战阵的老兵。因为怕惊动敌人,都是悄悄爬过去的,浑身沾满了粘湿的泥土,一个哨兵嫌弃地用手背蹭了蹭鼻子,嘟囔着报怨:“真臭,这些王八蛋到处洒了粪汤,真他妈的恶心!”
穆三山看了他一眼,没有理会,这一路走过来,他自己鞋子裤子上也沾了不少粘湿恶臭的泥土,有的弟兄不小心掉进坑里,更是沾了满身粪水,恶臭扑鼻,这个时候穆三山甚至有些庆幸自己这边是下风口,不然他们这一路来无意中倒腾出来的这些恶臭,说不定会惊动那些敌人!
真的没有埋伏?难道是这几天敌人接连几次小胜让他们兴奋得忘乎所以?想起白天那些骑兵远远挑衅的骄恣傲慢,也不是没有可能。但他们忘了,咱们南晋军兵,最擅长的便是偷营近战。
正犹豫间,忽然听到一阵隐约的喧哗,他身边的兵士紧张地低声呼叫:“将军,您看!”
回首望去,自家营地远远冒出点点火光,隐隐约约地看到营中兵将来回奔跑,虽然并未大乱,但依然看得出是遭了袭击。
穆三山知道这定是后面跟着的那批骑兵趁夜偷袭,并且得了手,今天日间被迫扎营,大队兵马驻扎之地远离水源,这一场火,只怕会烧掉不少军粮物资,真是欺人太甚!恶狠狠一咬牙,下定决心,就算是埋伏,也要冲进去杀他个痛快,让这群狗杂种见识见识我们晋军的厉害!于是悄悄对属下吩咐:“准备燃油火箭,悄悄摸到营边,待我一声令下,点燃火箭先射战马,然后一起冲杀!一个不留!”
“遵命!”所有将士全都憋足了一口闷气,咬牙切齿地低声领命。
当接连不断的凄厉惨叫声将博尔帖从睡梦中惊醒,他没有丝毫着急,不慌不忙地披衣起床,穿上战靴,拿起床头的钢刀硬弓,将满满一壶箭矢挂在腰上,甚至连皮甲都不穿迈步走出营帐。
帐外,全副武装的兵士面容肃穆地面朝营外站成一线,不时向外射出弓箭,营寨之外,十数丈方园,连绵的火海,数不清的人影在火海中挣扎嚎叫,夜风急,火光烈,声声惨叫直入云霄,直如地狱重现。
火光中全副武装的姬得胜,刚刚拄着身边的卫士将肚内的存货呕吐一空,抬头看见博尔帖悠悠然走出,喘息着直起腰,牵牵嘴角,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博尔帖嗤笑一声:“这就受不了了?真他妈的没种。”
姬得胜却并不在意,老脸一红,用一种异样的声调说:“让将军见笑了,您可真神了,不用一兵一卒就全歼了敌人,您可真太神了!”
博尔帖神色轻松地站在那儿,营外地狱般的一幕在他看来如大戏般享受,听到姬得胜的恭维,得意地笑道:“也不算什么,他们这点小伎俩,都是当年老子玩剩的招数。”
不愿去看几十步外那惨烈的一幕,姬得胜有意盯着博尔帖那张胡子拉茬的脸,追问:“哦?您也搞过偷袭?结果如何?”
博尔帖洋洋得意:“切,当然是输了,对上我家将军,能不输吗!”
“老子连裤头儿都输光了,直到现在都在给他卖命!”
姬得胜有些不明白这小子的逻辑,为什么打仗输了还这么一脸得意洋洋的神情。诧异着追问:“您也是中了埋伏?”
“可不是怎的。”那个寂静的营地里突然接二连三冒出来的拌马索,可是让老狼的弟兄们吃足的苦头。想起当年那一幕,博尔帖悻悻说道:“我们家将军,别看长得斯文,心眼儿多着呢,那就是一个心狠手辣。我这点道行算得了什么,到不了我家将军眼皮子底下。”
看着眼前越烧越烈的大火和渐渐悄无声息的敌人。扫了一眼周围面无人色的周军士兵,博尔帖撇了撇嘴角:“烧死这么几个就让你们受不了了,当年我家将军火烧二十万楚军那才是大场面!那把火烧得才叫一个风云变色,鬼哭神号!”
姬得胜知道那一场天下闻名的大战,闻言惊道:“将军,那一战您曾亲身参与?”
博尔帖笑道:“当然,那一仗我跟着将军,从头到尾一丝不落。也赶上天干物燥,那火点起来,漫山遍野的,一眼都看不到头。咱们这算什么,只用了十几车火油,当年那一战,火油磷粉,用了多少都数不清了。那把火烧的,才叫一个痛快!”
姬得胜不去看那边地狱般的场景,把眼珠定在博尔帖身上,凑趣道:“哪里只是十几车火油啊,十里八村儿的茅坑都给掏慌干净了,可惜了这么多上好的肥料,全扔在这儿了。”
若非奇臭的粪水也遮不住火油的异味,博尔帖哈哈一笑,说道:“老姬你这话可错了,这一把火烧过去,几千人的尸首怎么也比你那些粪水更肥,你就等着来年长好庄稼吧!”
营寨扎在这里,当然是个陷阱,只不过最厉害的杀招不在营内,而在营门之外数十丈方圆,高低起伏的乱坑中当然有伏兵,不过那伏兵不在这里,直接埋伏在晋军营寨之外。三更天晋军悄悄出营,西秦的伏兵便悄悄跟在了他们的后面,待到那些人摸到营寨之外,前后夹击,泼火扔柴,遍地的火油草屑,加上夜风正烈,晋军那三千人一个也没能活下来。待到第二天李如风率军平土添坑地终于到达这处火场,面对一具具乌黑扭曲的尸首,欲哭无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