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第十六章(1 / 1)
两个小时后,顾苋与周芳草踏上去她家的路。这是那次秋游后两人第一次算得上心平气和的交往,周芳草是这样说的:“我姑妈一定已经知道我挂科的消息了,以往总会死得很惨,但这次你跟我一起去,待到她气消了你再回去……”
顾苋望着周芳草愁苦却又理所应当的样子,想必她是忘了自己不久之前还对她冷眉冷眼的样子。难道这就是友情,忍受你不时的忽冷忽热?她摇摇头,想不明白。
出发前两人到商场逛了一圈,顾苋在货架上拿了两卷墨绿色的毛线团,周芳草问她有什么用,听闻她要织围巾也跟着拿了一卷黑色和白色在手上犹豫,顾苋看了一眼提醒她:“他喜欢白色。”周芳草抬头看了她一眼。
为了到周芳草家做客,顾苋推了李意侬的约会,他在电话那头很不满:“顾苋,好不容易考完试,我们已经有半个月没见面了!”
顾苋眼角眉梢都是笑,不经意望向前方的斑马线:“就这几天,很快就回来,你的手套也快开始织了,见面就能给你。”他才挂了电话。
刚抬起头就见对面马路上停了两黑色轿车,隐隐觉得眼熟,刚要踏上前,身边的周芳草突然开口道:“那不是你继父的车子?”
顾苋心一跳,仔细望去,驾驶座上那人果然是顾建国的司机,急忙退回去,蹲在绿化带下,待那辆车子开远了才出来。周芳草跟在顾苋身后,顾苋隐隐觉得不对劲,回身问她:“芳草,你怎么知道那是我继父?”顾建国唯一一次来学校,也只是上次强将她带回家而已,照理说周芳草应该没见过才对。
周芳草跳起来,遥指一辆刚好停下来的公交车:“车来了车来了!”推着顾苋挤进去。待顾苋再想起来,已是不可挽回之时。
周芳草家座落在宁远市南郊,一座独门独户的二层瓦房。与周围装修豪华的欧式别墅相比,倒别有一番中国江南的房屋特色。透过雕花铁门,院中放着一张懒人椅,上面懒洋洋地躺着一个人,周芳草附在顾苋耳边说:“周主任。”拿下挂在脖子上的钥匙开门。
周主任听见动静睁开眼,目光落在顾苋身上,那眼神似鄙夷似不屑,顾苋一抖,隐隐有压迫感。奇怪,听闻这位周主任一向慈眉善目,就算是教育犯了极大错的学生也是面带微笑,怎么这会儿……顾苋不由多看了对方几眼。
这天晚餐各自解决,周芳草端着一碗煮泡面进来时,顾苋正打量她挂在墙上的画:小学时战绩辉煌,朗诵奖、辩论赛奖几乎每年都领,初中后就打了光棍。顾苋指着一张她捧着奖状的照片问:“你一直和姑妈住在一起?”几乎每张相片上都有年轻时的周主任。
她不甚在意似摆摆手:“对,就她管我。”顾苋很想问她父母呢,又想想是人家私事,不好再开口。
过了一会儿,周主任唤周芳草,周芳草嘱咐顾苋:“估计是要拷问我成绩的事情,你在我房里待着,若是听见她大声骂人就整出点儿动静来,她会收敛的。”顾苋点点头,难以想象看起来一派祥和的周主任会骂人,但下午那眼神……周芳草推门出去。
并没有预想中的鬼哭狼嚎,顾苋坐了一会儿,肚子突然一阵闷涨,于是起身开门寻找方便。想到在刚来拜访的朋友家四处乱晃总是不好的,抱着侥幸心理推门进了与周芳草受训处隔一间的房间,果然找到了厕所。
顾苋出来后细细打量起身处的房间。
这间房三面都是书架,上面摆满了书,窗口被厚重的窗帘遮住,添了一份幽暗诡异的神秘气息,屋子正中央摆了一张乌黑的四方桌,桌子上立起一块什么,却用黑布遮住了。
心底似乎传来一个声音催促,快,快。她顿了顿,终究抵不过好奇心,上前一步将黑色布帘掀开。
布帘下面是被框起来的黑白相片,一个陌生男人的脸,她犹豫了一下,将整块布帘都拿开,赫然见到依着黑白相框的另外一张彩色相片,上面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一张脸——唐芝芝!
像是为了附和她此刻的震惊,一墙之隔的房间突然传来争吵声,她脚步踉跄的开了门出去,听见周芳草大声说:“我不要再任你摆布!”
周主任冷笑:“摆布?为了唐芝芝那个贱人的女儿你竟敢造反?我告诉你,别忘了是谁一把屎一把尿将你抚养长大,从你踏进艺术高中开始就该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姑妈!唐芝芝在哪里只有顾建国知道,你为难顾苋又有什么用?要找也该找顾建国报仇!”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随后是周主任压抑着怒气的声音:“还轮不到你指手划脚!”
……
顾苋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出周芳草家的,只一阵冷风吹过将她冻醒,她伸手摸了摸额头,滚烫,脚像灌了铅般沉重。天已经彻底暗下来,四周漆黑一片令她分不清东南西北,她掏出手机按号码。
“意侬——”声音竟然带着浓浓的哭意。
李意侬此时在墓场,接到她电话很是惊讶,“小白菜?”已将近十二点。“你在哪里?”顾苋抬头看一眼路牌,李意侬气急败坏:“哪里都不许去,等我!”
在等李意侬来的这段时间里,顾苋终于肯思考一些事情。周芳草说顾建国,那么她便是认识他的,不然今天下午在十字路口她一眼就认出他常坐的车,还有周主任,她骂芝芝贱人,那么也是认识芝芝的,只是,他们到底有什么纠葛?事情好像并不在她预估的范围内……
一阵风吹过,不知是害怕抑或其他,顾苋蹲在地上瑟瑟发起抖来。
“小白菜——”不远处传来熟悉的声音,伴随着一束光线打在她脸上。李意侬快步上前将人扶起来,娇小的身子在他怀里抖,伸手去摸她额头,暴怒道:“你在干什么?”忙将她扶上自行车。顾苋抓住他衬衫下摆虚弱地问:“去哪里?”
“——还能去哪里?医院!”脚一踩,车子便往前驶。顾苋靠着他的背,摇摇头:“我们不去那里好不好?去别的地方——”李意侬回头,不知是病了还是他扣在额头上的电筒光线照着的缘故,小脸一片苍白,眼底还有隐隐的雾气,正可怜巴巴地望着她。
低叹一声:“一会儿你不要害怕才好。”
他竟然带她原路返回墓地,顾苋脑子又沉又疼,混混沌沌跟在他身后,等到停下来见到面前立着黑乎乎的一块石碑才醒过神来。
“意侬——”
“别怕。”他去牵她的手,“这是我妹妹。”顾苋凝神弯身去看,石碑上果然印着在李意侬家过夜那晚见到的相片。
李意侬将原先躺着的位置稍整理,脱下身上的风衣盖在顾苋身上让她躺在厚软的草垫上。
“我好冷。”顾苋握着他的手臂喃喃道。他顿了顿,小心在她身侧躺下来,将她揽在心口的密密抱着,身上源源不断的热气罩着她。
空气一时静默,睁眼能望见挂在天上调皮眨眼的星子们,顾苋想到那张黑白相片旁边的照片,一下子热了眼眶:唐芝芝、她会不会已经遭遇不测?那么这天上的星星哪一颗是她?
“……意侬,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的妈妈?她叫芝芝,我也叫她芝芝,从来不叫她妈妈。”她望着满天星,轻声道。“小的时候她总是很忙,日夜穿梭于夜总会,卖唱,跳舞,不停把我丢给邻居家陌生的奶奶带。我记得小学时老师布置作文,写‘我最爱的人’,我写自己最爱的人是妈妈,因为她每天给我做饭洗衣服每个周末带我去游乐场合动物园……”她吸了吸鼻子忍住哭意,李意侬将她更紧地抱在怀里,“作文得了满分,后来她看到了,一个人躲在阳台大哭,比我被小同学骂是□□的女儿时哭得还要惨……”
“芝芝原来不在夜总会唱歌跳舞,她是正经人家的小女儿,却爱上我从未见过的赌徒父亲,未婚先孕,与父母断了情意。命运弄人的是他在被人追债的时候,让迎面开过来的大卡车活活碾死了,芝芝不得已才……”
“……是我记事起第几个带我的奶奶说的,她说芝芝没有喂过我一口饭,洗过一次衣服,所以不要叫她妈妈。我不叫,芝芝也不打骂我,然后我就真的没有叫过她一声妈妈。到我再大一些,学会洗衣做饭,便成了我在家里照顾她了。”她说到这里低低笑了,看得李意侬心一阵揪紧。“有好几次她带我去夜总会,有人想要把我买去,都被唐芝芝赶走了,明明那时我们已经穷得连锅都揭不开了。”
“后来我和芝芝来到宁远市,她在这里爱上一个以为也爱着她的男人,可却万劫不复……”她深深咽一口气,“她最爱的女儿害了她……我丢了最亲的人!”自责,后悔,难过向她汹涌袭来,紧紧掐着咽喉令她呼吸不得。
“对不起……对不起……”她握着李意侬衬衣袖子,喃喃忏悔。
李意侬伸手将她抱紧,此刻他心里像被人挖了一个大洞。都说夜晚便是人最脆弱的时刻,而此刻,埋在他心底很久的故事被她牵引出来。
李意侬低眉,酝酿了心底翻涌的情绪,哑声说:“我曾有过世上最可爱善良的妹妹,却因为我而死去。”他坐起来,眼睛在黑暗中像曜石望着顾苋,举起一管戴着手套的右手问顾苋:“你有没有好奇过手套下面是什么?”见顾苋一言不发探究地望着他,伸手将手套摘下!
拇指,食指,中指,无名指,而小指的地方竟是光秃秃一片!
李意侬望着她震惊的眉眼苦笑:“小白菜,你比我要幸运很多,你的妈妈也许还在世界某个角落里活着,小秋却……”耳边是呼啸的汽笛声,脑海里闪过小秋跌入轨道的画面,那鲜血溅起来,渐在他已经结了疤的的伤口上,又是鲜血淋淋。
顾苋向他伸出一只手,他的表情那么哀伤,丝毫没有平日里嬉皮玩笑的样子,他丢了曾经最重要的宝贝,却以断指来惩罚自己。
李意侬顺势躺下来,重新将她抱在怀里。这一夜,他们不过是能搞抱在一起互相舔血疗伤、互相温暖疗伤的两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