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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闲敲棋子落灯花(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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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青夜黑,月色如水。

文武状元试和推举试举行后,寂国例行举办了盛大的游湖活动。按照礼节,考官皆要与上榜考生一同游湖,以接受京城百姓的瞻仰。这一游,又耗掉一个可以安眠的晚上了。风归影暗暗叹了口气,极目远眺之时却望见水云游和华清浅在岸上热烈地向他挥手,大声叫着喊着,分明乐开了怀的境况。

华清浅依旧是一身红衣,使劲拍着水云游的肩膀指向龙舟这边,那个呆子则抓着两把冰糖葫芦笑得一脸的开心,仿佛今天中了状元的是他一般。风归影有些好笑的看着他们两人兴高采烈的样子,再望向舟中一脸得意地向民众挥手的金络,倒也有一丝被感染了的欢乐。

一朝成名天下知,渴望成为状元的广大书生,心底里真正在意的,除了衣锦还乡的荣耀,大概还有一跃龙门升价百倍,被以前与自己地位相同的人遥遥远观的得意吧。

灯影倒映在微波荡漾的飞龙湖中,被流水击散成千千万万火光的碎片,随着浪荡的月光灵动跳跃着。夜幕下垂,玉盘高挂,围观的人群逐渐散去,飞龙湖夜游也终于是到了尾声。豪华龙舟上的众人皆是心照不宣,在风听雨发话之前,没有人敢首先言语,以免一时失口,祸及终生。

风听雨似乎也没有要发言的倾向,只举箸轻捡盘中鲜美无比的鲈鱼,独自一人尝了起来。见得长辈先行动箸,金洛也就大大方方夹了根水煮白菜,开始了自己的晚饭。

说起金络,就不得不提及他的父亲。前镇西大将军金戈在世时,乃是朝廷内忠心耿耿的良将,屡屡杀敌建功,却不求封赏——与风归影在北疆行军时缴获战利品却隐瞒不报,回朝后还坦然无畏的接受皇上赏赐的行径相比,金戈老将军的事迹简直是可以撼动天地的大仁大义。

风归影对此自然是嗤之以鼻,因为前镇西大将军的做法不但大大减少了士兵们的收入,还对个人造成了最为极端的后果——金老将军过于勤俭节约,克己奉公,导致自己没有好好休养,不过四十便已身染重病,离世而去,只留下金戈一棵独苗,孤零零又无依无靠。

朝廷体恤金家,将金络接到宫中封为世子,这棵独苗在朝廷的殷切浇灌下茁壮成长,终于是长成了一颗参天大树,登上了新科的文武状元之位。

相比之下,湘广陵这个推举试状元则显得有些矮人一截。本来参加推举试的考生就给人一种纨绔子弟的感觉,作为庆同天的远房亲戚,湘广陵在金络等人眼中更是戴上了“废物”的标签。

他也不自怨自艾,只常常安慰自己:好说歹说自己也是个半调子状元,比那些登不上这艘船的考生强多了。于是自觉地忽略旁人带有鄙视的眼光,湘广陵携了坛酒踱步离开,跟躲在一边望月独酌的风归影闲聊了起来。

“风君,今夜的月亮可也是圆。”

风归影啜了口酒,微微笑了笑:“其实我更喜欢看下弦月。”

他没有告诉那团堇紫,那是因为在北疆之时,每逢看到圆月,自己都会想起远在万里之外的京城,想起自己的故乡繁华如烟,而自己则孑然一身的戍守在外,独坐于中军帐内,一杯一杯女儿红饮得苍凉。

“风君倒是与我一般,”没有惊讶,湘广陵亦是淡淡一笑,“每当月圆之夜,我都会徒然生出一种悲怆寂寥的感觉。” 他没有告诉那双澄澈的蓝眸,在自已不过十五载的人生里,到底有多少个无眠的子夜,是形单影只地仰望天上高挂的明月,身旁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万籁俱静,如同坟墓一般的院落里,银色的清辉洋洋洒洒,洒上了一片寂寞与寥落。

听得那话,风归影蓦地生出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感,于是给湘广陵斟了杯酒,垂眸不再看月,淡淡道:“湘君身体好些了么?”

“还好,死不了。”

“湘君倒也是记仇得很。”风归影眉梢轻扬,露出了一个极为惬意的微笑,“湘君可是知晓,我在北疆吃这种糕饼,可是吃了整整两年。连绵不断的战争里,本就没什么新鲜食物;腊肉干鱼吃完了,大麦馒头都没有了,我们整个镇北军上下,便是靠着边陲百姓提供的这种糕饼,度过了每一天每一顿。”

风归影又给他倒了杯酒:“湘君,随我再喝一杯吧。庆祝我,终于是大胜归来,许久都不需要再吃这种东西了。”

湘广陵没有举杯,只仰望天上的圆月,缓缓道:“我听庆大人说,你凯旋归来后的庆功宴上,出现了凌国的杀手。”

“都死了,没有再谈论的必要了吧。反正想风归影死的人,又不止他们几个。”风归影只是清淡一笑,“听说我的人头在凌国,可是可以卖得到万户侯的,你信与不信?”

湘广陵抿了口酒,好整以暇的笑了笑:“他们低估了风君的价格呢。依我看,风君至少是可以卖个王的。”

风归影闻言,亦是笑了起来:“湘君的想法可是与我不谋而合,我也觉得自己好歹是可以卖个王的。若是万户侯就把我的头买去了,价格可真是太便宜了。”

湘广陵看了他一眼,眸子里倒映出一缕清冷的月辉。“可是风君如何确定,那天要杀你的人就是凌国的死士,不是其他任何人?”

“我说过了,是谁都没有关系。”看得他眼神中的清冷,风归影依旧是一派淡然,“都死了。对于我来说,没有必要追究死人的责任。”

风归影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温和而容易善罢甘休,听得懂那话的人都知晓,他话语里实质的意思其实是——只要你还活着,你欠我的,我终有一天是会要回来的。

也不知湘广陵有没有听明白,只见他随意斟杯酒,缓缓把白玉夜光杯送到了唇边。清冽的纯品花雕灌入喉头,辛辣的味道透过肺腑,他凝眉不语,像是在沉思,又似乎是隐隐为着什么而悲伤。然而不过一瞬,他的目光便成了一片淡然无波的景象,只缓缓道:“那天我与风君相遇,风君脸上的血迹,是那些人的血吧。”

风归影只是淡然颌首,似笑非笑地一勾薄唇:“湘君在害怕?怕我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鬼?”

“不怕。风大将军本来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鬼,这我自是知晓的。”湘广陵笑得有些荒凉,又隐隐带有寥落之意,“其实,屹身于千军万马之前的将军,又有哪一个不是满手鲜血的杀人魔鬼呢?”

“也算你说得对。我风归影,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你自然不是什么好人……倒是说说,你什么时候做过好事了?” “原来我从没有做过好事么?”风归影又是无奈的一笑,“难怪要杀我的人那么多,我现在总算知晓了。”

“你自然不是什么好人……”湘广陵的脸色因烈酒下喉而变得有些酡红,像是抹上了一层泛着甜腻香气的上等胭脂。夜已更深,他慵懒地打个酒嗝,靠在身后的红漆木柱上,声音轻柔似水:“风归影,你等着……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你的……”

“拿我的头去凌国换个王来当么?”风归影靠在他身边,看着水中摇曳的火光慢慢融去他眼底里那几近消散的清冷疏离,温和的笑了笑,“湘君,你醉了。”

“嗯……我才没快醉呢。”湘广陵的紫眸眯成一条缝,久久盯着风归影笑个不停,“风君,你长得真好看……”

“你真的醉了。”

“没有醉,在风君醉之前……我是不可能醉的……”喝光了杯中的酒,湘广陵从嘴角勾出一丝微笑,蓦地把那杯子摔碎在船面上。白玉夜光杯散裂开来,发出一阵清脆的玉碎声,湘广陵又是清淡一句:“你说会不会有什么办法,不用杀人也不用流血……就可以换得一个国家繁荣昌盛?”

料想他是为自己的杀戮而失望,风归影有些无奈的笑了笑:“没有杀戮,也不用鲜血换来繁荣,有可能么?”

如果有可能,那我宁愿用自己的生命,甚至我珍惜如命的一切,来成全这个天下的安定与和平。

“一定有的。”融入夜色中的堇紫清淡一笑,终于是阖上了眼眸,声音逐渐低了下去,“风君,一定会有的……”

只是你与我,未必看得到罢了。

月色弥散,一方繁华一方寥落,与金络那边满座热烈杯盘狼藉的情景相比,这边酒尽杯碎,酒徒醉倒,更是显得凄清落寞。

三杯两盏就醉倒了,真是无聊得紧呢。

风归影满是厚茧的宽厚大手慢慢抚上湘广陵略显单薄的背脊,另一只手则把他侧转一边的头缓缓托了起来,只见他醉得果真是彻底,早已睡得无知无觉不晓世间事了。

这家伙真是醉了,醉得彻彻底底呢。

捋起一撮紫发把玩在手,风归影凝视眼前之人清秀的眉目,唇边嘴角笑意更浓。许久,他方微微俯首,靠在那人发丝凌乱的耳鬓旁,咬着那个镶嵌着细小耳洞的白嫩耳垂,悄声说了一句话。

“我说湘君,你是女的吧。”

四下静默沉寂,没有回声亦没有回答。只剩破碎一地的剔透白玉和清冷撩人的月色,穿过了日后多少年的光阴,依旧照着早已不见故人的清湖旧船。 自夺得推举试头名,湘广陵便被派去了翰林院,负责编年史的修撰工作。他最常逗留的地方自然是翰林院,因为有公务在身——编年史的整理。其实朝廷本没有这个必要,因为寂国编年史的制定早就在翰林大学士渡江云以前担任院士时便已完成,于是湘广陵得以尸位素餐,也不和别的官员到花街买醉寻欢,只是常常踱步至御花园赏樱品茶。

与此同时,文武状元金络已经升职为副都指挥使,正蠢蠢欲动想要向御林军副统领一职进发。而湘广陵依然是日升而作日落而息,饮酒赏樱,抚琴长吟,日子悠哉得很。天知道这人为什么有闲情雅兴日日写诗填词还安然若斯,一点都不为自己的前途忧心。

这是风归影的所见所闻所感,相似的风大将军亦是这般的安然,御花园里垂枝樱旁,两人无所事事饮茶闲聊的画面被称风归影评为“无关风月”。

穿花蛱蝶翩翩舞的暮春,风归影在冉冉落花中等待那个永远安然自得的翰林院修纂,就像每一天每一次等他一般的安定而从容。风归影安静地伫立在那里,看着那团堇紫从延绵不尽的长廊远远地走过来,穿过飘零的落花,穿过浮动的暗香,穿过尘世的喧嚣,一步一步缓缓地走过来。

湘广陵身着深绿色的仙鹤图纹官服,见到风归影,他也不打招呼,只径直往樱花树下的冰寒阴冷的石凳坐下,倒了杯热气腾腾的碧螺春,轻启薄唇抿了一小口。看着他那一身深绿,风归影蓦地想起了晚饭桌上那碟拌豆腐里切成段段的小葱,突然有些好笑起来,于是道:“湘君,你穿绿色真不怎么好看。”

“风大将军这话说得可是不厚道。我也觉得着深绿难看得很,可有什么办法,又不是我自己喜欢穿的。”搁下手中的紫砂茶杯,湘广陵抬头扫视风归影的正四品绯袍,目光终于落在他腰间佩银鱼袋的上,语气带着些许羡慕,“风君的银鱼袋好生漂亮。”

“你不是也有一个么?封官的时候皇上赐给你的。”风归影讪笑道,“还是你觉得我身上带着的东西都特别好看,想要拿一个留着收藏?”

“你这个不一样,你这是正四品头衔的银鱼袋;我那个则是皇上赏赐的,上面还绣着‘御赐’两个字,说到底还是比你的低一等。”

“其实低官阶还是有好处的,要是很快就可以升到了穿紫袍的地位,可就没意思了。”风归影也坐了下来,嘲弄般笑了笑,“不过像庆同天那般年纪的,官阶还比我要低一些,自然看着我碍眼。可说到底他还得感谢我,要不是我,谁给他处处找茬,省得他无聊?”

听的风归影语气里的得意,湘广陵只缓缓倒了杯茶,淡淡道:“风大将军就只会跟我聊笑么?你怎么都不问,我今天为什么迟了那么多?”

“原因无他,要么睡得太沉忘了起来,要么今天的早点太好吃结果吃得太兴起忘了时间,要么路上遇到熟人聊得太久——可是湘君的熟人除了庆大人,就只有我了,我又听说庆大人宴请同僚的时候吃得太多,结果生病了没上朝,那湘君是不可能见到他的了……”

听得他又是胡扯一通,湘广陵忍不住一语打断:“够了。”

顿了顿,他终于敛了脸上的笑意,琉璃般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寒光:“湘君若是想说,自然会告诉我;若是不想说,我问来又有何用?” 紫发被风吹起,湘广陵缓缓站了起来,仰望又是乌云密布的天际,声音依旧清淡:“风君可知,翰林院修撰是个什么样的职务?”

风归影倒了杯茶,看着茶水表面袅袅上升的烟雾,没有说话。

“翰林院派给我的任务,是编年史的修撰。”湘广陵微笑道,“风君觉得如何?”

“职务很好,容易飞黄腾达;任务也不错,就看湘广陵君怎么想了。”知他定是意有所指,风归影转而笑道,“湘君这话意在弦外,就不要再跟我兜圈子了,我就一懒人,懒得猜。”

“我是受皇上意旨成为翰林院修撰的——在翰林院当官的,若是不出意外,日后自然是会成为太子殿下的心腹。所以皇上教导我,要我多以史为镜,好好看清楚历史的的变迁,劝我千万不要误入歧途,以免误了殷切推举我的庆大人。”

“看来皇上对你还是很赏识的,当真是要恭喜湘君了,日后飞黄腾达,可不要忘了……”

“可不要忘了我们这些曾经同甘共苦过的好友,要记得分我一杯羹。”湘广陵冷笑一声,“按风君喜欢客套官场的性情看来,下面的台词一定是这样的。你说我猜错没有?”

风归影不置可否地笑笑,湘广陵又是斜睨他一眼,冷哼一声:“我帮风大将军想到了一句更好的话,你可要听着了,以后可以找机会说的——更不要忘了,当初可是我的北疆特产把你送上推举试头名的,你记得勿忘恩师,要感恩图报。”

“这个,还有下文吧。你记得勿忘恩师,要感恩图报,”见得他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风归影忍不住笑着补了下去,“要感恩图报,做牛做马,为奴为婢——当然我也不介意你以身相许的……”

仿佛被占了莫大便宜,湘广陵脸色一沉,大拍石桌一声,嗔怒道:“你到底有没有在认真听我说话?!”

良久,他方垂眸俯首,缓缓补了句:“皇上这样教导我,风君知道是为什么吗?”

风归影敛了笑意,淡淡道:“恳请赐教。”

“以天下为私有,这是天下间最大的私。任何造成权力更替的机会,都会被扼杀在萌芽阶段;而当萌芽抓住机会逐渐成长为一棵参天大树,一切隐藏的危机便会动摇整个社稷江山。你觉得在这之前,要不要把这棵树给砍掉呢?”

“湘君觉得呢?”

湘广陵抬头看了风归影一眼,又望向漫天飞舞的樱花,终于是轻叹口气:“风君是舍不得把这棵树砍掉的吧。也是,你自己亲手栽下的,怎能说砍就砍呢?”

料得他心中所想,风归影猛然抬头,一字一顿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湘广陵转头直视风归影的双眸,一脸的似笑非笑。“风君不清楚什么叫做‘清君侧’,那么‘伴君如伴虎’呢,总该知道吧?”

春雷一声,大雨将下,湘广陵的清冷的面容隐没在逐渐消散的光线中,风归影看不清他的表情。 只是风归影心中已经了然——皇上对自己的不信任,到底已经溢于言表,路人皆知了。

当年金戈担任镇西大将军之时,乃是当朝从一品重臣;而身为镇北大将军的风归影,却只是正四品官阶,这是其一。对凌国的大捷后班师回朝,竟然只是草草地见过圣颜;说是封赏却不升官阶,说是庆功却帝无亲临,这是其二。推举试的主考官会是自己,根本就是因为太子幕僚和风氏集团的斗争过于激烈,皇上借父亲之手把自己推出来当箭靶罢了。

既然是皇上召见,现在的湘广陵心中必定有了倾向。是帮助太子剿灭风家势力,进行彻底的改革,还是维持现状,保证朝纲平衡安稳——这种选择,他迟早是逃不过的吧。

心下一痛,风归影却只长吁一口气:“伴君如伴虎。可惜我伴的不是君亦不是太子,我伴的,不过是我相交十数载的的挚友寂明喧罢了。别人会怎么想,我倒是一点都不在乎。湘君怎么看?”

风归影的眸色是纯净的湛蓝,蓝得让人觉得淡然安定。而目光交接的瞬间,风归影发现湘广陵的瞳仁却是深邃的紫,绛紫的颜色让人感觉如坠万丈深渊。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缓缓沁进血液里,渗入骨髓,风归影一刹那竟生出一种身处寒冬无所汲暖之感。

湘广陵轻叹一声:“风家与太子的恩怨争斗,你比我明白,该怎么衡量,你自己知晓。这朝中纷繁的事务,我自是不想卷入其中的。我也想和风君并肩而立,只怕到时候会身不由己。”

“既然湘君有意和我并肩而立,我自当把你当做好友。寂国的强盛,日后还靠你我缔造。”

“樱花林里亭中避雨之时,我倒是开始把风君当做好友了,风君不觉得么?”

湘广陵嘴角轻抿眉毛一弯,风归影心里蓦地迸出了一种隐约的触动——素颜如玉,再看那飞扬在风中的樱花时,漫天漫地都是那个人的盈盈笑意。他正怔得开心然后变成隐约的心痛,身后突然传来飘渺的声音:“风君,不打扰你淋雨的兴致了,明天见。”

等风归影回过神来,周遭早已渺无人迹,只剩残樱在潇潇的春雨中缓缓下落,悄然无声地铺满了一地。他轻捻一瓣樱花细细端详,许久,终于是自顾自笑了起来。

“我说湘君,我什么时候有过淋雨的兴致了?”

岁月如梭,流年弹指而过。

一去经年,纷扰落定轻拭尘埃。曾经的太子殿下已经登基称帝,成就伟业,朝野内外亦早已是物似人非,旧影难寻。一代贤君寂明喧曾经认真得近乎执拗地问过风归影:“淡然如你,想要的到底又是什么?”

那一瞬间,风归影蓦地就想起了某一年弥漫的樱花清香以及那双紫眸里盈盈的笑意,然而樱花烂漫如初,春风和煦如常,那些沏茶赏樱,抚琴长吟的日子却早已烟飞影消散,便终于只能笑得云淡风轻——人生得意失意,最后渴望的亦不过是小桥流水,平凡度日,如此而已。

彼时暮春,已经贵为齐王的风归影孑然一身坐在御花园寂静的凉亭中,抬眼望去,满园零落的樱花,都是自己二十一岁时的身影。

惟有岁月长流,隔世不朽。初夏已至,暮春时节最后的残樱随着沉沉的雨水散落在草色青翠的地面上,无声地被行人的脚步踏进糯软的泥土中。清淡的花香的在空中依稀浮动,风归影伫立在新叶抽芽的樱花树下,有些无聊地用食指轻叩着粗糙的树皮,触手处,丝丝缕缕微薄的清凉渗透开来。

“风君来得可也是早。”

远远地听得那人的声音,风归影蓦地停下了手指的动作,嘴角一勾,笑容温暖得如同春风过境。“那是当然,你以为我会像某人那般早睡晚起,活生生就一头猪么?”

湘广陵瞟了他一眼,只从旁绕过去,慵懒地坐在石凳上,二郎腿翘得得意非凡。“镇北大将军特意等在这里,我这个六品芝麻官真是三生荣幸,感动得就要热泪盈眶了。”

身处皇城之内,风归影和湘广陵皆着朝服,不过风归影是一身位高权重的深绯色,湘广陵则是位卑职微的青绿色罢了。听得他话中调侃之意,风归影有些促狭地笑道:“怎么都没见一滴泪水的?”

“风君说我是猪,那你有见过猪流眼泪的么?”随口应了句,湘广陵伸手指向风归影背上挎着的琴匣,微笑道,“你那个匣子装的什么宝贝,要一直背着不肯放下?”

“是一架琴。湘广陵君会弹琴么?”

“风君的琴,自然是绝世名琴。”湘广陵歪着头想了想,笑吟吟道,“风君问我会不会弹琴,莫非是想邀请我比试?可是风君六艺冠绝当世,我要是与你比试,那不是班门弄斧么?而且——”

湘广陵拖长音调打住不言,风归影便顺着他的意思接下去,问道:“而且什么?”

“而且风归影大将军位高权重,万一我一不小心赢了,难免会遭到风君的嫉妒,到时候风君恼羞成怒,想要斩草除根,不要说我这顶乌纱帽不保,说不定某天还会身首异处,客死异乡。那我岂不是亏大了?”

“你就一定要把我描绘得这么心胸狭窄?”风归影略一挑眉,依旧是笑道,“我有那么不堪吗?”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毒蘑菇向来是长着诱人一尝的模样,曼陀罗美得妖冶却足以致人死地——越是漂亮的东西隐藏的危机越大,风大将军行军多年都没有得出这样的结论么?”

“我心胸开阔唯才是用,你自然是不用担心的。”风归影也坐了下来,把琴匣搁在石桌上,悠悠道,“湘君想必也是深谙攻守之略,若有机会与你并肩作战,定会是件十分有趣之事。只可惜你没有当上文武状元,不然就可以直接面圣,让你跟我去北疆戍边了。”

“这六品小官还不知道要当到什么时候呢,哪里说可以跟风大将军去打仗。”湘广陵讪笑道,“风君这么快就跟我讲谋略,害我空欢喜空羡慕,最后还不是得乖乖地呆在翰林院继续编年史的修撰。还说什么‘只可惜你没有当上文武状元’,风君十四岁时便已荣登寂国文武试头名,这件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你已经是个高山仰止的记录了,还叫我怎么追赶?”

“好,都是我不对,我打击了湘君的自尊心和自信心,严重地残害了状元爷幼小的心灵,阻碍了朝廷栋梁之才的成长。那你说,现在该如何是好?”

湘广陵垂眸沉吟,片刻方仰首微笑道:“风君弹奏一曲吧。”

风归影也不推辞,径直自琴匣中把琴取出,长袖一挥抚弦而奏,悠扬的琴声引人入胜。清越凄冷,幽雅流畅,琴音如清泉石上流,凉风松下过,一弦一调摄人心魄。

一曲未终,湘广陵早已暗暗叹服。这么流畅的琴音,自己还是第一次耳闻。果然寂国风归影才艺冠绝当世,并非徒有虚名。既非浪得虚名,传闻中他“长于计策,深谙谋略”亦是所言不虚了,如此,与凌国对决屡战屡胜也就不足为怪了。

琴音已在飘渺间,风归影转头望向湘广陵,风吹起他的紫色长发一丝丝飞扬在花香疏淡的空气中,单薄的粉色花瓣在风中旋转着,随后轻拂过他的发间,静静地落在那片鲜嫩的青绿色上。

湘广陵只在思忖间,完全没有注意到风归影心思缜密,早已察觉他的失神,片刻便听得耳边风归影的琴声略显凌乱,显然是指法出现了差错。湘广陵这才回过神来,托着腮淡淡道:“风君,你的琴音走调了。”

风归影微微颌首:“你听出来了?我见你听得不怎么入神,特意来试试你的。”

“风君看来像是在为自己找借口哦。分明就是自己弹错调子了。”湘广陵随手倒了杯茶,懒懒说道,“那些人一直吹嘘什么风大将军文武全才,琴艺高超冠绝当世。果然风君还是表里不一,言过其实啊。”

“你道我琴技不如你么?”风归影颇为得意地向湘广陵笑了笑,“湘君有没有兴趣和我共奏一曲?这寂国可以跟上我琴音节奏的,怕是不超过三个。”

“一架琴,又该如何共奏?”

湘广陵似是不解,猝不及防风归影已经一把把他拉过来,朗声道:“我这绝世名琴‘玉玲珑’鲜有人敢碰,今日诚邀共奏,湘君怕琴技不精不敢应邀吗?“

“有何不敢!”

嘈嘈切切,珠落玉盘,行云流水淌不尽,莺歌燕语啼未休。阳春白雪和者少,知音四海无几人。高山流水遇知音,却道人生知己几时得?一曲未绝,弦断乃止,两人已经是满头大汗,相视而笑。

“风君好琴技。”

“湘广陵君亦是如此。”

风归影随意拨弄琴弦,闲散的音调悠远而绵长。湘广陵托着腮等着他发话,风归影于是微笑道:“世有名琴,其名‘冰弦’,那架绝世古琴音色柔和舒缓,和我这琴正好相反——湘君有听说过么?”

“以千年冰蚕丝为琴弦,故名冰弦。此琴乐声柔和华丽,细软悠扬,世藏于凌国皇室。”湘广陵微微颌首,“风君当我没见识,什么都不知晓么?”

风归影又轻轻挑了挑琴弦:“湘君可知凌国陵香公主?此人便是那‘冰弦’的主人。传闻此人琴艺出众,内功修为亦十分了得,可以将内力运于琴声之中,令人在听琴的过程中被琴音所惑,或是癫狂致死。”

“风君亦相信传闻?”湘广陵面带不屑地别开了头,“这样的传闻可是信不得!我亦听闻凌国那位陵香公主及笄之年便已是倾城之貌,可是我们都没有见过,如何信得?” “这么说来,湘君念念不忘想要见陵香公主一面,可不是对人家一片痴情!”

“哪里的事!我用得着对她一片痴情么?”湘广陵把头转回来,脸上已是一片喜色,“你逗我玩儿,当我不知道么?倒是你,对人家一片痴心念念不忘!”

“我又没见过她,连人家本名都不知晓,哪来的念念不忘?”风归影转了转手中紫砂茶杯,微笑道,“不过是想听听她弹琴,跟她比一比内力而已,这样算不上念念不忘吧。”

“风君有意与她一较高下?!”

“的确如此,想和她比试一下。”

“赢了的话,好娶她为妻么?”

湘广陵突然笑起来,像是散落的阳光全都聚集到他脸上,风归影一下子觉得明亮得眩晕,便只讪笑道:“你道我不敢么?”

湘广陵便是重重地叹息。“风大将军莫不是要到凌国当驸马?果然英雄难过美人关,可惜了风大将军一世英名,最后还是栽倒在温柔乡里!”

风归影看他名为叹气实质一直在偷笑,也不答话,只稍稍靠近湘广陵,拨开了他衣襟上的落花,动作缓慢而自然。顿了顿,风归影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笑了起来:“湘君身上的零陵香气味变浓了。”

“风君知道这是零陵香?这不是寂国的产物。”

“不过略有所闻,未算了解。”

见得他额上渗出的细密汗珠,风归影递给他一块雪白的手帕,“我镇北军缴获的战利品中,曾有经零陵香熏过的衣衫被褥。听说零陵香是凌国特产的优质香料,在寂国,一般只有皇宫贵族,高官达人方能使用。你既能使得庆同天举荐,除了他那三个儿子确实无能,没法依靠以外,想必也是因为湘君家是豪门贵族,暗中送给他不少好处吧。”

“三十万两白银。”湘广陵望向风归影,笑得有些凄冷,“我把我全副家当都给他了,他不帮这个忙,还行么?”

“三十万两?那老家伙可也是狮子张大嘴,要吃一顿饱三年。”风归影把琴放回琴匣,依旧是淡淡道,“可对于富有的商贾而言,三十万两,也不过是小菜一碟罢了。”

“湘家的家族生意是香料买卖,小时候我最喜欢的香料,就是这零陵香。后来父母双亡家道中落,并非嫡子的我自然是一无所获,能找到这三十万两,已是我的极致。若是考不上推举试,我可就要露宿街头了。”湘广陵垂眸不看风归影,只轻轻抚去衣襟上的残樱,“三十万两对于风君来说,自然不算多。可风君知道这三十万两对于我来说是什么吗?是一将功成的筹码,是以后喝粥吃还是吃饭的赌注,甚至是这一生成败的关键。”

他又是抬眸一笑:“现在你该知道,那时候推举试的北疆特产,我到底是怎么吃下去的了吧。”

湘广陵的语气云淡风轻,话语里平淡得没有任何的情绪。风归影没料到实情竟是如此,蓦地觉得无话可说,只怔怔地伫立在那里,想不出该说什么安慰他。湘广陵转而又道:“没关系的。风君,我并没有感觉难过。” 是他早已习惯了吧,既已习惯,又何谓难过?

“是我太小看湘君了。”风归影有些勉强地笑了笑,“怎么样?要不要请湘君吃饭赔罪?”

“想毒死我么?”湘广陵也笑了起来,语气里尽是揶揄。“不过风君连一个陌生人都可以痛下杀手,要毒死我应该也不算是什么痛心疾首的事。”

风归影知他意指凉亭避雨一事,心道这世间怎么会有如此记仇的人,又想起泛舟游湖那夜自己趁他醉酒时略有越轨的行径,心道真要他知晓了,自己可就要被打成猪头了。这么一想,风归影蓦地恶寒阵阵,只得连连作揖,赔笑道:“在下风归影向湘广陵小兄弟赔罪了,诚心诚意请吃饭还不行吗?”

湘广陵便是立身扬袖,一脸弃天下于不顾般的神色。“风君请客的话,就是毒药我也吃。”

寂国皇城最有名的饭馆“好又来”,一夜的佳肴美酒,珍馐百味。难得的风归影没机会敲诈水云游和丰年瑞,而是亲自破费了一笔。

看着自己从饱满变为干瘪的荷包,风归影只得皱眉苦笑——

若是每晚都要请湘广陵吃饭,那得在水云游他们身上搜刮多少遍,才能填回这笔账?

羊毛出自羊身上,镇北军圈里的羊儿们,早被拔得一毛不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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