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第十一章 琴瑟难和(上)(1 / 1)
从慈康宫出来的那个下午,傲繄本想偷偷溜去承恩宫看看云昭,结果还是被李兰芝三劝四阻的给拦下了。正当她坐在轿撵上耍性子的时候,眼角突然瞥到不远处的墙角里,一个暗灰色的身影一闪而过,转瞬便又不见了。心中猜想定是哪个宫人躲在角落里探头探脑的窥视她,也不敢多做停留,只得赌气绕道去胤泽宫看望了峥儿,并嘱咐乳母一定要小心照顾。之后的两日,傲繄依旧像往日那样白天召见内阁大臣,只是晚上宿在元盛宫看书,内地里原是为了躲着不去凤翎宫,在外却落得个勤于政务的美名。
婚后三朝,帝后要在隆盛殿设宴款待皇后本家众人,也就意味着,她不得不再次看到万骁坤那狂妄傲气的面容。更难以忍受的是,当着万骁坤的面,她不得不装出对世勋情深意重、呵护备至,好让她认为自己对她的亲生儿子很是满意,从而放松对自己的戒心。
当天下午,元盛宫中依旧是一派肃穆庄严的景色,天气逐渐转冷,门外守备的侍卫们已经换上了薄薄的棉袍,高大的身姿与殿前台基下耸立的铜凰一般威风凛凛。
一名身着蓝纱宫袍的年轻男子手提着黄木药箱,跟随着一名引路宫人快步走进庭院。那男子生的面容白净,身量纤瘦,翩翩然有一股书生之气,仿佛周身都散发着清幽的白芷香味。此时,那男子正立于殿前的玉阶下等待皇上传召,看到在门外岿然守卫的李郁彬,不由得拱手问安,眼角眉梢皆是喜悦与渴慕之情。李郁彬只是面无表情的微微低头回礼,阳光将她的脸颊染成了醉人的胭脂色。
刚刚进去传话的宫人复又出来,道:“林大人,皇上有请。”
林寂航用一只手整了整衣领,恋恋不舍地将目光从李郁彬脸上移开,稳步踏入修德堂,见傲繄端正的坐于殿中,忙跪下请安。
傲繄轻声道:“平身吧。”见他起身站定,语气中倒是含了几分笑意,道:“林大人,好久不见了,别来无恙?”
林寂航亦嘴角含笑,道:“微臣不敢,能够入宫侍奉皇上左右,是微臣的福分。”
傲繄道:“朕与你是旧相识了,客套话自然不必多说。前些日子,你母亲告官请辞,之后孙太医又向朕举荐了你。虽然你是个男子,按理说只能照看后宫的嫔妃。但你的医术,朕是信得过的。今后,朕的安康,便交由你负责了。”
林寂航听闻,忙惶恐的跪下,道:“多谢皇上,微臣今后一定尽心竭力,以报皇上隆恩。”
“起来吧。”说罢,傲繄便轻轻伸出右臂放于桌上。林寂航会意,忙走过去打开药箱,拿出了脉枕放于傲繄腕下,又在上面盖了一层薄薄的青纱丝帕,方将三根指腹轻轻按于脉窝。略沉吟片刻,沉稳道:“皇上圣体康泰,一切无恙。”
虽是熟络,但林寂航毕竟是男子,有些话,还是很难为情问出口。于是,傲繄便红着脸,小声问道:“朕两年前的不适,可曾缓解了?”
林寂航随即也轻声道:“皇上从前是虚寒的体质,所以不易有孕。但经过悉心调制,已经大有好转。但至于什么时候能够怀有龙裔,还要看机缘。”
傲繄听闻,心情也舒缓了些:“听你这样说,朕便放心了。”两个人又絮絮的聊了些从前的旧事,并顺便询问了他家的近况,便叫身旁的宫人将林寂航送出了修德堂。
李兰芝为傲繄端上新晾好的茶,悄声问道:“宫中医术高明的太医比比皆是,更何况林大人又是男子,照顾皇上圣体恐怕多有不便,皇上何必专挑了他伺候?”
傲繄喝着茶,慢悠悠道:“现在宫中人心难测,保不定谁就是万骁坤的眼线。当下最要紧的,就是近身侍奉的一定要是自己人,尤其是太医。朕总觉得,林淑萍向朕提出辞官时似有难言之隐,而她又是之前照顾先帝御体的首席太医,不得不让朕疑心。如今把林寂航留在身边,虽说不一定能帮到什么忙,但毕竟他也是个忠心可靠之人。”
“皇上思虑周全。”李兰芝道:“时候也不早了,皇上现在不如去梳洗更衣,也好为晚宴提前准备着。”
傲繄放下茶杯,叹息道:“也罢,该来的总归躲不过。”
皇后的“三朝回门礼”不似民间要回本家,而是在隆盛殿举办。虽说是国礼,亦是家宴。傲繄换了一身石榴紫滚金边的阔领礼服,因着天气渐冷,里面便套了水桃色绢纱中衣。金色镶细碎红宝的额链,闪烁着盈盈光华。待梳洗打扮过后,便派人去凤翎宫传了皇后,一同去隆盛殿赴宴。
万骁坤以及族中在职官员皆换上了统一的补纹领深棕色礼服,其余的人则穿着隆重的正式礼服,立于隆盛殿脚下,看见帝后庞大的仪仗从远处过来,人群中立刻停止了窃窃的交谈声。万骁坤领着众人,纷纷跪拜于地上,高声道:“皇帝陛下万岁安康,皇后殿下千岁吉祥。”
傲繄不动声色的深吸一口气,僵硬微笑道:“众位爱卿免礼,随朕一同赴宴。”说罢,便回头冲着世勋嫣然一笑,随即扶着李兰芝的胳膊,缓步踏上青白玉阶,还不时的提醒世勋“当心脚下”,心里却是一阵阵郁塞。
宽敞明亮的殿内,已于东、西、北面摆了几十张乌木长桌,上面放着各色糕点及干净杯碟碗筷。傲繄携了世勋分别于正北面的龙、凤椅上坐下,万骁坤便和众人一起,分坐于东西两侧。待宫人将金杯斟满,傲繄便轻轻举起酒杯,朗声道:“今日在座的,都是皇后本家亲眷,朕与皇后在此先干为敬。”说罢,二人便相视一笑,各自饮下杯中之酒。众人慌忙起身,纷纷躬身将酒杯高举过头顶,齐声道:“谢皇上、皇后隆恩。”傲繄笑道:“众位请坐,开席吧。”
各式精致的菜肴被宫人一一端上餐桌,随后,身着轻纱软缎的舞姬于殿中翩翩起舞。一时间,丝竹管弦之声、觥筹交错之声、谈笑晏晏之声,倒把平时肃穆庄严的隆盛殿烘托的十分融洽随和。
几旬酒后,傲繄面颊有些隐隐发烫,正欲用雪梨片往下压一压,可偏在这时,万骁坤突然举着酒杯站了起来,对傲繄道:“微臣敬皇上与皇后一杯,愿皇上、皇后恩爱长久,福泽万年。”说罢,便饮下杯中之酒。众人看到万骁坤站起来敬酒,忙停下了交谈,纷纷侧目望着这一对君臣。
傲繄亦举起酒杯相陪饮下,随即道:“万太尉,在外你是朝臣,在内你是国岳。皇后入宫,今后咱们便是一家人。朕尚年少,朝政上的事,还要劳烦你多费心。”
万骁坤道:“这是臣分内之事。”
傲繄嘴角含了一丝笑容,对众人道:“万太尉在前朝忠心耿耿、鞠躬尽瘁,朕从前便有所耳闻。况且万太尉乃三朝元老,更是战功赫赫,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所以,朕打算晋封万太尉为太傅,以慰功臣。”
众人还来不及道贺,谁知万骁坤竟双手抱拳,朗声道:“禀皇上,臣年事已高,实不能担此重任,还请皇上收回成命。”
“太尉谦虚,纵观朝野,除了太尉,再无人可担此殊荣。”傲繄还是不死心,左手轻轻按着桌沿,脆声道。
“朝中人才济济,论资历,臣亦不是最适合的人选。况且臣乃一介武人出身,所以太傅一职,还请皇上另择高明。”说罢,万骁坤便整了整衣袖,自顾自坐下。
傲繄坐在龙椅上,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当着众人的面,自知未免有些下不来台,便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默默饮下一杯酒以掩尴尬,但捏着酒杯的手指不由得微微发颤,心中的火苗似乎伴着酒劲越烧越旺,恨不得将整个隆盛殿燃成灰烬才算痛快。
“母亲,”没想到身旁一直默不作声的世勋这时却突然开了口,嘴角浮出一个雍容大方的笑容,温颜道:“如今母亲虽为国岳,但更是皇上的臣民。子曰‘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①皇上既然如此器重母亲,母亲也必当克尽己任、勤谨忠上,以报皇上之恩。”(出自《论语,八佾》)
万骁坤起身,冲着御阶上自己的亲生儿子拱了拱手,眼中闪现出了一丝蕴含深意的光芒,笑道:“皇后殿下训诫的是,臣在前朝,定会尽心尽力为皇上排忧解难。”
傲繄笑着挥了挥手,示意她坐下,这时,殿中又恢复到之前欢声笑语的气氛中。傲繄稍稍宽心,不由得回过脸来看向世勋,而他只是默默的用象牙筷子挑下蜜糖云花糕上的玫瑰丝,一脸恬静淡然。傲繄心中自发的对他产生了一丝感激之情,但随即又联想到右下首那个正喝着酒、一脸自得的女人,心中不免又添了几分不悦,只得暗自冷冷瞟了她一眼,闷声吃着碗里的汤羹,再无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