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第七十一章 颓败(上)(1 / 1)
下面两章信息量较大,算是前文各种线索的总结。仔细琢磨容易毁三观,特别提醒小天真、小正义慎入!夜深人静,勤政堂中却是凝重非常,恰如数月前的中军大帐中一般无二,只不过这一次,所有人的心情都不同以往。连月的战事令文武百官皆是身心俱疲,眼下大军刚刚得胜凯旋,正是防备松懈之机。此事必要做到滴水不漏,趁万骁坤及其党羽还未察觉之时一举将其击破,不然就有朝政倾覆、国体崩溃的危险。
傲繄紧张的揉搓着手指,心中并未有完全的把握,只得正襟聆听着侍卫们忙进忙出的禀报着事态的动向。
“启禀皇上!李统领已经带领御林军将太尉府团团围住!”
“启禀皇上,礼亲王派人传来消息,据称已安排军队驻守于京中各处,请皇上安心。”
“报!皇上,太尉府本部侍卫殊死抵抗,御林军一时不得而入,还在僵持不下!”
“嗯。”傲繄挥手示意侍卫退下,手心却越发的攥紧,嘴唇也略微发白。
李兰芝见她唇角干涩,赶忙捧上一杯清茶,可她的双手也在微微颤抖,使茶水不小心洒出了一些,却还要故作镇定,道:“皇上,您喝口茶。”
傲繄简短地一偏头,看着她手上滴滴的水渍,神色虽平静,但心内已是焦急万分,只道:“告诉他们莫要慌乱,千万别走漏了消息!”
“是,在下这就去。”李兰芝诺诺答道,转而神色担忧道:“皇上……恕在下多嘴问一句,您觉得,此事有多大把握?”
“八成。”傲繄沉声道。此事是她多年来精心布局,但她仍旧不敢保证有十足的把握。其中一成是因为天时世事变化难料,另外一成是因为万骁坤绝非等闲之辈。凡事,皆不可能完满。
“万一……在下只是说万一。”李兰芝胆战心惊道:“您实在不应该把郁彬和驰旭都派出去,这万一若是有什么差池,这紫禁城也是岌岌可危啊。”
傲繄眉头紧蹙:“重点不在于紫禁城,而是太尉府。”
良久的等待,窗外的天际似乎开始在慢慢变浅,但沉重的气氛反而却愈发浓重,每个人都紧绷着神经,竟连半分睡意也无。迟则生变,每过一刻,胜算便减少一分。若真到万不得已的地步,只能趁早安排云昭他们离宫了,但自己无论如何都要与这紫禁城共存亡。先祖的基业,绝不能拱手献于他人!
正在心乱如绞之时,侍卫慌乱来报:“皇、皇上!赵大人回来了!”
话音未落,只见驰旭已经阔步冲进殿来,身上虽然带着刀剑伤痕,但神色却炯厉。
见状,李兰芝立即控制不住高声问道:“郁彬呢?郁彬在哪?”
驰旭仓促安慰她道:“李大人平安无事。”随即跪地朗声道,“禀皇上,万太尉已被拿下!”
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傲繄一下子靠进椅中,心中释然太快,以致全身空柔无力,僵硬的手心中早已出了涔涔冷汗,耳旁传来了李兰芝双手合十的祷告之声。待缓了缓心绪,傲繄问道:“此人现在何处?其余的人料理得怎么样了?”
驰旭答道:“眼下万太尉已被关押进刑部大牢,由李大人亲自看管。名单上的那些人大部分也已被羁押,至于其他的蝼蚁乌合正在慢慢缉捕当中。”
“做得好。”傲繄颔首,眼中闪动着炽热锋芒,心头有如释重负的快感。多少年了?她等了多少年了?随着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耀在元盛宫金色的殿顶之上,她与她之间的较量,终于有了结果。
一夜之间天地巨变,文武百官无不议论纷纷。早朝时,殿中官员的数量少了近乎一半,其余人的脸上要么是喜悦相庆,要么就是战战兢兢,仿佛还并未从梦魇中彻底清醒过来。
狱中阴冷无比,没有一扇窗口可供透气,自然也见不到外面温暖的阳光,唯有墙壁上熊熊燃烧的火把将这潮湿昏暗的魔窟照亮。干草颓败的堆积在墙角,似一具具僵冷的死尸,空气中弥漫着腥臭腐朽的气味,让人止不住作呕。万骁坤蓬头坐于地上,双手双脚皆被铁链牢牢锁住,一个轻微的动作都显得过于沉重。
坚实的木门钝重开启,万骁坤稍稍抬起头,透过凌乱的发丝看到衣着简便的女子轻盈步入牢房,还是坚硬翻了个身,跪地行礼道:“臣,叩见皇上。”
傲繄低头望着她,心中却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快慰,只淡然问道:“即便到了此时,太尉仍旧愿意向朕行礼问安?”
万骁坤抬目笑道:“皇上乃九五之尊,臣断不敢忘。”
傲繄审视着她,良久,才将心底的疑问吐露出来:“说来也奇怪,太尉每每见到朕都会遵循礼节,可为何还是会给朕狂傲的感觉呢?”
“因为皇上亦是个狂傲之人。”万骁坤气定神闲道:“甚至,比臣更为狂傲。”
一阵静默,只有深沉的目光凝视着彼此,傲繄浅淡一笑,冲着外面招呼道:“把东西摆上来,朕要与太尉好好喝几杯。”
侍卫随即在牢中空地上摆上一张木桌并两张矮凳,又从食盒中取出酒壶并两碟小菜摆到桌上,随即便退了出去。
傲繄于近前的凳子上坐下,伸手将酒液倒入两只酒盅里,抬手道:“太尉,请。”
“谢皇上。”万骁坤一恭,起身于空凳上坐下,却并未轻举妄动。
见她如此谨慎,倒与平日相差甚远。傲繄手握酒盅,偏头戏谑道:“太尉莫非怕朕在酒中下毒?”
“岂敢?”万骁坤朗颜一笑,转而举起酒杯一饮而尽,道:“臣心里清楚,臣这辈子所犯的过错,按律够斩十回了。再说,皇上怎会轻易私下让臣死得不明不白?依法严惩,正是皇上立威的时候。”
剿灭了朝堂中最大的党派,她又何需再刻意立威?如今朝堂中已是人心惶惶,连朝臣们看她的眼神都多了三分畏惧。一声低低的冷笑被淹没在心底,傲繄举目环视着阴湿的四壁,感叹道:“想不到,朕与你最终却是在此处促膝长谈。”
万骁坤抬首,倒是一针见血:“臣是万万没想到,但皇上恐怕从一开始就想到了。”
傲繄莞尔含笑,道:“想必太尉内心一定十分不甘。”
“臣是不甘,臣年轻时征战沙场,上了年岁以后又手握重权,死在臣手上的人连数都数不过来。任他武功盖世还是谋略过人,最后还不都成了臣的刀下孤魂?可想不到最后却是一文儒女子将刀架在了臣的脖子上!”万骁坤自嘲地笑道,凌厉的眼中不可避免的透露出寒冷煞气。
傲繄嫣然侧目,道:“陆逸璇可不仅仅是文儒女子,她的心智与胆魄,连朕都暗自敬佩。只不过太尉帐下猛将如云,从不曾注意到这一点罢了。”
“她表面上对臣尽忠职守,想不到背地里却早已被皇上拉入麾下,臣不敢说此人狡猾诡诈,只能称赞皇上高深莫测。”万骁坤拱手,但眼中却有不屑。
高深莫测与狡猾诡诈本就属同义,只不过在于立场不同,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又怎能分得清?傲繄声音婉转道:“太尉过赞,你不是早就猜出苏静澜已被朕说服而有意防范于她么?其实以太尉的心智,若想发现谁是内奸并不难,只可惜太尉过于自负,以为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从一开始,朕就没打算只单单着手于你的心腹之人。”
万骁坤眼中带有怒意,但语气却轻佻,似乎另有言外所指:“若不是因为臣的赏识与提拔,她苏静澜怎会有今日?没想到此人却恩将仇报。”
傲繄深深看向她,冰冷道:“只怪太尉看错了人,不要以为谁都会一成不变。”转而轻抬玉指,审视着自己略微渐长的指甲,语气颇为随意,“不过话说回来,苏静澜倒是比朕预期的还不堪重用,平白无故非要把姝嫔送进宫中徒惹嫌疑,险些误了大事。不过好在弊利双存,如此一来,所有矛头直接指向苏静澜,反倒是让躲在暗处的陆逸璇更加得心应手。与其按部就班,朕更喜欢适时而动,不过是随机应变罢了。无论她们两个谁成功了,最后赢的都是朕。”
万骁坤颔首,语中饱含敬佩之意,道:“皇上高瞻远睹,不然也不会刻意把程远瞻及其女调回山东省任职,杀臣一个措手不及。也许真的是臣过于自负,以为自己早已笼络了她,没料到此人竟对皇上如此忠心耿耿。皇上驭下的手段,倒是比臣高明得多。”
将万骁坤的本部调离冀州、故意于秦北战场削减其兵力;花重金修筑津沽炮台、将程远瞻调回山东以挟制苏州军……许多不起眼的小事加在一起,不知不觉中将敌人引入她设下的阵局。如此一来,北上的两条捷径全部被她堵死,万骁坤在京城只留下一副被架空的虚壳。这一切都是她从一开始就布好的棋局,兵行险招,步步为营,只待最后一颗棋子落下,将对手逼入绝境。可是,就在那关键一刻,心底却有一个人牵动着她犹豫不决,几乎使九年来的布局功亏一篑。
从何时起,她开始那么在意他的感受?
沉稳了思绪,傲繄含蓄浅笑:“太尉以为少了奕妃这道连系,朕就会慢慢与程远瞻疏远么?朕不妨实话告诉你,若是没有程远瞻,奕妃最初也不会入主庆昌宫。况且,人心是需要维护的。”
想到程继耀,心中又是一阵难言的悲恸,那是她此生都无法磨灭的创伤。为了这场权力的争斗,多少无辜的人被牵涉其中?这不是她的本意,却又不可避免的发生。纵使她布下了棋局,可其中的万千变故,岂又能完完全全掌控于手?
“臣在官场多年,自然知道人心需要维护。但与阴晴不定的感情相比,臣更相信实实在在握在手中的权力金钱。”万骁坤昂首道。
“实实在在的东西,往往容易被别人抓到把柄。但不实在的东西,大多数人也不会重视。”傲繄用酒沾了沾唇,眼尾徒然生出一丝厌恶之意。
“皇上认为感情重于物质,可若是只有皇上一人如此认为,半分用处也没有。”万骁坤稍一侧目,道:“身处在臣这个位置上,所顾虑的事情有太多太多。既然不能保证所有人都无私廉明,那便要巧妙利用她们的欲望,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傲繄轻拂衣袖:“朕一早就知道,即便律法再疏而不漏,还是有人甘愿铤而走险,只不过被惩罚的几率大小不同罢了。”
万骁坤嗤笑:“而这个几率,完全取决于手中权力的大小,臣可说对了?”
“太尉,凡事点到为止,聪明人往往更喜欢装糊涂。”傲繄眨了眨眼睛,瞳眸中仍旧是那比水晶还要纯净的天真无邪。
很多军政良策并非她想不到,而是不能从她的口中说出。就像之前的那场战役,她并非不知道那次夜袭有可能会使自己陷入险境,也并非一直狼狈到被敌方打得节节败退。而是要在战胜敌人的同时,将自己的实力保持在一定合理的范围。因为她的敌人不止是那些蛮夷部落,还有一直站在她身后的武将朝臣。强攻容易,防守也容易,最难的便是得失刚好适度。有时候,表面的柔弱也是可以作为一种利器。即使黄玫瑰再娇艳,终究还是带刺的,就要看如何将利刺隐藏在柔弱的花朵之下,出奇才能制胜。
收敛锋芒,不仅于朝臣是必要的护身之法,于帝王亦是。虚中有实,实中藏虚,让人看不真切,摸不清底细。如此不仅让对方不敢轻易对自己下手,必要时更能令其背上“功高震主、把持朝政”的罪名,将对手推上风口浪尖,以此为借口,名正言顺,除掉需要除掉的人。没有盖世无双的武力又怎样?轻颦浅笑之间,同样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唇角勾起一个颇为自嘲的笑容,万骁坤轻叹道:“臣都是将死之人了,有些话早就想一吐为快。不知皇上可否陪臣再喝几杯?就当是臣上了年岁,想发发牢骚罢了。”
闻言,傲繄立即斟满了两杯酒,转而含笑望向万骁坤,轻柔道:“朕自当奉陪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