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第51章(1 / 1)
待那一行人进了房,惊魂未定的海家雷才长出了口气,用一种暗含着很隐晦的鄙视的目光看着捂着伤口呲牙咧嘴的浅野见,俯身小声道:“你命真大啊,知道那位是谁?他就是捉了玉玲珑的刀大人,楚王的贴身护卫,那是响当当的厉害人物。”说着,他挑了一下大拇指,“是打遍了整个东楚都没有对手的这个!”抬眼看了看四周,又收回手,继续对着浅野见和武亚表达自己的慨叹:“得罪了他还能留条命,快回家拜佛去吧!”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的野蛮人,什么人面前都敢放肆,人家一个指头就能摁死你。
虽然几百年中州各国之间一直打来来去,但各国说一样的语言,用一样的文字,祭拜同一个祖宗。这个浅野见是海外人士,身短鼻平,长相与中州人士颇有不同,尽管穿着打扮,说话作派都极力模仿中原人士,但在海家雷来看,那就是异类,绝非同种同族,对他自有种从骨子里的排斥,见他吃瘪,倒暗暗有幸灾乐祸的感觉。
武亚的眼里已经冒出无数个小星星,高手哇!这才是真正的高手!尚未回过神来,一个刚刚上去的劲装汉子一脸冷漠,来到他们桌前,对着明显是主子的武亚一抱拳道:“我家主子开恩,均了你们三间上房。上去后安静些,不用谢恩了。”刚要转身,想起什么,瞟了眼一头冷汗,指缝里犹在冒血的浅野见,又说了一句:“若是这位半夜没了气,我家主子倒绝不怕沾染晦气!”走开了几步之后,似乎仍未解气,又转过身来,盯着浅野见冷冷说道:“若非我家主子仁厚,你十条命都不够杀!”
不待武亚等人回话,转身离去。一向骄横的武亚连同身边的侍卫们,竟然没人敢再出声。
而此时客栈里的店伙穿花也似的忙来忙去,全不顾及旁人,一溜烟儿地紧着上房的客人侍候,又是送水又是送饭,武亚等眼睁睁地看着精美的饭食流水价送上去,对于其他客人,却连理都不理。武珊瑚愤然道:“哪有他们这样做生意的!”而海家雷却陪着笑脸安慰:“店大欺客,小王子再等一会,再等一会。”
悻悻然回到二楼重新安顿的武亚,在房门前看到从原来自己挑选的那间最奢华的上房里,店伙提着一大桶血水出来,另一个店伙拎的桶里是肮脏的拆换下来的药布,随即闻到那房里传出浓浓的汤药味道,不自禁地捂着鼻子想,原来是受了伤,也不知道是咋弄的,竟然伤得这么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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擦洗换药,收拾整齐,拓跋野躺在床上,待身上伤口的疼痛稍减,抬眼看看侧卧在身侧的小刀:“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到底叫什么?”
见他精神稍好,难得还有精力聊两句,小刀笑了,挑动着眉眼儿:“没名字,你可以叫我宝哥哥。”
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拓跋野看着他没出声。小刀叹口气道:“是真的,我只记得自己叫小宝,连姓什么都不知道。”顿了顿,问道:“我一直不明白,咱们这么久没见过面,你竟然还记得我?”
拓跋野眨了眨眼,叹息道:“在演武堂里,肯和我对练的人只有你一个。后来你离开演武堂,我一直留意你的去向,知道最后被安插到项烨霖身边,还被尊称为刀大人。”
小刀心里一阵温暖,不由笑得更加温柔:“我在东楚这么多年没遇到过对手,却也不敢懈怠,就是知道有个小家伙一直都比我强。”
拓跋野轻叹:“我带兵征战,再累也不敢有一天疏懒,我知道你一直在拼命努力,生怕有朝一日会被你打败了踩在脚底下。”
四目相对,在对方眼中看到自己清晰的倒影,十几年的光阴恍若昨日,原来自己一直都被珍藏在对方的心底,小刀觉得自己的心柔软得仿佛一池春水,最轻微的气息都能激起涟漪,忍不住伸手轻抚他的脸:“别担心,你一定会好起来的,我还等着再和你一较高下呢。”
拓跋野皱了下眉头,眼望向床幔却不再说话。还好得起来吗?
这一段被囚禁折磨的日子,最可怕的,并不是肉体上的折磨,最致命的其实是对他精神上的打击。作为一个骄傲到骨子里,尊严重于生命的大秦王族,在那段日子里甚至连做人的资格都被剥夺践踏,不如猪狗。没有人知道,对他而言,那段生不如死的日子里,最痛的远不是身体。
实际上自他被俘的那一天起,他就极力漠视那些羞辱。可自那一天起,被背叛,被出卖,被伤害,被折辱,所遭受的一切都让他产生了一种自我厌弃,自我毁灭的情绪。他极力漠视这种情绪,在敌人面前保持平静,小心翼翼地隐藏所有的情绪。因为他知道,一旦被发现怎样能更严重地伤害自己,就将遭到这类更严重的打击。可这种情绪在他的压抑下一天比一天激烈,直到得救,终于摆脱了敌人的控制,有了些许自己行动的能力之后,才终于可以放纵自己的情绪,一次次地选择自尽。
可是这个人不允许。他望向小刀清秀的脸,眉目俊秀,鼻梁挺直,嘴角微微上翘,仿佛时刻都在微笑。可他那薄薄的嘴唇不经意地泄露了他是个多么无情的人。小刀,这个人就象这个名字,就算是温和地微笑着,也给人刀一样冷锐锋利的感觉。这个无情的人,却将这么多的感情投注在自己身上,拼尽全力的阻止自己结束生命。他见过自己最无助,最凄惨,最狼狈,最卑贱的处境,却依然用最温柔的目光注视自己,视自己为世上最珍稀的至宝,倾注全部柔情。
这个人这样对他,不是因为他是王爷,不是因为他是将军,只是因为他是他,他从来都只叫他“小七”,宠溺,怜惜。
那天项烨霖趴在他身上说的那些话,他知道肯定会传到拓跋岫的耳朵里。黑衣卫在楚宫埋了那么多眼线,让东楚的王宫大内毫无秘密。如果项烨霖说的是真话,那么他的身世,无论曾被拓跋静心怎样的掩盖过,也定有被查实的一天。如果那是真的,他该怎么办?
他不知道这样的身世一旦被公开,他不再是拓跋静幽的儿子,他就不再是七王爷,不再是大将军,那些臣属部下会怎样看待自己?唯一可以知道的是,无论他是谁,身边这个无情的小刀,绝不会抛下自己。
想起那个坐在王位上威严的男人,想起他那样慈爱的笑容,想起他注视着自己时不经意间流露的温情,想起他让自己随侍左右,时不时地考校指点自己的兵法武功。。。。那是他的父亲,博学、睿智、严正、刚厉,是他一直崇慕、敬爱着的男人,那个男人怎么可能不是自己的父亲!
一念及此,心痛得要抽起来。
小刀心疼地看着他,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那样青白的脸色,憔悴的样子,却对他有着无尽的诱惑。忍不住俯身亲吻他毫无血色的双唇,喃喃道:“别担心,天还早着呢,明天进入中周,咱们就不用再这么遮遮掩掩,可以走最近的路直奔泰岳山。最多三天,就能找到神医。姬家早已联系了那边,今天传来消息,说已向神医描述过你这伤势,他并没有说不能治。”小刀心中泛苦地咽下了后一句:可也没说他能治!
拓跋野微微笑了,深深地看向小刀,发出低哑的声音:“谢谢。”在自己最难坚持下去的时候,是这个人的深情拯救了自己,让自己重新有了活下去的勇气。
被这双漂亮眼睛深深的注视,刀爷的脸竟然难得的泛了红。
忽然拓跋野咳了起来,小刀连忙扶起他身子,扯过备在一边的绢布接在他嘴边,果然咳了几下之后又喷出一口鲜血,把那绢布瞬间染红,浸湿了小刀的手指。
小刀搂住他依靠在自己胸口,将绢布丢在一边,又扯过一块,替他细细擦净嘴角,然后才擦自己的手。
拓跋野看看他染血的那只手,垂眼低下了头。小刀感觉他轻轻的叹息,歪歪头观察了一下他的神色,问道:“怎么了?疼?”
喘息平定了稍许,拓跋野才微微摇头,低低的声音说了一声:“脏。”
小刀笑了,眼睛弯弯的,仿佛春天的杨柳叶梢儿,他将绢布丢开,伸手从桌边端过杯水,凑近拓跋野的嘴边喂给他漱口,轻声笑道:“我是血海里洗过澡,尸堆里打过滚的人,就算是吃过死尸的老鼠都生吃过几只,这么点儿血,还会嫌脏?”
说完轻抬他的下巴让他抬起头来,在他额角印上一吻,笑道:“小七身上的一切都不脏。可是小七你也不许嫌弃你宝哥哥,我脏你也得受着!”
正在这个时候,李德祥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主子,有个乐班想在这客栈里演两场歌舞,讨个赏钱儿,掌柜的过来问您的话,让不让演。”
原本风光无限的海棠乐班被郢都那场祸事害得财尽人亡,这一路不得不走到哪里演到哪里,要凑合着混口饭吃,还要凑钱给班儿里的伤患治伤治病,到得现在,穷困得几乎付不起饭钱。海家雷到底是走南闯北见识得多了,由着那位病人唤住刀大人这个杀神,下意识地认定那位病人是位宽厚的贵人,就存着万一的心思,冒着受斥责的风险来请示,演些歌舞,多少会给各位大人些乐子,而乐班也能趁机讨些赏钱儿。
拓跋野知道时辰尚早,也体谅身边的暗卫们这一阵子风尘仆仆地陪着自己受累,看看小刀点点头,让他们演吧,风紧雪骤,长夜漫漫,有点乐子这时辰也显得好过些。
之所以二楼被布置成上房,主要是因为坐在二楼的回廊里,就能看到一楼大堂侧方的小戏台。而在三楼的回廊上看戏,高了些,看戏的角度就不太好了。武亚虽不知那一行人是何身份,但却没敢在他们面前摆自己王子的架子,乖乖让出二楼回廊,在一众侍卫的簇拥下来到大堂,不客气地占据了戏台前最好的位置,冷不丁抬头看看,能看到拓跋野被包得严严实实,摆布得舒舒服服,上身倚靠在小刀的怀里,面向戏台。胖太监侍立于侧,一会递杯茶水,一会儿递块布巾,极尽殷勤。而其余五个劲装男子,则叉手侍立于他们身后,没有半点懈怠。方桌旁,最先进门的那位短髯的壮汉直直坐在另一边,身后站了两个似乎是他的跟班。他虽然是坐在那里,却让人感觉态度恭敬,与另一侧坐抱在一起的两人地位相差甚远。
海棠乐班虽然减员严重,又有数人患有伤病,但毕竟是在郢都城里都曾红极一时的大乐班,很有些底蕴,一时歌一时舞,交叉着些插科打诨的小段子,武亚和那些侍卫们到底年轻,兴奋起来,起哄尖叫口哨声此起彼伏,诺大的厅堂倒也搅得气氛热烈。
拓跋野伤势沉重,却不想扫了大家的兴,强撑着精神靠坐在小刀怀里,闭着眼睛半睡半醒。忽然听到张晨俯身在耳边请示:“主子,有一批兵马直奔这里而来,象是楚军,咱们是不是避一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