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1 第十五章 傻(1 / 1)
朱元璋派阎青书去对付叶咏乐,却只给了他一个口谕,就是不想和朱棣撕破脸,弄得父子反目,让外人看笑话。
千错万错,自家人总没错。朱元璋一直坚信朱棣的本质还是好的,只要除掉了迷惑他的“男狐狸精”,他的老四还会变回以前那个听话懂事的老四,所以叶咏乐非死不可。不过锦衣卫中有不少在江湖上混不下去的黑白两道英雄豪杰,对叶咏乐的本事,朱元璋从他们口中多少也有些耳闻,并没有指望阎青书一定能马到成功。但是不论谁对谁错,阎青书现在是官差,叶咏乐只是无官无职的平民,阎青书此去能彻底除掉让朱棣迷失了心窍的祸害固然最好,如果反而是阎青书被杀,或者哪怕仅仅是从此失踪,朱元璋也都能以“以下犯上”的罪名光明正大地处死叶咏乐,还能让朱棣抓不到反抗的把柄,不管怎么算都是朱元璋占便宜。可是朱元璋没想到阎青书去了,也毫发无损地回来了,没有受伤没有中毒没有任何的不适,却是彻底得了失心疯,什么话都不会说,只会整天扑腾着手臂往花丛里钻,发现扑腾了半天都飞不起来,便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个蛹,期待能重新长出翅膀。
居然能把锦衣卫中以心狠手辣著称的“笑脸阎王”弄成这样,看来叶咏乐确实是个祸害,绝对不能留。不过自从朱棣上次被打了以后,便一直在燕王府养伤,没有再参加过早朝。朱元璋甚至连“立男人为燕王妃”的谬论都听不到了,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借口再去向叶咏乐寻衅。
朱元璋和朱棣之间因为一个男人引发的“战争”暂时陷入僵局,叶咏乐倒是乐得清静。反正他在天庭有的是后台,任何凡夫俗子都无法耐他如何,正好这阵子身子不舒服,叶咏乐就心安理得地在暴风雨前的平静中过着每天睡醒了吃,吃饱了吐,吐完了头晕,头晕了继续睡的日子,浑浑噩噩中除了纳闷好像每次一睁眼就能看到朱棣以外,几乎不知今夕何夕。
虽然是人的身子,他还是鱼的习惯,叶咏乐理所当然地把呕吐归结为人类的肠胃不习惯他偷吃的蚯蚓,把嗜睡归结为冬眠,把期间遇到的许多奇奇怪怪荒诞不经的事归结为做梦。果然一到开春,呕吐和嗜睡的情况都好了很多。
当然,如果朱棣能少折腾一些,叶咏乐会更感激。
朱棣半夜里心血来潮要叶咏乐和他一起换上平民的衣服出门,叶咏乐从来不曾如此痛恨过自己以什么身份留在燕王府不好,偏偏为了气朱棣,要做他的男宠。现在报应来了,身为男宠,就连个好觉都没得睡。可惜男宠没有忤逆主人的权力,哪怕王爷要拖着他殉情,他都不得不舍命陪君子,更不用说王爷只是要和他一起出趟门而已。
看朱棣在自己家里还要鬼鬼祟祟地躲避巡逻兵,叶咏乐越来越想念温暖可爱的被窝:“王爷,要出去吗?”
朱棣点头:“最好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出城。”
“把门神叫来不就行了?”
对啊,他还有这两个跟班。朱棣顿时觉得刚才的自己很傻。
门神的职责主要是预防孤魂野鬼闯入民宅作祟,白天不会有鬼魂游荡,所以秦琼和尉迟恭都是晚上值班,此时朱棣一呼便来。叶咏乐呵欠连天地跟着朱棣从秦琼和尉迟恭另外弄出来的通道出去,还迷迷糊糊的满脑子都是回笼觉。朱棣扶着叶咏乐上了一辆马车,车里铺着无比可爱的褥子。朱棣示意叶咏乐再睡一会儿,叶咏乐顿时如蒙大赦。马车四面封闭,外面的冷风吹不进来,里面没有座位,直接在地上铺着厚厚的褥子,就像一张大床,又柔软又暖和。车厢随着行路的颠簸摇摇晃晃,像是个巨大的摇篮,叶咏乐就在里面尽情地睡。不过回笼觉多半睡不长,天刚亮,叶咏乐又开始犯恶心,马车的颠簸弄得他肚子里翻江倒海,只能叫朱棣停下马车,让他到路边吐。
朱棣帮叶咏乐拍背,满是心疼:“要不要先喝点水漱漱口?饿了吗?车里有点心,先稍微吃一点垫垫饥,等到了下个城镇,我们再找地方吃饭。”
叶咏乐擦了擦嘴,打量了一下四周,发现天还没亮,但他们早已到了应天城外:“我们要去哪里?”
“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朱棣笑得像个等着先生表扬的孩子,“你说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天涯海角,我都随你去。”
“王爷,你今天不用早朝吗?”叶咏乐在朱棣的父母面前的形象已经够糟了,要是朱棣因他荒废早朝,到时候朱元璋再扣个蓝颜祸水的帽子下来,他可不想祸及九族,连累了父母姐姐。
“我区区一个平头百姓早什么朝?”
“平头百姓?”叶咏乐听不明白了。官可以辞,可是和皇帝的父子关系也能辞吗?
“父皇已经给我下了最后通牒,在你和他之间只能选一个……”朱棣舒展了一下手臂,觉得自由的空气让他神清气爽,“我选了你。”
“所以……”
“所以我再也不是什么王爷了,只是你的花花。”朱棣凑到叶咏乐面前,“高兴吗?”
“为了个男宠,连王爷的头衔都不要,值得吗?”叶咏乐没有任何欣喜之色,面无表情地反问,“如果我没记错,只要王爷娶妻,皇上不介意燕王府多个男宠。”
“我介意。”朱棣十分认真地纠正,“我说了,我这辈子是来还你的,只为你活。”
“活得连王爷都做不了?”叶咏乐摇头,似乎颇不赞同他的决定。“这辈子又生为皇亲国戚,为什么不好好利用?我不过是一介平民,你要我留下,我就不敢走。再娶个妻,或者纳个妾,就又能保住王爷的头衔,又能坐享齐人之福,说不定再耍点手腕,费点心机,皇上百年以后,登基的就是你了。你已经做了三辈子明君,知道怎么做个好皇帝,到时候再名垂青史,百姓感恩戴德,民间的呼声一高,天庭再不愿意,也要将你封神。有了仙籍,就有无限的寿命,你再慢慢地软磨硬泡,何愁我没有手到擒来的一天?”
“如果我这辈子还想做皇帝,你会帮我吗?”
“会。”叶咏乐几乎答得不假思索,看到朱棣眼带促狭,连忙补充道,“毕竟玉帝陛下给我的任务是到凡间物色一个明主,我也找不出比转世的唐太宗更好的皇帝了。”
唐太宗?相比商纣和汉武帝,唐太宗在史书上的形象无疑更加光辉伟大,却是红莲最后悔的一辈子。
“可惜我早就做腻了皇帝。”朱棣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地呼出去,“不管你信不信,我转世的时候走的是木桥,原本想投生到穷苦人家,给你做个小厮,想不到阴差阳错,居然成了王爷。”
“我知道。”白鲤亲眼看着红莲上了木桥,自己才去投胎的,所以叶咏乐比朱棣还年幼几个月。
“我原本想做王爷也挺好,可以供你锦衣玉食,想不到最后我为你做的一切都只会给你带来痛苦。既然王爷的头衔没法让你生活得更幸福,那就不要了。”
叶咏乐低下头,掩饰眼中一闪而过的窃喜。
“你说的谋朝篡位来换取做神仙的资格……我不是有七窍玲珑心的比干,根本就从来不曾想到过这一点。我只知道没有你的日子是多么痛苦,痛苦到我一天都熬不下去。”朱棣抓起叶咏乐的手,凑到唇边吻了吻,贴在自己脸上,“别赶我走好吗?现在我只有你了。就算你还不肯原谅我,也别赶我走,就让我跟着你当个小厮,让我能时时看到你。”
“弄个王爷做小厮,我可养不起。”
“我不用你养,还能养你。”朱棣生怕被叶咏乐抛弃,“虽然是私奔,我身上还是带了些银两,够我们花一阵子。等我们找到地方安顿下来,我再出去找工作。虽然生活可能不如在王府那么奢侈,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
“既然决定和父母断绝关系,就别拿他们给你的东西了。”
“可是……”
“我以前闯荡江湖的时候留了点积蓄,量不多,但是两个人找个安静的小地方安顿下来,应该是足够了。至于剩下的,我们两个四肢健全的大男人,总能养活自己。”
“可是我们现在要养三……”朱棣突然意识到叶咏乐在说什么,一脸促狭地凑到他面前,“原来和景大哥说的一样,你真的是在考验我,其实早就存好钱准备和我私奔了,对不对?”
叶咏乐重重地叹出一口气:“我到底是造了什么孽?”
“什么?”朱棣没听懂。
“我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叶咏乐突然一把拽住朱棣的衣领,把他拽到自己面前,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里挤出来,“告诉我,我到底是哪辈子造了什么孽,才摊上你这么个冤家,生生世世都甩不掉。”
“你不是造孽,”朱棣腆着一脸坏笑,一个一个手指地掰开叶咏乐的拳头,“是欠了我的债。”
“哦?”叶咏乐挑起一边眉毛。他怎么记得生生世世都是红莲对不起他?
“你抢了我的心,占了那么久都不肯还,我当然得收点利息。”朱棣拉着叶咏乐的双手贴在自己胸前,“生生世世的情债,我就当利息收下了。”
“被剖心处死的好像是我吧?商纣。”叶咏乐被朱棣的厚脸皮气得眉毛直跳。
“我这不来给你做牛做马赔你了吗?”朱棣更加厚颜无耻。
“我们到底是谁欠谁的?”
“说不清楚。”
“那怎么还?”
“既然是一笔算不清的糊涂账,那就谁都别还谁了,永远在一起,再也别分开了吧。”
叶咏乐终于被气得灵魂出窍,甩开朱棣扭头就走:“前面的话就当我都没说过,从此我们两不相欠。”
“你还欠我一样东西呐。”见叶咏乐真的火了,朱棣急得在后面大喊。
“还有什么?”叶咏乐停下脚步,看他还能出什么幺蛾子。
“我前面就想问,你的积蓄养三个人够不够。”
“三个人?”叶咏乐听不明白了,“还有谁?”
朱棣似乎意识到自己说走嘴了,可是叶咏乐盯着他,非要他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只能硬着头皮上:“答应我,不论我说出什么,一定要保持冷静。”
叶咏乐很好奇以他数万年寿命累积的见识,还有什么是能让他无法保持冷静的。
“我说的第三个人是……”朱棣顿了很长时间,才咬咬牙说出口,“是我们的孩子。”
“哦,原来是我们的……”叶咏乐的脑子卡住了,“我们的什么?”
“我们的孩子!”朱棣指了指叶咏乐的肚子,“你怀孕了,怀了我的孩子。”
怀孕了?他怀孕了?!他一个大男人怀孕了!叶咏乐仿佛看到“怀孕”两个金灿灿的大字从天而降,把他砸得眼冒金星。
好不容易稳住身子,叶咏乐低下头看了看依然平坦的腹部,用颤抖的手指搭上自己的脉搏,突然双膝一软。
“咏乐!”朱棣见叶咏乐的身子摇摇欲坠,连忙三步并两步上前扶住他,“咏乐,你没事吧?”虽然他自己发现的时候,也花了很长时间,才接受男人也会怀孕这个事实。
“骗人的吧?”叶咏乐牵了牵嘴角,还想自欺欺人,“男人怎么会怀孕?一定是我弄错了。”诊脉可是一件很费精力的事,如果不集中注意力,很可能误诊。他这几天吃不好睡不好,诊脉的水平自然也是急剧下滑,一定是误诊!对,就是这样。男人怎么可能会怀孕呢?他这一定是误诊。
“没弄错。”朱棣毫不留情地戳破叶咏乐的侥幸心理,“我已经带你看了十几个大夫了,个个都说是喜脉。”
“什么时候?”叶咏乐没有一丁点印象。
“阎青书来过以后。”朱棣怕他再倒下来,原本想扶着叶咏乐在车辕上坐下,后来想起孕妇不能受凉,于是自己坐下,让他坐在自己身上,“本来我也只当你整天昏睡不醒是冬眠,呕吐是吃坏肚子,可你出去见过阎青书回来以后,晚饭吃了半条清蒸鲤鱼,还蘸光了两碟子醋。”
他吃过吗?没印象了。叶咏乐只记得每每到了冬天,就必须有人来叫他吃饭,不然他能在冬眠中把自己活活饿死。朱棣叫他吃饭叫得比谁都勤快,导致他严重睡眠不足,味觉也被每天的晨吐毁得差不多了,只会捡清淡少油咽得下去的吃点,根本没注意到过自己塞进肚子里的是什么。
“我一开始怕你是出去以后被阎青书调了包,想给你把把脉来确认身份,——毕竟外貌可以易容,你从玄慈大师和张真人那里抢来的一百多年内力冒充不了,——结果摸出来是喜脉。”
“你还懂把脉?”叶咏乐对朱棣的医术水平表示十分的不信任。
“你忘了我们第一次下凡的时候,你为了把我捧上王位,让我学了多少东西吗?”
商朝时巫医的水平能和现代的大夫比吗?叶咏乐挑眉。
“当然,我也知道我自己水平有限,就又带你去外面找了几个大夫看——当然是乔装改扮以后再去。”朱棣一脸憨笑,“他们都说是喜脉,宝宝到现在已经有两个多月了。”
叶咏乐想起来了,他有一次醒来,看到自己穿着女装,偎在同样做平民打扮的朱棣身上,眼前有个老大夫,一边给他把脉,一边喋喋不休地说什么多生气对胎儿不好,小两口没有不拌嘴的,床头吵架床尾和,别再和丈夫怄气了之类的话,而朱棣在旁边笑得像个傻子……因为情景太荒谬,叶咏乐理所当然地将之归为梦境,原来是真事!
“咏乐?”见他一直没反应,朱棣颠了颠膝盖上的人。
“离开以前,你有没有留下信,说我们去哪里了?”
“诶?”确信叶咏乐怀孕后,朱棣就满脑子都是如何在他的肚子显现出来以前瞒着所有人和他远走高飞,根本没想到过其他。
“写封信回去给父母报个平安吧。”
果然还是叶咏乐细心。朱棣只想着要保护心上人和孩子,根本没想到他们两个一走了之,叶长风和林红袖担心叶咏乐的下落事小,就怕朱元璋以为儿子被拐了,一怒之下血洗红枫山庄。
马车里就有纸笔,两个人立刻给各自的父母写信报平安。朱棣叫来秦琼和尉迟恭去送信,叶咏乐却是嘱咐把朱棣写给朱元璋和马秀英的信送去红枫山庄,反而把他自己写给叶长风和林红袖的信送回燕王府。
“这是干什么?”朱棣不解。
“在我的父母眼里,你是强抢民男的霸道王爷;在你的父母眼里,我是恬不知耻的男狐狸精。如果不假装送错信,他们怎么会相信我们是真心相爱的?”
他刚才说什么?他说“相爱”?是“相”爱?也就是说他心里还是有朱棣的!果然,有了孩子就是不一样。朱棣忙不迭打发走秦琼和尉迟恭,搂住叶咏乐不放:“相爱啊,你说我们是相爱,以前果然是在和我闹脾气而已,其实跟本就没想和我分手,对不对?终于肯承认和我是真心‘相爱’了呀?我就知道你不会不要我……”
“还有件事没处理完。”叶咏乐示意朱棣松开怀抱,站起身,“最近的送子观音庙在哪里?”
要不是有了孩子,叶咏乐也不会那么快就死心塌地地回到朱棣身边,朱棣也觉得应该去好好地谢谢送子观音:“附近的城镇应该就会有吧?”
“那就好。”叶咏乐点头,“我要宰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