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重逢(1 / 1)
舒扬毫无征兆地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
在那个不欢而散的夜里,打电话给他,他清浅地说,若莎,别想太多,一切都会好的。好像不管什么时候,他都是这样镇定的。那时候,我焦躁的心慢慢地平静下来,他的从容使我顺从地相信,一切真的会好起来。
然后,他就消失了。
整整一周里,我不断地拨他的电话。电话那头总是一个亲切的女声告诉我,关机。重复的短信发了无数次,像一颗颗细小的碎石,沉入大海再无音信。
终于有一天,我再也无法承受内心汹涌的恐惧和不安,从摄影棚里跑出来,打车去了他的家。城南幽静的公寓,终年如一的安宁。我站在电梯里,身边的贵妇斜睨着打量我,轻蔑地回过头。我抚过自己的面颊,冰凉的手触到冰凉的脸。心跳剧烈。
门铃声在空旷里不断地回响。我听到一些希望和依赖,在反复的喧嚣里破碎。
我靠坐在门口。颤抖的手指缓慢地在手机里翻出一个号码,舒扬办公室的号码,我从没想过要拨打的号码。
一个甜美的女声接起了电话,我想起过去的一周里,不断地告诉我关机的那个声音。亲切之下,是同样毫无感情的冰冷。
“对不起,我找舒扬。”颤栗的声音在空荡的楼道间回旋。
那头的女人显得有些诧异,礼貌地说:“舒扬三天前已经回纽约总公司了,请问您找他有什么事吗?”
“能把他在纽约的电话和地址给我吗?”我木然地问。
她似乎有些措手不及,沉默片刻,说:“对不起,请问您是哪位?有什么需要可以告诉我。”
挂断电话。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思绪飞奔,根本无法停止。
是因为爸爸激烈的反对而退缩?
是因为不知怎样面对而逃避?
是因为厌倦了爱情而放弃?
对这段爱情,我从不是安然无忧的,只是未想过,会面对如此唐突的不告而别。
这个男人出现在我人生的分岔路口,陪伴我走过追逐梦想最初的路途。他带我出席舞会,又一起逃走;在新年零点的大雪纷飞里亲吻我;即便知道对改变销量无济于事,仍不停地买我的专辑……支离的记忆拼凑起来,真实得如长在肌肤上的纹裂,纠缠交错,触手可及。
离开却像风过无痕,我甚至无法确知,他是否带走了这些相同的记忆。
比轰烈的诀别更伤人的,是无声的隐没。我被抛在希冀和绝望的边界进退两难,被琐碎而无边的念想撕扯得四分五裂,却也无法换取一个决绝的答案。
这个不止一次地对我说,你转身的时候我都会在那里的男人无声的消失,使我陷入了迷失的惶恐。
等待我去面对的,还有被我用失去理智的恶言伤害了的家人,黯淡下来的梦想和未卜的前途。
坐在去纽约的长途飞机上,内心是愧疚的。我不清楚爸爸在这件事里扮演了怎样的角色,但无论如何,这样冒昧而盲目的出走都太过任性。我不敢去想爸妈看到我留下的字条是怎样的反应,决定走,就必须义无反顾。
我绝不是会被爱情摆布的人。不计代价,不问后路,我想要回的甚至不是这份虚幻的爱情,也许只是一个理由,一个可以让我释怀的理由,一个可以让我坦然接受惨淡的现实的理由。我的身体里隐藏着太多不安分的细胞,它们使我不甘向无可奈何的人生妥协。
纽约,我始终还是逃不开这里。
十几个小时的飞行后,我在纽约的一家小旅馆入住。灯红酒绿的曼哈顿离我咫尺之近,我却感到自己离它从未像现在这样远。
擦身而过的都是高大而热情的洋人,餐馆里有刀叉碰撞的清脆响声,鼎沸的大街上充斥着卷舌的音调,陌生和孤独将我席卷。我觉得自己像一片飘在风中的树叶,任何一阵狂风都可以轻易地把我带走,我必须在枯死前找到降落的地方。
我去了舒扬的公司。棕发蓝眼的美丽的接待小姐,用清晰而简单的英语告诉我,他回到美国就辞职了。他搬出了公司给他的房子,不知去向。
我礼貌地感谢了她。透过大门明净的玻璃,我看到办公室里忙碌的美国人都放缓了手中的事,饶有兴味地注视着我,交头接耳。
平静地转身走到过道等电梯,礼貌的笑容始终留在嘴角。结果似乎完全在意料之中,所以内心没有任何波动。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千里迢迢来这里,找寻一个渺茫的希望?
New York。站在电梯里,默念这两个音节。我想,这是一场命中注定的追寻。
三个星期。恍恍间,我觉得自己也是生活在这里的人了。我的工作,我的生活,都只为了一件事,寻找。我跑遍了纽约市上百家建筑公司,去了所有能在黄页上查找到的有可能的家庭,每一次都得到同一个答案。我的情绪在枯燥而无谓的重复中一点一点被磨平。
很多次,我经过百老汇,日复一日的歌舞升平。只有那个时候胸口会感到疼痛,被我抛下的梦想,也许已经迫不及待地化作灰烬了。
然而,我还是不得不面对最无法回避的问题。带来的钱用得所剩无几,□□的余额令人难堪。这已经是我所有的积蓄,剩下的钱,很快就只够买一张返程的机票了。
我必须要立刻做出决定。是留在这里继续渺茫的寻找,直到一无所有,还是趁尚有余地的时候认命地打道回府?
从旅馆的门缝下拾起每天赠送的报纸,思绪混乱,机械地一页页翻过。目光停顿在一个词上:Miami。
我用最后的钱买了一张去佛罗里达的机票。
抵达的时候是下午,坐在出租车上,沿途经过南海岸,风轻云淡下,恍悟盘踞在内心的混沌和不安。
拉着行李箱,站在涌动的人潮之后。呼啸的轰鸣声此起彼伏。尘土飞扬。
奋力挤进人群,艰难而无理地钻到最前面。身旁肤色各异的人用污秽的语言咒骂我,但很快,他们的视线又回到了铁丝网的彼端。
迈阿密的赛车场,报纸上说这支车队在这里训练。身旁热情洋溢的外国女人们不顾形象地喊着车手的名字。
我看到那个亚洲男人从靠近我们的一辆车上走出来,摘下头盔,同身边的技术人员攀谈。
一片沸腾。女人们疯狂地尖叫:
“Alex!Come here!”
“Alex!I love you!”
他回过头,一脸淡漠。
眼眸里闪过惊讶,我知道,他看到了我。他缓缓地向我走来。女人们的叫声震耳欲聋,将我淹没。我却感到世界蓦地沉静下来,只剩下激烈的心跳声,和熟悉的脚步声。
灼烁的阳光下,我看到他自若的神情和锐利的目光。现实的画面终于弥合记忆。
好久不见,童泽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