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 物去人非,夜入郡府(1 / 1)
冷轩蓉坐在那里呆呆的望着铜镜中自己红肿的脸颊,望着那几个鲜红的指印,她渐渐不觉得疼了,心思也渐渐转到了贺蕊萍身上。
按理来说冷轩蓉应该是一心想要报复贺蕊萍的,可看着这几个指印,冷轩蓉似乎又有些动摇。自从她从曾颜良口中听说了梁家最后满门都在路上被人害死的消息之后,冷轩蓉就动摇了。
在这世间,所谓前世,大概也就只有冷轩蓉一个人知道。只有一个人知道的前世,到底是不是真的?冷轩蓉有时候觉得前世不过是自己一个梦境,可这个说法却又无法让冷轩蓉平静下来。她当然知道没有梦境能够那么真实,没有梦境能那么清晰。那个前世是真真实实存在过的,是与现在她所在的这个世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却又根本没有什么联系的。前世发生过的事情,今生也许还会再发生,而前世发生过的事情,也有可能在今生改变。
好多事情都变了。
自从冷轩蓉在今生听到父亲呼唤的那一刻起,今生的好多事情就都变了。
从衲岩墨阁的韩掌柜,到陆媒婆,到柳家,到李渡恩,最后再到梁秋荣一家,冷轩蓉一个一个的报仇,可她心中的仇恨却从未消失过。现在冷轩蓉望着被贺蕊萍打肿的脸,却提不起一点精神去恨她。
冷轩蓉暗暗问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已经选择好的路突然变得模糊起来了?难道不想复仇了么?
这个念头从冷轩蓉脑海中浮现出来,冷轩蓉便使劲儿摇了摇头。她不能放弃复仇,她不能让那个前世折磨个她的人今生依然活的逍遥自在。如果不复仇,她重生回来还有什么意义?就算是她现在放弃了对贺蕊萍的复仇,只要杜亦霖那边来一个消息,她还是要去面对杜亦霖与贺笠靖的争斗。最后的结果依然只有一个,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冷轩蓉知道自己现在只不过是杜亦霖手中一颗棋子,一颗随时都可能被抛弃的棋子。如今的宁静,不过是山雨欲来之前的片刻宁静而已。
不能动摇,既然最后一定会被卷入这一场生死搏斗,自己干脆不要在乎其他事情,哪怕没有前世的旧仇,今生贺家也已经逃不了了。
冷轩蓉这样勉强压住自己的焦躁心情,又等了约有两三个时辰,终于有伙计来告诉冷轩蓉,孟庄清请她过去。
冷轩蓉抬头看看,天色已经暗下来了,看样子要到掌灯的时候了。她特意换了一身月白衣衫,这样更能衬出脸上那几道手印。换好之后冷轩蓉到前面院子找到孟庄清,孟庄清苦着脸告诉冷轩蓉,外面已经有人传回消息,说安平之已经回郡太守府了。冷轩蓉本想问问安平之是去做什么了,可看到孟庄清一副“打死也不会再多告诉你什么”的样子,她也只好以眼前的事情为重,暂时作罢了。
乘上软轿,冷轩蓉直奔郡太守。
等冷轩蓉到了郡太守府门前,发现门前两只大红的灯笼已经被点亮了。守门人告诉冷轩蓉,郡太守府中正是晚饭的时辰,所有人都在饭厅,怕是不方便去通传。冷轩蓉一听,心中暗喜,给守门人塞了一个银锭子,再嘱咐几句,守门人便乐颠儿颠儿的跑进府中通报了。
郡太守府的饭厅中今天只摆着一张桌子,如此一来,显得偌大的饭厅倍加空旷。
饭桌上的气氛十分凝重,贺笠靖手里端着饭碗,却一直没怎么动筷子。坐在他身边的贺夫人看看贺笠靖,再看看旁边的贺蕊萍,似乎知道了些什么,于是她先开口对安平之说,“听说安公子与蕊萍去了德鼓楼的折柳会?”
安平之点了点头,轻声应道,“确是如此。”
贺夫人笑呵呵又问,“以安公子所见,这武明郡学子如何啊?”
安平之本来就没有什么食欲,干脆放下了碗筷,对贺夫人说,“我才疏学浅,一心只沉迷音律,实在不懂他们那些恩科学子们所做的学问。”
贺夫人闻听此言,摇头笑道,“安公子太过自谦了。谁不知道安公子也是受了名师指点的?只不过你确实不必理会什么恩科……这么说起来,我家长子次子如今也都在皇城读书,长子今年也要参加恩科了。”
贺笠靖听到夫人好不容易挑起了一个话头儿,急忙接茬道,“是啊,也不知道那孩子准备的如何了。”说罢,他转头问安平之,“那孩子在皇城中可曾到首辅丞相府中拜望过?”
安平之想了想,他对贺家的人其实没有什么好印象,但毕竟有婚约的关系,所以安平之对于贺家的事情还稍微了解一些。贺笠靖的两个儿子在皇城一家有名的私塾读书,这件事安平之也是知道的,不过那两个人到底有没有到他们首辅丞相府去拜望,安平之就真的没有什么印象了。毕竟首辅丞相府每天进进出出的人那么多,安平之平时是不会去理会的。
“我想两位公子应该是去过的,不过他们专心学业,家父也不便让他们在府中久留吧。”
贺笠靖闻言点了点头,刚要再问点别的家常话,这时门外有人匆匆跑了进来。
贺笠靖抬眼一看,进来的正是自己郡太守的守门人。
“有什么事情一会儿再说。”贺笠靖有些恼怒,沉声对守门人说。
守门人就知道贺笠靖会说这话,他急忙躬身施礼,然后开口道,“老爷,鸦青墨阁的掌柜冷姑娘来了,正在外面等着呢。天这么晚了,一个姑娘家只身前来,在咱府门口等着,只怕不妥。不知道能不能先请她……”
守门人的话还没说完,贺笠靖就沉声嘟囔了一句,“鸦青墨阁的冷姑娘?她怎么来了……”
这时一直在旁边默不吭声闷头吃饭的贺蕊萍突然放下饭碗,高声对贺笠靖说,“父亲,不见她!”
贺笠靖扭头看了看贺蕊萍,只见贺蕊萍满脸怒色,贺笠靖这才发觉,原来女儿今天生气,是与那冷轩蓉有关。难怪不管自己怎么问,她都默不作声呢。
“将冷姑娘请到会客堂去吧,我随后就到。”贺笠靖说完,冲守门人挥了挥手。
可那守门人没有离开,又开口道,“冷姑娘说,想求见老爷您,还有安公子和咱家小姐。”
“父亲!你看那冷轩蓉,她以为自己是什么人?说想见谁就能见谁么?”贺蕊萍心中隐隐感觉到事情有点不好,她皱着眉头冲守门人一摆手,怒道,“你还不下去?不见不见!把她赶走!”
贺笠靖没想到女儿会对冷轩蓉如此反感,若是放在平日,他定会顺着女儿的意思,女儿说不见,那就不见了。可今天贺笠靖看了一眼安平之,发现他皱着眉头看了自己女儿一眼,似乎对贺蕊萍刚才那一番举动十分不满,贺笠靖心中暗道不好,如此下去,这安平之说不定要讨厌自己的宝贝女儿了。
决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贺笠靖急忙冲贺蕊萍沉下脸,训斥道,“蕊萍,来者是客,你怎么能让人往外赶呢?更何况那冷轩蓉是父亲故交之女,与你姐妹相称,就算是她有失礼数,你也应该体谅她多年在外流落,少了人管教。”
贺蕊萍一听父亲这是在帮自己说话,也就只好忍了。她刚才也看到了安平之望向自己的眼神,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白天自己在他面前说错了话,自从安平之回来之后,他望向自己的眼神中似乎总是有些怒色。
贺蕊萍暗暗咬牙,都怪冷轩蓉!那野丫头偏偏挑这个时候来,说不定又是打了什么坏主意!贺蕊萍有点担心,可等她再朝门口看去的时候,发现那守门人不见人影了。看来今晚是非见冷轩蓉一面不可了。她扭头看看父亲,心中暗想,今晚可就全靠父亲为我做主了。最好是把冷轩蓉痛斥一通,再赶出府去,看她以后还有什么脸面见安公子!
晚饭匆匆结束,安平之也随着贺笠靖和贺蕊萍前往会客堂。
这间会客堂在整个郡太守府的最前面,从郡太守府正门进来,绕过一个假石山,再过一条青石路,正对着的就是这个会客堂。会客堂几扇门全都敞开着,进门正对面放着主座桌椅,旁边两排客座相陪。每一张小方桌上都放着青瓷茶具,看上去十分雅致。
贺笠靖他们到这会客堂的时候,正看到冷轩蓉坐在上垂手客座上端着青瓷茶杯在喝茶。
屋中早就掌了灯,八盏琉璃灯将整个会客堂照的通亮。
冷轩蓉在这里也等候了有些时候了,她听到脚步声传来,急忙放下手中茶杯,站起身来,冲着刚刚进屋的贺笠靖三人飘然施礼,轻声道,“深夜到访,实在是讨饶了。”
贺笠靖和安平之两人直接朝主座走过去,可当他们回身看到刚施礼完毕抬起身的冷轩蓉时,两人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八盏琉璃灯的光芒将冷轩蓉脸上那几个鲜红的指痕照的清清楚楚,一身月白衣衫趁着冷轩蓉肿胀起来的脸颊,更是触目惊心。连同冷轩蓉那一双带着些许泪痕的眼睛,实在让人忍不住想要问问到底是什么人将她打成了这个样子。
安平之干脆走到冷轩蓉面前,皱着眉头仔细看看冷轩蓉的脸颊,轻声问到,“冷姑娘,你这是……这是怎么回事?”
贺笠靖也有些吃惊,可他看到冷轩蓉这样子马上就想到了罪魁祸首。果不其然,他扭头一看,贺蕊萍坐在下垂手座位上,摆出了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冷轩蓉扫了一眼贺蕊萍,而后轻叹一声,对安平之说,“长公子,还请你先坐下,容我慢慢道来。”
等安平之和贺笠靖都坐下来,冷轩蓉这才微微躬身施了一礼,轻声道,“今天实在是我冒昧了。白天的时候长公子和蕊萍姐姐到鸦青墨阁去,也许是我招待不周,又或者是我做错了什么事情,总之是惹了蕊萍姐姐生气。贺伯父说过,我们两人年纪相仿,蕊萍姐姐稍微大我一些,她生了我的气,骂我打我都是应该的。等二位离开鸦青墨阁之后,我思来想去,觉得自己还是应该登门道歉。长公子,蕊萍姐姐,还请二位原谅我处事鲁莽。贺伯父,我当着你的面为蕊萍姐姐陪个不是,也请你帮我劝劝蕊萍姐姐吧。”
冷轩蓉这话说完,再看安平之和贺笠靖两个人脸色都变得非常难看。
安平之无论如何没有想到,冷轩蓉的脸是被贺蕊萍打的。
他离开鸦青墨阁之后贺蕊萍对冷轩蓉发脾气了?骂她打她?
安平之扭头望向贺蕊萍,那么一个较小的女子,一个大家闺秀,竟然会做出这样如同乡村泼妇一般的事情么?这样的女子,就是自己要娶回去的安家少夫人么?做主子的打骂下人安平之还是见过不少的,可那冷轩蓉,她是鸦青墨阁的掌柜,她是骁瀚王杜亦霖和帝师府窦皓维的人,难道贺蕊萍不知道?她可不是谁都能随便打骂的下人啊!
安平之扭头再看贺笠靖,见贺笠靖沉着脸没说话,安平之忍不住开口道,“贺大人,我与贺小姐到鸦青墨阁去,为的是看一架古琴。看过古琴之后我因故提前离开了,没想到,居然会出这种事情……”
贺笠靖看出来了,这冷轩蓉哪里是来上门请罪的?她明明就是来兴师问罪的!而且还是要在安平之面前对贺蕊萍兴师问罪!贺笠靖最了解自己的女儿,她从小被自己娇生惯养,一身的小姐脾气。整个武明郡中谁不是看在他贺笠靖的面子上忍让着她?整个武明郡中,但凡是年龄相仿的,贺蕊萍对谁都是开口就骂,伸手就打。被她骂过的富家小姐不在少数,被她打过的富家公子更是数不胜数。
蕊萍啊蕊萍,你怎么能在这个时候还如此冲动呢!
贺笠靖真想马上把自己的女儿拉到外面去训斥一顿。可贺笠靖也知道,现在这种情况,恐怕不是训斥自己女儿一通就能解决的了。他看出安平之是真的生气了,这可是他最不想看到的。那个冷轩蓉倒还好说,可万一因为这件事再让安平之和贺蕊萍只见的婚事有什么变故,那可就太不值得了。
一想到这里,贺笠靖急忙皱起眉头沉声问贺蕊萍,“蕊萍!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贺蕊萍也看出安平之脸上带着怒色,看父亲脸色也不对,贺蕊萍心里有点害怕起来。不过她再一想,自己占着理呢,怕什么?父亲一定不希望有人在她和安公子中间搅和,而安公子现在大概也不知道冷轩蓉到底是个什么人,那不如把话说开,让他们都明白明白,然后直接把冷轩蓉从这里赶出去。最好是从武明郡赶出去!也好趁着这个机会让安公子以后都离那个冷轩蓉和她的鸦青墨阁远一点儿!
做了这个打算,贺蕊萍把手中茶杯放下,冷声说,“父亲,安公子,你们只看到我打她了,却没看到她在我面前做了什么。”说着,贺蕊萍伸手指住冷轩蓉,高声道,“这个冷轩蓉,自从我们两个人第一次见到,她就没把我放在眼里。白天在那鸦青墨阁,她千方百计算计我和安公子,等安公子离开之后她就原形毕露了,不单口出狂言,说要挑散我与安公子,还说了许多不知廉耻的话!我实在听不下去,这才动手的!”
白天的事情只有她们两个人知道,贺蕊萍才不会傻到实话实说呢。她不是看不出冷轩蓉这个时候到郡太守府中来是有什么意图。贺蕊萍心中冷笑,冷轩蓉啊冷轩蓉,你以为我贺蕊萍是三岁小孩子么?我能让你占了先机?哼!笑话!
听了贺蕊萍这话,贺笠靖也多少知道白天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知子莫若父,他当然知道自己女儿这个时候说出来的话十有八九不是那么回事儿,但既然女儿这么说了,贺笠靖也就放心了。现在他要做的,就是把所有的错都不动声色的推到冷轩蓉身上,只要能扭转安平之对女儿的看法就足够了。至于这个冷轩蓉,贺笠靖下了决心,早晚要收拾她!
“蕊萍,我看这里面一定是有什么误会。轩蓉是你妹妹,怎么会说要挑散你与安公子呢?再说了,你与安公子早有婚约,这是谁能挑散的么?”贺笠靖借着这个机会提及此事,说完之后还特意看了安平之一眼。
安平之原本脸上还有些红润的血色,现在他两条雪白的眉毛蹙在一起,沉着脸,真是冷若冰霜。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更像是冰雕雪塑的了。
安平之没有接贺笠靖的话,顿时使得屋中气氛也冷了许多。
这时冷轩蓉冷哼一声,开口道,“贺伯父这话说的可真是太对了。蕊萍姐姐,我看你是心焦气躁想多了吧?我要挑散你与长公子?我凭的是什么?为的又是什么啊?那时长公子在看古琴,我见你一脸失落的样子,想帮你一把,于是想到了让你在长公子面前展露琴艺这个点子。难道我帮你还有错么?”
贺蕊萍就料到了冷轩蓉会这么说,她也冷哼了一声,“你到底是想帮我,还是想自己借机攀附安公子?我看这件事你是早有预谋了吧?就连那架古琴都是你计划的一部分吧!”
贺笠靖怕女儿落了下风,急忙又插嘴问,“什么古琴?”
贺蕊萍应声答道,“也不知道她从哪里弄来那么一架古琴,安公子就是为了那架古琴才到鸦青墨阁去的。”
冷轩蓉偷眼看看安平之,见他还没有要说话的意思,那张脸上也看不出什么表情的变化,冷轩蓉这才对贺笠靖说,“贺伯父,你有所不知。鸦青墨阁里有一部分货物是从皇城送来的,其中真伪我难以分辨。安公子精通音律,对古琴研究颇深,我便将那架传说是梅龙趾梅师父斫的古琴拿出来给长公子看看。没想到连这件事都被蕊萍姐姐误会了……”说道这里,冷轩蓉不由得摇着头苦笑起来。
“误会?”贺蕊萍瞪起双眼一拍桌子怒道,“冷轩蓉!我可没有误会你什么!你就是故意的!你在鸦青墨阁楼上说的那些话,你不会是忘了吧!”
贺蕊萍本以为冷轩蓉会像刚才一样严词反驳她,可没想到冷轩蓉一看她拍桌子了,急忙抬手捂住自己脸颊,低下头轻声道,“我今天本是来道歉的,没成想又惹蕊萍姐姐生气了……”
贺蕊萍一看冷轩蓉那样子,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她的脸青一阵白一阵,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
好在贺笠靖反应很快,他长叹一声,对贺蕊萍说,“蕊萍啊,你别得理不饶人了。轩蓉既然知道错了,还特意来登门赔罪,你也就别再计较了。”
贺笠靖这话音刚落,还没等贺蕊萍说什么,冷轩蓉却又突然抬起头来,望着贺蕊萍,双眼含泪,颤声说,“蕊萍姐姐,我当时真的只是想帮你,你说我让你在长公子面前出丑,我真的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如果姐姐还是因为这件事情心中有气,那你再打我骂我,我绝不会有怨言!蕊萍姐姐,我们两人虽然只见过几次面,但我们父辈却是至交好友,我不想让你就这样继续误会我!你那误会……我……我怎么会……这要是被颜良大哥知道……我……我可该怎么解释啊……”
说道这里,冷轩蓉急忙从怀中掏出汗巾按在了眼睛上。她那一双眼睛本就有些红肿,再稍微挤出两滴泪水,倒也真像是那么回事儿了。
贺蕊萍一看冷轩蓉哭了,心中就是一惊。没想到冷轩蓉竟然用了这招儿!她扭头偷眼去看安平之,发现安平之的目光果然落到冷轩蓉身上去了!男人都受不了女人三滴泪,贺蕊萍真是后悔自己没先用上这招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