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逝水飘零回眸处一(一)(1 / 1)
樱花祭是寂国每一年的四大盛事——春节、上元、中元、冬至以外的余庆节目,也有人把樱花祭作为上元后的情侣共聚时节,因而在这个日子里,无论贫富男女,皆会穿上最漂亮的春装,脸上带着明媚如同春光的笑容前往樱花树下赏樱。
寂国皇家贵族的樱花祭一如往常设立在御花园内,雅座上坐满了彼此熟悉的有人或敌人,但在这个时节里,谁也不敢轻易发难,以免坏了皇上的兴致。风归影给太子敬了杯酒,忙乎着说了些好听的话语,大家也整整齐齐地回敬。谁都知道风归影千杯不倒,也没有人敢挑战他的酒量。行酒令进行到一半,皇上方才姗姗来迟。
众人在晚风熏得半醉之时骤然惊醒,参拜声不绝耳边。皇上与安阳郡王同来,一脸的和颜悦色。然而他身边的安阳郡王却脸色奇怪,一双鹰眼直勾勾地盯着风归影看,让风归影不得不暗想:难道说我逼迫他活吞了一直死老鼠,不然他的脸色杂就那么难看?还是这么些年了,他对我因恨成爱因爱成恨爱恨交加不能自拔,然后深知我心知道我准备走了,倒难过得生出病来?
风归影正怔怔地盯着安阳郡王看,身旁的华清浅已然用力偷偷捏了他的手臂一下,低声道:“归影哥哥,归影哥哥,皇上在叫你呢。”
风归影这才反应过来,哈腰拜倒:“皇上圣安!”
“不是啦,皇上是在问你!”华清浅禁不住加大了音量,“皇上问你今天的糕点怎么样!”
“哈哈,今天的糕点很美味。”风归影轻拣一块樱花饼仿进口中,心中暗暗咒骂:甜死人了,现在放糖不用钱么?
“风爱卿似乎有点心不在焉,难道是对今天的宴会不感兴趣?”皇上话中未有质问之意,反而笑呵呵道,“难道是看到朕这老头子,感觉打扰了雅兴?”
众人都吃了一惊,不知该如何回答,风听雨瞪了风归影一眼,风鬼影这才微笑道:“微臣心中确有一事。臣内心挣扎此事已经许久,今天方才存了勇气向皇上道明。但愿皇上成全。”
“难得风爱卿竟然会有苦思而不得的愿望,朕今天可也是大爱眼界。”皇上思忖片刻,忽而笑道,“这样吧,有些时日没有听风爱卿赋诗了。风爱卿何不谱一曲《金缕衣》助大家雅兴?”
“可不是。”渡江云也适时插嘴,“风大将军可有把你的玉玲珑带来?若是带来了,更可添一分别致。”
风归影立身弯腰拜谢:“微臣的玉玲珑已经送人了。”
一听风归影的玉玲珑已经转手他人,雅座上一片窃窃私语隐约传来。谁都知道风归影这琴乃是与凌国陵香公主的冰弦并称于世的绝代名琴,那可是价值连城的古物。偏生这风归影像是没事发生一般说出口,害大家惋惜不已。
皇上摆手示意大家安静:“无妨,爱卿就当作赋词好了。”
风归影这才立身而起,仰望不远处的清池碧水翩飞落英,仰天长歌:
“风过轻云散。
碎琉璃、青池碧水,荡莲拂岸。
半世窥得华胥意,
意尽他朝为览。
遗我剩、丹青半卷。
付尔冰弦弦月剑,叹酒间花月残影恋。
眉眼淡,笑清浅。”
这上阕一出,雅座上所有人无不变色。
词中大有寥落之意。表面是写风景繁华,实质暗道英雄不可得,名将不可留,倒不如离开乱世,寻一处僻静之地,回忆旧时佳人。
风归影并未被众人面色打扰,反而是接下去唱道:
“庭深寒锁归来燕。
寂无闻、昔年留处,几人曾念?
十里繁花如旧梦,梦醒繁花不见。”
他还没唱完,已被寂明暄生生打断:
“空记省、汉唐梦断。
往事不堪回首见,笑群英成败不由愿。
人在世,尤不倦!”一听风归影的玉玲珑已经转手他人,雅座上一片窃窃私语隐约传来。谁都知道风归影这琴乃是与凌国陵香公主的冰弦并称于世的绝代名琴,那可是价值连城的古物。偏生这风归影像是没事发生一般说出口,害大家惋惜不已。
众人不禁大声喝彩:“好!”
太子生生将风归影这首暗带“不如归去”意味的长调给成气韵悠长气势恢宏的立世宣言,给沉溺于风归影爱上风格中的众人如醍醐灌顶之感,连皇上也不少有地在众人面前称赞道:“太子这三句接得好,值得奖赏。来人赏七彩琉璃杯一双。”
寂明暄拜谢完毕,马上瞪了风归影一眼。然而他发现自己的白眼一点作用都没有,风归影只是呆呆地看着樱花从他头顶上的书上落下来,铺满了一地。他整个人仿佛云游九霄天外,对眼前一切视若无睹。
然而他突然好想感觉到太子不寻常的目光一般,转过头朝他轻轻点了点头。其实风归影本意也不是要做出一首有伤雅兴的词,只是他一张嘴就想要说这首词,也实在是没有办法。他知自己方才差点惹大祸了,是太子帮自己解围,心中不免有些触动。然而风归影还是立身道:“皇上,微臣有一个请求。”、他想了想,又道,“这是家宴,并非朝廷之上,故想请求皇上意见。”
“哦?”皇上哈哈大笑起来,“这真是太巧合了,朕也有一件事情想要告诉爱卿。不过想来这件事情,爱卿是绝对不会拒绝的。”
风归影突然有种不安的感觉,从开始到现在,皇上对自己的态度好的有点过分了。事不寻常必有鬼,风归影马上开口:“还请皇上先听微臣所言……”
“爱卿切莫紧张。这事儿,你听了可得开心好些时日的。”皇上自顾自哈哈大笑起来,惹得群臣不得不陪着他傻笑,只有安阳郡王脸色越来越差,像是要支持不住在倒下来一般。
皇上目光深沉地看着风归影,缓缓开了金口:“爱卿可是猜得到,朕有意给你和安阳郡主牵一根红线?”
脑袋中“轰隆”一声,风归影浑身一颤,直直地坐了下去。风归影这才明白安阳郡王那堪称活吞了死老鼠的脸色从何而来,他狠狠地喘了几口气,正欲开口拒绝,对面的风听雨已经爽快地答应:“皇上赐婚,这乃是我风氏一门几代修来的福气!老臣在此代犬儿拜谢圣恩!”
风归影霍然立身:“皇上……”
寂明暄打断道:“依臣儿看,安阳郡主和风大将军两人都在场,这种话题在风大将军面前谈论倒没关系,请大家顾及一下旁人。”
众人这才明白过来,转头一看,华清浅早羞得把头埋在桌面上,恨不得在地上挖个洞把自己埋起来了。皇上于是笑道:“好好好,你们就先各自聊一聊,左仆射,安阳郡王,你们陪朕到那边游湖。这湖水可真是清澈,朕都好久没有游湖了。”
两位老臣被皇上叫了过去,寂明暄马上立身走过来,使了个眼神给风归影,但风归影还是呆呆地看着他,整个人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寂明暄忍无可忍,直接拽了他的肩膀把他拖到一边去,沉声责问:“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我能怎么办?”风归影突然醒悟过来,只得苦笑起来,“你知道我不会答应的。”
“但你必须得答应。”
风归影摇摇头:“我不可能答应。”
“你没有选择的权利!”寂明暄厉声低喝,“你还不明白么?皇上既然决定了要在这个时刻跟你讲这回事,就代表他认为你一定会答应。你若拒绝,皇上的面子该往哪里搁?你让安阳郡王的面子往哪里搁?”
“他们的面子跟我一毛钱关系都没有!”风归影使劲推搡了寂明暄一把,恼怒道,“谁让他这般乱点鸳鸯谱,还真以为自己是月老不成?!”
“好,他们的面子你都不管,那清欠呢?你现在走过去,告诉所有人你不娶她。”寂明暄冷冷道,“你让安阳郡主还没成婚就背上了一个被风大将军嫌弃的名声,你叫她以后怎么办?”
风归影瞪了他一眼,怒道:“你叫我想想别人怎么办,你为什么不想想我该怎么办?我,我……”他说不出口,只狠狠一拳打在寂明暄脸上,低声吼道,“你以为我不知道?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寂明暄静静地立在那里,没有再说话。
他无力地靠在粗壮的树干上,冷冷道:“反正我是不会答应的,等皇上回来,我会告诉他……”
“告诉他风大将军准备收拾细软远走高飞,从此再也不管这朝中之事。”寂明暄蓦地打断他,依旧是冷冷道,“你这几天调兵遣将做得如此完美,你的位置早就找人填上去了,然后你就可以无声无息地离开,你是这样认为的。”
“确实如你所说。”风归影抬头看着他,只觉得眼前之人陌生得异常,他再也不是那个会因着一句“笨太子”与他打架的小孩,也不是那个让他跪在外头跪着等了半个时辰的太子,更不是那个深情痴恋着风嫣宁的少年,现在的他,只是寂国的储君。
其实我又不是在变呢?我不在是他的太子伴读,他又何尝是我的挚友寂明暄?
我们看似再走同一条路,其实早已分道扬镳。风归影无力地靠在粗壮的树干上,神色疲惫无限:“这就是殿下给我的最后一个机会么?”
寂明暄面不改容:“是,”
“如此说来,我还得感谢殿下呢。”风归影笑了起来,他的笑容里带着刻骨的冷意,及时身旁春意融融,也无法抹去那抹笑容里弥漫的寒意。
他轻捡地上染尘的花屑,低声道:“你的绝好提议,皇上自然是不会拒绝的。你和我父亲达成了妥协,你不动风氏,他就继续安分守己,放弃谋反的念头。他最爱的是他儿子,现在的境况不算最好,却也不是最差的。至少我和清浅在一起乐,安阳郡王不会随便对我动手,可以保住风氏一脉,父亲愿意有所舍弃。”他长叹了口气,“你们算得可真是精妙。这盘棋如此精彩,即使身为一只棋子,风归影也不禁佩服之极。”
寂明暄的脸上掠过一丝不寻常的变化。风归影却也看出来,于是轻笑道:“你们都以为我不知道?什么巩固风氏什么改革朝野,这些都是借口。父亲想要谋反,你决意要称帝,这才是这篇乱七八糟状况的根本原因。”
“我最蠢,我最傻。湘广陵说得没错,我真的是个大傻子。”他苦笑起来,“我总以为我对于你,总有些许昔日的情分,毕竟你我曾经共处同读,毕竟你我总归有半分兄弟情谊。可是现在我发现我错了。”他突然敛了笑意,“牺牲我一个就可以换来全局的胜利,这是稳赚的买卖,你又如何不乐意?”
“归影,你不该这样看我。”
“我从来就看错了你。”风归影冷冷看了他一眼,“储君殿下,我不认识你。”
话毕,他已是缓缓转身离去。
寂明暄却不阻他,只从袖中掏出一章薄绢,低声唤道:“归影,你想不想知道庆同天是怎么死的?”
风归影脚步一滞,没有再提步。
“这是从绿狼的巢穴得到的丝绢,每一张丝绢都写了暗杀的对象,赏金和结果。”他的声音不带升降,平淡得像是描述每天每顿的饭菜一般。他也不看丝绢上的字,也许是因为看的次数太多,他已经可以清楚地记得上面的每一个字。寂明暄就这样对着风归影直立的背身影,慢慢道:“庆同天,庆氏十八代嫡系长子,朝廷从四品。赏金百两,暗杀成功,无折损。”
风归影没有说话,寂明暄又道:“这章丝绢还附带记录了另一件暗杀事件。”
风归影转过身,那双湛蓝的眸子如死水一般深沉。“庆同天死前,执行者临时接受任务。”他打开丝绢,一字一顿读下去,“湘广陵,家世不详,朝廷从六品。赏金二百两,暗杀失败,折损六人。”
寂明暄抬头望向风归影:“我想这件事,你应该会比我清楚?“
风归影向前一步,淡淡道:““这丝绢你怎么得来的?
“我端了绿狼老窝。”
他说得那么云淡风轻,仿佛把绿狼这群亡命之徒短窝是件十分简单的事情。但风归影明白,在他离开的期间,为了追查这件事,太子到底花了多大的精力。风归影可以一句“我从来就看错了你”将两人多年的兄弟之情一把抹去,可是寂明暄不可以,这才是他做事的作风,他从来便是如此!
风归影沉声道:“对不起。”
“你没有错。”寂明暄抬眸直视他,“你说得没做,你已经不是我曾经的太子伴读了。”
“对,我不是你的太子伴读了,很快我也不是镇北大将军了。”他长吁了口气,“我答应过她要带她走,也答应过不再追究以前的事。我说过我不在乎。”
“你说你不在乎。哪怕是她引来了绿狼,害你被御林军逮捕入狱?哪怕是她怀着异心与你相交,一言一行都不过是为了获取你的信任?哪怕是她陪你去北疆打仗,不过是早就窥视着你镇北大将军的位置?”他顿了顿,嘲讽似的道,“哪怕是她是风听雨派到幕僚,用来监视你一举一动的细作。这样你都不在乎吗?”
风归影怔怔地说不出话来。他心头痛得像是刀割,却又无可奈何。以前他总想着湘广陵身上有太多太多无法解释的地方,他尝试着一层一层去解开,却发现每一层以后又是新的一层。后来他又想着她既然愿意跟他走,那么曾经的谜团便都可以作烟云散,不必追究。
然而一切突然昭然若揭,所有隐藏在黑暗深处的谜底突然间被撕开,暴露与阳光直射之下,腐烂的肉和流着脓的血水流淌在阳光下,显得非一般的恶臭。
风归影突然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他还能说什么呢?去跟皇上说自己什么都不要了,就只要跟那个女人离开?可是那个女人还是他痴恋着念念不忘的湘广陵吗?
她不过是个骗子罢了。是个被父亲揭穿以后无处可去,方才头靠自己的骗子罢了。
风归影抬头轻笑:“看来,殿下对于我的一举一动,确实是了如指掌。你连我跟湘广陵准备要一起离开都知道了,我实在猜不出,你到底在我身边安插了多人马?”
“那沸沸扬扬的断袖之癖,没有人不知道。”他看了风归影一眼,“归影,云对于幕僚的背叛者,从来就只会是——杀。”
“我不可能让你们杀她。”
“她必须死。除非,”寂明暄再次看了风归影一眼,“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救你自己,也救她。”
风归影直勾勾地看着他。那双湛蓝的眼眸中再也没有了任何情愫,只剩一片死寂的空洞。但是风归影终于只是看了一眼飘飞零落的樱花,随即缓缓跪在地上,用力向寂明暄磕了三个响头:“多谢殿下成全。微臣三记响头,就此别过。”
从此以后,你我情谊断绝。除却君臣,即如陌路。
风归影回到席上,皇上等人也早已端坐雅座之上,等候着这两个无事离席的人。太子不动声息地喝杯茶,他自然是胸有成竹。风归影也举杯遥遥与他相敬,那笑容淡漠而略带嘲讽。他喝完那口纤细银针泡成的香茗,方才宠溺地拍拍清浅的头,压低声音道:“以后你不可以叫我归影哥哥了。”
华清浅嘟长了嘴,眼中盈盈带着泪光:“为什么?归影哥哥,归影哥哥不喜欢我么?其实这桩婚事……这桩婚事……”
风归影打断道:“不要叫我归影哥哥了。你可以叫我归影的。”他随即立身朝向皇上,弯腰拜谢:“为臣惶恐,未敢高攀郡主这等金枝玉叶。幸得皇上抬举,郡王不弃,郡主倾心,微臣自当应允婚事。望皇上择吉日而行,臣感激不尽!”
这话一出,席上贵族官僚们哥哥拍手称好。安阳郡王虽然依旧面色铁青,但听风归影话中大有谄媚之意,也不得不微笑道:“风大将军多虑了。有你如此佳婿,本王乃是求之不得。”他转向清浅,严厉中稍稍带了点柔和:“我这女儿调皮捣蛋,我这做父亲地,还怕未来老爷会嫌弃呢。”
华清浅不禁娇嗔道:“爹爹!人家不理你了!”
风听雨也哈哈大笑起来:“好说好说,老夫对您这丫头可是满意得很哪。哪里能说嫌弃,还望郡王别嫌弃我家归影一个老粗!”
“清浅都不嫌弃了,我这做父亲的还有和话可说?”安阳郡王脸上堆满了笑意,却掩盖不住他眼中的敌意。
华清浅不明就里,只觉他们是在笑话自己,娇哆了几下脚,风风火火地跑出御花园外去了。她这一溜烟走了,其实也无处可去,正思忖着,不觉已经走到风府外面。华清浅念头一转,从后门偷偷溜了进去,准备躲在风归影书房外的亭子里等他回来。
阳光细细落下,凉亭中自有一人在安静圞坐着。华清浅的脚步不大,那人也在闭目休憩,却明圞明圞白圞白听得清楚。她睁开眼,怀中那一团白色也舒服地从她大圞腿上跳下来,朝着华清浅缓缓走去,低低“喵”了一声。
湘广陵立身而起:“原来是郡主。”她想了想,大概料到华清浅是来寻风归影的,于是道:“风君不在。”
“我知道他不在。”华清浅嘟长了嘴,“归影哥哥方才还跟我在一起呢。”她蹲下来逗着琉璃,又抬头问道:“湘大人,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湘广陵略一挑眉,微笑道:“你问。”
“我在想,一个人要怎么样才算是爱上另一个人了呢?”她抱起了琉璃,“我觉得归影哥哥对我很好,可我不知道他爱不爱我。我觉得他对我很好,他应该是爱我的。如果他不爱我,他为什么会答应娶我呢?”
湘广陵浑身一颤,后退一步,颤圞抖着问道:“你说什么?什么娶你,你什么意思?”
“方才樱花祭上,归影哥哥答应了皇上的赐婚。他让我以后都别叫他哥哥了,他说我可以叫他归影……”
“别开玩笑了。郡主,你这玩笑一点儿都不好笑。”湘广陵嗤笑起来,“这话肯定是风归影那死家伙跟叫你讲的吧,他在哪里?抓他出来,我要好好教训他。”
“不是的,我没有撒谎。”华清浅抱着琉璃站了起来,“其实之前皇上也问过我,他问我是不是喜欢归影哥哥。他还说这个月十八是个好日子,只要归影哥哥答应……”
“够了!你别再说了!”湘广陵怒喝一声,从华清浅怀中抢过琉璃,冷冷道,“风归影是不会娶你的!”
“我……我……”
“我说了风归影不会娶你!”湘广陵横瞪了她一眼,“郡主,你是想太多了,你还是赶紧去休息吧。”
“可是归影哥哥已经答应了……”
“他不可能答应,他根本就不可能答应!”湘广陵抱紧了怀中的猫儿,猫儿身圞体的温度让她确信自己不是在做梦,“他若是答应了,我就……”
“你就如何?”
那是风归影的声音。“我就是要娶她。你又如何?”
湘广陵抬头直直地看着眼前之人,仿佛自己从来都没有了解过他。
风归影没有说话,因为看到了湘广陵已经变得苍白的脸色。
湘广陵嗤笑起来,她的语气缓慢而虚弱。“风大将军若是答应了与安阳郡主的婚事,我就只好祝福你们了。”
风归影甚至没有再看湘广陵一眼,他对着华清浅笑得温和:“清浅,你先走吧。婚期订在这个月十八,明天我再去找你。”
华清浅怯怯地看着湘广陵。她不知道自己哪里开罪了这位推举试状元,惹得这人怒目圆瞪,大发雷霆。惧于湘广陵浑身散发的杀气,她只得点点头,悄声离开了院子。
风归影转向湘广陵:“我问你,庆同天是怎么死的?他是谁害死的?”
湘广陵怔着无言,只轻声重复道:“庆同天是谁害死的?你那么想知道吗?”她后退一步,摇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不会告诉你,也不可能告诉你。你想得那么清楚,你早就认定我是凶手,既是如此,你还来问我干什么?是想我在你面前露出狐狸尾巴,还是故意要来试探我?”
“你之前口口声声说要带我离开,原来都不过是糊弄我罢了。”湘广陵再后退一步,微笑着缓缓道,“我现在明白了,原来你从来都没有相信过我。”
她忽而高举起怀抱中的琉璃,狠狠地将之往地上砸去。猫儿身形肥胖,却也矫健的很,发毛般尖叫一声往风归影处逃去。
风归影静静地伫立在那里,湘广陵就这么和他对视着,两个人安静地对视着,说不出一句话。猫儿见湘广陵整个人沉寂下来,讨好般轻轻踱步回去。她低低“喵呜”一声,伏在湘广陵的脚边不再动弹。
湘广陵也把目光转向这团雪白。然而不过是瞬间,她突然咬紧牙关,狠狠朝琉璃踢了一脚。琉璃没有防备,被她生生踢了一脚,整个圆球一般往墙角飞去。
就在湘广陵抬脚狠踢的瞬间,风归影方才反应过来,他飞身扑过去,抱住了被踢得浑身痛楚的琉璃。但他禁不住惯性,整个人直往墙上撞去。
湘广陵低声笑起来,她走向风归影,唇角是掩盖不住的嘲讽,不是道士笑风归影,还是在笑自己:“我现在明白了,原来风大将军对我的好,和对这只猫的好,都是一样的。你就是在街上捡到一只猫,一条狗,也绝对会照顾得拖拖贴贴。”
她轻轻摇着头,无意识地后退,离他越来越远。“是我傻,真正傻的人是我,不是你。我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傻的傻子。”
风归影别过脸不去看她,却听得她低低的笑声,再扭转头时,便看得她扶着走廊的大红柱子笑得凄清。湘广陵一字一顿,咬牙切齿道:“风归影,是我看错了你!”
有什么刺破皮肉,发出一阵沉闷的声响,又有什么从银色的刀刃缓缓流出,一滴一滴,落在青石板铺成的道路上。
湘广陵的下腹,半插着一把闪亮的银色匕首。风归影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他想上前,却没有任何动作。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湘广陵将那把匕首生生拔了出来,顿时殷红的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一地。风归影往前一步,湘广陵即踉跄着后退一步。她的呼吸断断续续,连声音也是断断续续的:“你别过来!风归影……从此刻起,我与你……我与你再无瓜葛!”
湘广陵紧咬牙关,痛得连声音都是颤抖的。她整个人头昏脑胀,只把匕首扔在地上,竭尽全力说了最后一句话:“那时候我刺了你一刀,现在我还你一刀……从今以后,再无瓜葛!”
其实,不可能再有瓜葛了。
由他答应了和华清浅的婚事开始,就不可能再有任何瓜葛了。
湘广陵一步一步,离开了风归影的视线。她受了那一刀,分明不能走快,却是一步一步,终于没有回头。
是注定的吧,我们终究还是要回到自己的轨道上去的。其实我们的剧本早已写好,不过需要好好地演完一生一场的风云大戏罢了,爱与不爱,恨与不恨,根本不重要,从来就不重要。又有谁在乎过它们重不重要?
你与我,最后不过成为陌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