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第十二章 北里之舞(1 / 1)
做妻子的要恭顺、温柔、乖巧、贤惠,才能讨得丈夫的欢心,尽管如此,对上比干无辜的黑眼睛,妫氏还是很有把他拖出去打一顿的冲动。
受德已经在民间建立足够的威信,在奴隶中也颇受爱戴,如今还有了自己的亲信,万事俱备,只差朝中重臣的支持,帝乙百年之后的王位便唾手可得。无奈在等级分明的奴隶制社会,贵族和平民、奴隶完全是誓不两立之势,受德的所作所为能让他得到民众爱戴,却被王公贵族不齿,帝乙更是羞于承认自己有这么个“丢人现眼”的儿子,连同王后妇戊也因为生了受德这么个“怪胎”而备受冷落。可把持朝政的偏偏就是这些贵族,只要他们不同意让受德继位,他在民间再受爱戴也没用。
比干的目的不仅是要让受德继位,更是要把他培养成一个受臣民爱戴的千古明君,相比之下,王妃妇好的目的就更明确更功利了——不惜任何代价地把启扶上储君之位。比干悉心培养受德的时候,妇好则是积极拉拢箕子,再通过他来拉拢朝中权贵。至于一个女人能用什么来拉拢一个男人……咳吭,比干可是一条很纯洁的白鲤,他什么都不知道。万幸,因为师生之谊,不论受德做出多离谱的事,比干总能说服老丞相商容站在自己一边。商容是两朝元老,在朝廷中有无与伦比的威信,有他支持,受德继承王位的胜算可以大很多。但光有商容一个还不够,至少还得再拖一个位高权重的贵族下水,而“拖下水”的最快方法就是联姻。如今受德已经长成了一个翩翩美少年,除了相貌俊美,更是带着一种仿佛与生俱来的王者之气。比干家中的女奴、民间的少女都对他趋之若鹜,比干从来不曾怀疑过受德的魅力,唯一的问题是受德似乎对女人毫无兴趣。十六岁的仲衍已经阅女无数,仅仅因为自己还寄住在叔父家,才没有娶妻纳妾,而十五岁的受德还像个长不大的小孩,只喜欢赖着比干。
关于如何激起受德对女人的兴趣,比干十分严肃地去请教过老师商容,然后被他打出来——结婚二十多年,还对男女之事一窍不通,他还好意思来问!商容只给了他一句“去问你自己的夫人”便把他扫地出门。于是比干又学到了一个重要的人生经验——以后只有国事才能请教商容,家事还是要请教夫人。
商容叫比干去向妫氏讨教,其实是要他去夫人身上亲身体会一下男女之事,不料比干居然真的是一副商量国家大事的正经模样去向妫氏讨教如何让受德对女人产生兴趣。
她要是知道怎么让木头开窍,会从洞房花烛夜便独守空房至今吗?听到比干居然以非常严肃认真的态度来向她讨教男女之事,妫氏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这叫上梁不正下梁歪!家里有个三十五岁还对男女之事一窍不通的人做榜样,受德才十五岁,还不是看什么学什么!”
仲衍在一旁大点其头。
“有吗?”比干看了看仲衍,“仲衍也是在我们家长大的,不是有很多女人吗?”
他听不出来妫氏是在埋怨他冷落自己吗?不住到太师府,还真不知道谪仙般不食人间烟火的比干叔父居然真的连生活在人世的一般常识都没有。只可怜妫氏,当初以为嫁了个万千少女的春闺梦中人,过的却是这样的日子。仲衍不无同情地看了看婶母。
妫氏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没让自己被气晕过去:“或许受德是不知道该怎么向女人求欢、如何和女人相处吧。”
“哦……”比干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那怎么办?”
妫氏想了很久:“仲春快到了,带他去看北里之舞怎么样?让他学学男女欢爱应该是什么样的,应该如何向女人求欢,怎样才能交合、繁衍后代。他现在应该是一点就着的年纪,或许看了,就会对女人产生兴趣。”
“夫人以前也参加过北里之舞?”
“和你结婚以前去过。”妫氏可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比干,“北里之舞很热闹的,再拘谨的人看了,也会受到气氛鼓舞,不由自主地想去参加。不过你也得去负责看着他,只准他看,不准他加入。”
“为什么?”比干不解。
妫氏从窗户看了看在庭院中光着身子和恶来角力的受德。受德身材高大健硕,相貌英俊威武,要是去参加北里之舞,还不被那些女人生吞活剥了?“要是他真的去参加,回来的时候就成人干了。就算他挺得住那么多女人的折腾,王室血脉撒得到处都是,也不好。再说让他提起对女人的兴趣只是手段,重要的是要想办法让他有结婚的欲望,而不是‘最喜欢的人’永远是叔父。要是让受德觉得他只要往那里一站,就会有女人主动投怀送抱,还会有追求女人的冲动吗?要他只能旁观北里之舞,就是要让他看得热血沸腾,却是看得到吃不到,他才会如你所愿的去追求朝臣家的女儿,乖乖结婚,靠联姻再找一个好靠山。”
果然家事还是得请教夫人。可问题是比干前一阵子才被受德急得大病一场,现在身体还有些虚弱,不知道能不能经受得住大半夜的陪受德去吹冷风。比干可怜巴巴地看向妫氏:“不能你陪他去吗?”
“你就不怕他看得忘乎所以,把我这个婶母怎么样了?”妫氏白了比干一眼,“还是你去吧。”
“哦。”商容说了,家事听夫人的就对了。比干知道自己在这方面一窍不通,既然夫人如此吩咐,那么乖乖照做就是了。
等比干走后,妫氏忍不住得意的坏笑。北里之舞的气氛很容易感染周围的人,受德去看得热血沸腾,得忍到结婚才能发泄,至于一起陪着去看得热血沸腾的比干,妫氏可是随时恭候大驾。
就在妫氏沉浸在暗算比干成功的喜悦之中,憧憬盼了二十年的圆房之日时,仲衍毫不留情地当头一盆冷水浇下来:“婶母,你就不怕受德看得忘乎所以,把叔父怎么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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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人类刚从母系社会转向父系社会的时期,对大多数人而言,与固定的配偶建立婚姻关系,还是一种太新潮的观念。一般只有贵族才会为了让自己的子嗣继承产业、权力而结婚,把女人当作私人物品占为己有,只允许她们生下自己的血脉,而一无所有的平民根本没有丈夫、妻子的概念,只有繁衍后代的本能。北里之舞是母系社会的遗风,即使已经进入父系社会,官方为了保证子民繁衍不息,依然会安排类似的活动,让未婚男女结识异性,结为伴侣,便是最早的相亲。直到西周,《周礼》上还有“中春之月,令会男女,于是时也,奔者不禁”的记录。即在一年中的某些特定季节,周朝官方就会指定某些地方,令未结婚的男女聚到此处,裸身追逐嬉戏,结识伴侣,不必履行结婚手续就可同居。
仲春时节乍暖还寒,渴望爱情的心也随着回春的草木一起生机勃发。一入夜,北里之舞便开始了。林子中燃起篝火,青年男女手拉手围着火堆跳舞嬉戏。伴奏的鼓点简单却热情奔放,仿佛越来越快的心跳声,撩拨起最原始的欲望。参加北里之舞的青年男女随着鼓点追逐嬉闹,很快便由手拉手的集体舞变成只与心仪之人相拥,一对一对地开始举行繁衍后代的神圣仪式。
出于安全考虑,比干没敢太靠近举行北里之舞的场地,只是找了个小山头,和受德远远地看。
妫氏实在是打错如意算盘了。几万年的习惯没有那么容易改变,比干只有外貌是人,内心依然是条鱼,要他看人类□□,就和叫人看鱼类产卵一样,不会有任何感想。不过这东西在人类看来,应该是挺刺激的吧?比干好像听到受德的呼吸开始沉重起来。
北里之舞的气氛十分具有感染力,原始的鼓点伴着喘息和□□,会让人产生热血沸腾的感觉。受德坐在山头看跳北里之舞的人,只觉得心跳越来越快,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体内蠢蠢欲动,忍不住偷偷抬眼看站在他身旁的比干。月亮很圆,勾勒出比干比女子还秀美几分的侧脸轮廓,洁白无瑕的皮肤在月亮的映照下隐隐散发出清辉,仿佛是他本身在发光,半明半暗的轮廓曲线似见非见,更容易撩拨起一探究竟的欲望。可是他似乎对眼前的激情表演无动于衷,冷漠的表情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神祇,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美丽散发出一种神圣的光辉——神圣得让人忍不住想亵渎。可是受德不敢轻举妄动。高处的风吹得比干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衣飘然欲仙,好像只要身边的人一动妄念,他便会飞上天飘然而去。如果他哪天按耐不住了,冒犯了面前的人,这个谪仙般的人会离开他,重新回到天界吗?不要!受德一把抓住比干飘飞的袖子,想把他留在人间。
“怎么了?”比干侧过头,月光从他的下颌吻到脖颈,淡红色的薄唇吐出清泉般潺潺而来的嗓音,一双波光流转的黑眸倒映着满天星辰。
“没什么。”受德有些不敢看他,可还抓着他的袖子不放,“叔父,你是下凡的仙人吗?我总觉得你好像随时会飞走。”
“小傻瓜。”比干按上受德的头顶,“叔父会一辈子陪着你。”毕竟他不惜离开仙气缭绕的瑶池,不惜中断上万年的修行,不惜违反生死簿上的命数投胎为人、受生老病死之苦,都是为了他。
“真的?”受德低着头,“哪怕我做了什么惹叔父生气的事,叔父也不会离开我吗?”
“不会。”比干抬头看向挂在天空中的明月,“只要我还活着,永远不会。”
既然不会,为什么他会那么落寞地看向天空?果然还是在想念天上的仙界吗?受德想起了小时候做过的莲花和白鲤的梦,还有梦中华丽不似凡间的亭台楼阁,以及楼阁前的一汪美得如梦似幻的水池。如果他能把仙界的一切搬到凡间来,是不是就能留住这个谪仙般的人,让他再也不想离开自己回到天上?
“在想什么?”
“没什么。”受德继续看下面跳北里之舞的人,突然看见有一对跳舞的人貌似和另外几对不太一样,“叔父,你看他们。”
比干顺着受德手指的方向看去,看见是两个男人抱在一起,而从他们身边经过的人多半只是会心一笑,便不再多加理睬,径自离去,继续与自己的佳偶享受鱼水之欢,或者继续寻觅心仪之人。
“世上确实有些人不喜欢异性,而喜欢同性。”和世上绝大多数有性别之分的动物一样,鲤鱼中也有同性配偶,比干没觉得人类会有类似的行为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毕竟和一条鱼爱上一朵花相比,同性配偶还属于比较正常的现象。
“叔父,他们这样做……很不好吗?”
“说不上不好。只是唯有男女交合,才能繁衍后代,不过如果有人认为和同性在一起的愉悦胜过繁衍后代的责任,那也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与旁人无关。”
“哦,是这样。”受德又看了一会儿,“叔父,我们回去吧。已经挺晚了。”比干大病初愈,受德看到他的身子摇摇欲坠,完全是强打精神在陪着他,于心不忍。而且北里之舞的气氛太热烈,要是继续看下去,他难保还能控制得住自己。
“学到东西了吗?”
“获益良多。”他知道了男人喜欢男人也不是什么不好的事,也学会了如何与同性欢爱,最重要的是得到了比干永远不离不弃的承诺,确实收获颇丰。
比干看到受德的眼睛像寻找猎物的肉食性猛兽一样在黑夜中闪闪发光,总觉得自己好像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做了什么很危险的事。
*****
比干陪着受德去看北里之舞时,太师府也来了一个不速之客——姜尚。
妫氏常听比干提起姜尚,说这人能掐会算,是个世外高人,只是没想到他那么年轻,看起来不见得比自己年长多少,还是一身屠夫打扮,没有半分世外高人的样子。
吃惊归吃惊,既然是丈夫口中的贵客临门,妫氏还是热情款待:“外子出门了,不如这位……大哥进来坐坐?”妫氏本就是豪门望族出身,如今更是贵为太师正妻,“大哥”已经是她能想到的对一个屠夫最客气的称呼了。
“夫人不必麻烦了。”姜尚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耀眼的大白牙,“小子是来找夫人的。”
“找我?”妫氏吃了一惊,“找我干什么?”
姜尚掏了半天,掏出一块写着什么东西的黄色丝绸给妫氏:“小子学有初成,念在与太师交情一场,一点薄礼,不成敬意。”
妫氏也读过书,认识字,只看到姜子牙递过来的东西上面歪歪扭扭的不知写了什么东西:“这是什么?”
“小子画的符,可保佑夫人顺利怀上胎儿,平安生产。”
妫氏正等着比干□□焚身地回来,心情正好,虽然不知道这破东西能有什么用,姜尚总是一片好意,妫氏还是收下了:“这东西怎么用?”
“化成灰拌上水吃下去,然后男女交合,便可产子。”说到这里,姜尚还特意补充了一句,“不过用符产子毕竟有违天命,产子的代价恐怕是一命换一命。”
如果男女交合以后还要符才能产子,世上的人都是从哪里来的?至于产子一命换一命,更是荒唐可笑,妇人难产,一尸两命都是常有的事。还要把这么脏的东西吃下去。妫氏嘴上不说,心里却是忍不住好笑。自从武乙射天以后,殷人便不太信奉鬼神了,如今看来,鬼神之说果然都是胡说八道。
“夫人莫笑,小子说的一命换一命,换的不是夫人的命,而是太师的命。”
他是在诅咒比干死!妫氏的火气顿时冒了上来。
“夫人,藏着吧。小子以后与大邑商再无缘分,怕是难以再见太师了。三十年后,夫人自然会知晓小子今天送符的用意。夫人,小子告辞。”姜尚说完便走。
这人说的是人话吗?!不但诅咒比干死,还诅咒妫氏要再等三十年才能等到圆房之日。三十年后她都六十多岁了,还在人世吗?妫氏越想越气不过,脱下一只鞋子就往姜尚的后脑勺扔过去,只听见“啊”的一声惨叫,姜尚捂着头蹲下来,居然打中了。
“什么世外高人,连只鞋子都躲不过。”妫氏气愤地关上门。
姜尚捂着后脑勺蹲在地上:“夫人,别把符弄丢了,切记啊。”
“哗啦”一声,又是一桶脏水从天而降,准确无误地浇了姜尚一身,接着木桶也飞了出来,不偏不倚正扣在他头上。
姜尚把桶拿下来,连同妫氏的鞋子一起放在太师府门口,绞干衣服,叹了口气:“我断你大邑商的气数,还送了太师的命,如今不过是挨你一鞋板一桶脏水,还是我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