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第二十五章(1 / 1)
年夜饭草草结束,吃饺子的时候意侬一直低着头闷不吭声,好几个堪比包子大小的“饺子”被他眉头不皱地吞下去。顾苋在一旁看得又是愧疚又是恨自己不争气,不是没想过把自己的一切都给他,只是噩梦在心里植的太深太深……
客厅的灯暗下来,顾苋躺在床上,侧耳去听客厅里窸窸窣窣的声音,脱鞋,盖棉被,关台灯,外间陷入黑暗,只余她这里一盏昏昏的壁灯。不多时,外间传来歌声:“小白菜乖乖,快快睡吧,大灰狼被消灭啦,还有外婆在身边呀……”
这只歌不知第几个夜晚响起,顾苋记得那又是一个从噩梦中醒来的晚上,意侬靠在床边满脸焦急地让她“别怕”,顾苋却仍在黑暗中兀自睁大眼睛不肯睡去,直到他陪了很久,唱起那首从未听过的歌才慢慢睡过去。以后的每个夜晚,当她亮着壁灯他都会唱歌哄她。
下了决心一般,顾苋从床上爬起来,身上只穿一件睡裙,轻轻来到沙发边。
“小白菜?”他吓了一跳,“你怎么……”
顾苋掀开被毯一角,挤一挤,躺进去,手摸索到他的双手往自己柔软的胸口放:“我不怕。”
他动了动,下巴蹭着她头顶柔软的毛发,手刚放在她柔软的腰肢上,就明显感到她的害怕。
低叹一声:“我痛恨自己竟然失控,不懂得体谅你。”顾苋窝在他怀里像一棵静静的小白菜。
“……你被接走的那天,我一直在身后跟着,凭借记忆找到你出逃那晚我们遇见地方,一路打听才找到你住的别墅区。”
她静默,却控制不住的冷。
“不管你信不信,我站在陌生的建筑前面,竟然很清晰地听到你叫我去救你。”他在黑暗中苦笑,“我一间间去敲门,没有一个是你住的地方,也没有人知道这里有个你,就在我怀疑自己是不是来错地方了,竟然看到张纪航。”
“他以为我不死心要来纠缠你,上来就想跟我打一架,我告诉他你有危险,但他不信。于是我跟他打赌,你要是没事的话,我永远不纠缠你……”
“门被踢开的时候……你躺在顾建国身下……”
一只手及时捂住他欲出口的话,求他:“意侬,别说了,别说了,求求你。”那些是她无知无觉时发生的事情,她没有记忆却还是害怕,可怕的联想。
“你听我说下去,总要面对的是不是?”他与之相望,目光是鼓舞和循诱,顾苋一点点松开手。
“你全身都是伤,张纪航冲上去摁倒顾建国一顿好打,我去抱你,你连我也不认识,我很自责,很害怕……”
他深吸一口气,在黑暗中声音模糊地说:“我守在你身边那七天里,比我命里哪一天都要难熬,一方面希望你快点醒来,不要在噩梦里拒绝我去安慰你,另一方面又不希望你醒来,我怕你再没法面对一切。”
顾苋抱紧他,坚决终止这段黑暗,泣不成声:“后来我都记得,你在病房里,张纪航在病房外,你每天都跟我说话,要我快快醒来听你唱歌弹琴,你说自己去中心公园许了愿,要我醒来后失忆也好,变成痴儿也好,你都会陪在我身边,是不是?”
她怎会忘记,那时她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里行走,耳边都是自己哭叫和求饶的声音,没有一个人愿意救她,飘飘荡荡时,就听见意侬说:“你回来,回来——”他给了她第二次生命。
李意侬将顾苋的脸捧起来,与他一样的满是眼泪,呢喃地说:“你不要怕,我永远都在你看得到的地方——”
“意侬,我曾经以为的顾建国对我的好,全都是因为疼惜我和妈妈漂泊在外吃尽了苦,于是我感激,也无条件地信任。后来他做了那些事,我才知道,他给的温暖,是为将我灼伤,然后燃烧。”顿了顿,恳求他:“希望你不要像他,如果你要伤害我,一定不要让我知道是你。”
他哽咽着点头,万分珍惜地许下承诺:“我会的。”
那夜后来,俩人相拥着絮絮叨叨地说话,直到天一点点变亮才不舍地沉沉睡去。
一夜好梦。
顾苋睁眼时太阳已经打在松软的床上,楼下是噼里啪啦迎新的鞭炮声和孩子们的笑闹声,她感觉心底生出久违的安静和尘埃落定。也许该称之为幸福,这样想,嘴角掩不住地扬起来。
伸手想去抱另一只枕头,却触到字条:小白菜,我想去看小秋。顾苋将它压在枕下,想起他昨晚自责的脸,如果不能忘记,那就一直记得好了,这不失为一种提醒自己不令死者失望的方法。
她眯着眼又要躺回去,客厅突然传来一记闷响,顾苋以为是乖乖又淘气,急忙披了外套出来,却见那间从未打开的房间门前站了个拄着拐杖的男人,手里拿着一大串钥匙试图将门打开,捣鼓了一会儿,终于成功——
虽然仅一面,但顾苋还是认出来人是李意侬的父亲,下意识地唤道:“李叔叔——您怎么来了?”
李国栋本是做贼心虚,手上的钥匙啪一声掉地上也顾不得捡,抬头面色不善地打量半路杀出的“程咬金”。顾苋急忙解释道:“我……意侬带我见过您一次的。”
他低着头似在回想,突然抬起头来面目嘲讽而狰狞地说:“老子管你是谁,与那杂种在一起的就不是好人,劝你最好别碍我发财!”抬腿进去。顾苋忙跟过去,才到门口就被里屋烟雾缭绕呛得猛咳,待习惯了环境,却见李国栋已经在正中央跪下来,手里捏着三支香。顾苋顺着他目光望去,对着门的神台上放着一张黑白相片,主人正是李小秋。
毕了,李国栋迫不及待伸手在神台后一阵乱掏,不多时掏出一只浑身裹着报纸的条状物,顾苋认得,李意侬曾给过她一只,说是用来补贴家用。
“叔叔,您不能拿,这是意侬的钱……”
“滚!”老人毫不客气地将上前阻止的女孩推开,指着她骂:“臭□□,跟那个杂种在一起的都不是好东西!”颠了颠手里的纸包,一副嫉恶如仇的嘴脸:“李意侬的钱?那也是他欠我的!你知不知道他害死我活生生的一个女儿!”普通一声跪下来,边对神台上的黑白相片叩三个头边大哭起来,也不知是真假,脸上并未有水汽。
“女儿啊,都是爸爸不好哇,你死得太惨了!早知道杂种那样刻你,爸爸当初就是死也不让他带着你!”
顾苋知他说的是李小秋死去的事,呐呐地站在一边想上前安慰,却听李国栋又是悲愤地哀嚎一声:“……当初更不不该发善心把那个杂种从孤儿院门口捡回来!”
顾苋方才回味过来,那些字句一字不漏地进入脑中:意侬竟是捡回来的?
“叔叔,您说意侬,不是您亲生儿子?”
“老子是造了几世孽才能生出这个扫把星!”李国栋恨得咬牙切齿,“自从把他捡回来,我女儿大小病不断不说,最后还死在他手里!”
顾苋怔在原地,她晓得谢凡那时候说意侬曾“杀”过的女孩是小秋,不曾想两人竟毫无血缘关系!意侬竟是一个孤儿!
正僵持中,一个人影突然冲进来,毫不客气指着地上的李国栋骂:“王八蛋!你嫌自己给意侬找的麻烦还不够是不是?给我滚!”
原先还志气高昂的李国栋见了谢凡却像见了猫的老鼠,反手将纸包被在身后,讨好道:“这就走,这就走!”
谢凡眼睁睁看着他拿了东西,却不想说破,只在李国栋关上门消失前吼道:“你再敢出现,看我不打断你另一条腿!”转身见顾苋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拍了她一下:“回魂啦!”
顾苋一个激灵,结结巴巴地问:“谢凡,你、你怎么回来了?”
“当然是想你和意侬啦!你都不知道那边的牛奶和面包有多难吃,这不,我年也没拜就连夜飞回来了。”她又絮絮叨叨说了一些在国外的事情,突见顾苋虽然面对她,却早已魂游天外,不悦地唤了一声:“喂!”
顾苋自始自终也不知自己在想什么,只脑海中不停重复“李意侬是孤儿”“李意侬是孤儿”。
“谢凡,意侬……不是李叔叔的亲生儿子?”
谢凡一怔,迷惑道:“你一直不知道?小秋才是李叔叔的女儿,唯一的,意侬是他捡来的孩子。”见顾苋一脸凝重面色苍白,以为自己说错了话,不安地唤了句:“没事吧,我……没有说错什么吧?”
顾苋摇摇头,眼角瞥见戴在手上的钻戒,压抑住激动:“谢凡,你知道这个戒指是哪里来的吗?”
“不是意侬送你的嘛。”
“不,我是问你,意侬从哪里弄来的?”
谢凡见顾苋一脸快哭出来的样子,一咬牙狠下心说:“这个戒指,其实是意侬欠了巨债,请人去国外帮炼的……”看一眼顾苋,“是小秋的骨灰。”
顾苋是知道的,那是现今最新又少有的炼钻技术,一些外国人为了永远怀念死去的亲人爱人,便花高价将死者骨灰炼成钻石镶嵌在戒指上,以示怀念。而这些,都是不久前,久到李意侬将戒指送予她前,她收拾客厅时在沙发见到的,当时只是兴味多瞄了几眼,不曾想,戒指不久后便在他酒醉后戴在她手上。让她想想,李意侬当时说了什么?
……
“嘘,”他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靠近她耳边说:“戴了这个,你就是我名正言顺的老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