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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夜宿(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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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外里夜间露重,一切声音都显得钝钝的,老夫人和吴氏争吵的声音虽小,在这寂静的野外,也显得格外清晰。

为老夫人驾车的丁猫六是个老御夫,为内宅驾车不下三十年,听惯了内宅里的脏事儿,早练成了猴精,这会儿听车里声音大了,就自发地离得远点儿。

这些弯弯绕绕的,他听一句就门儿清,不外乎夫人走的急,没让老夫人带上嫁出去的七姑奶奶,老夫人心生怨恨,在里间哭闹呢,顺便扯出一堆夫人的缺德事。夫人也是个厉害的,说什么嫁出去的姑娘,拖家带口几十口子,如何照应,又扯了一堆老夫人的陈年往事,里面不乏心狠手辣的。两人你来我往,四周的奴婢谁敢去听那一耳朵,都自发远离了,丁猫六更加干脆,直接溜到了车队外围去了,哼哼着小曲儿,一路走到一个土坡堆旁,躺坐了下来。

长年累月给人当差的,丁猫六少有松散的时候,再加上昨夜没怎么安眠,就有些犯困,不知觉的就躺在土坡上眯了会儿。朦朦胧胧里,似是传来了打斗声,丁猫六一个机灵,满耳兵器相接的清鸣和利器入肉的钝响,再加上气息浓重的西戎话,丁猫六只觉得骨瘫手软,浑身定在了地上,半分也挪不动。

过了半晌,一切归于宁静。

忽地,清晰的‘咔嚓’一声,似是骨头被折断的声音,斜刺里一个粗壮的声音嚷道:

“呸,长了杂毛的西戎小杂种,得是喂了爷爷的宝刀。”

“步多!”哑哑的男声传来,那个粗声汉子立马噤声。

丁猫六也长长的舒了口气,至少能断定是大良口音,心下一放松,手脚也能动弹了,却是一个不慎,把一块土坷垃蹬下了土坡。

丁猫六暗叫不好,听那汉子说话声音粗鲁,他还以为是劫道的强人,怕被寻着了连家杀人越货,当下连滚带爬的就要逃走。谁知还没有站稳,迎面就撞上了一个玄衣打扮的青年汉子,这前后不过几息功夫,身前就冒出了个大活人来,丁猫六早年听人说过飞檐走壁一苇渡江的功夫,今日见了,早吓出一身冷汗,哆哆嗦嗦的倒头就跪,啼哭求饶。

立在坡脚的玄衣汉子看不清表情,也不答话。这时,从坡后绕过来一个膀大腰圆的大汉,见了丁猫六这般作为,大为光火,口里骂道:

“连西戎杂毛都不如的怂祸,胆子被鸡仔吃了,老子一刀——”

“步多——”还是那个哑哑的声音。

声音的主人由坡后绕了过来,是个面容白皙的锦衣少年,风神高额,修眉俊眼,竟是十分雅致风流,看身量顶多十四五岁,声音还在变声期,故而有些沙哑。

名叫步多的彪健大汉相当听话,尽管心中不愿,也不再声张,只乖乖地站在一旁,拿表情鄙视丁猫六。

丁猫六借着月色,上下把这锦衣少年打量了一回,他也是见过一些世面的,断定这公子少说也是世家子弟,就战战兢兢的大着胆子说:

“公子饶命,我真的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

锦衣少年看了他一眼,哑声说:

“你是何人?为何深夜在此?”

丁猫六不敢隐瞒,从连家上京到相州兵祸,一五一十的说了。

锦衣少年听完皱起了眉峰,旁边那个一直没说话的玄衣汉子开了口:

“公子,不如我们去询问一番,或许能得知相州的情势。”

“对对对,相州连家想是吃的不错,我们还能吃顿好的,吃了好几天肉干,我的腮帮子都磨烂了——”见主子眼神扫来,步多瞬间住口,把没说完的话咽在了肚子里变成腹诽。

“骆欢,你去整顿人手,随后跟上。”锦衣少年吩咐玄衣汉子几句,就着丁猫六前面带路,要去见见相州连家的人。

连家这时却也十分热闹,吴氏与老夫人一通理论,最后祭出了在京城发达的吴家二老爷,强势胜出,剩下老夫人哭哭啼啼,细数她嫁入连家的苦难史。

八老爷一听有了胜利的消息,大喜过望,心中把吴氏好一阵景仰,当即拍板先行原地休息,一个时辰后出发。

外面闹得一团糟,静夭却安静的站在兰筝的马车里,一动不动的敞着双臂,就着昏黄的灯光,兰筝正给她量衣服。

兰筝用手细致的揸着,一双巧手比初回连府的时候好看了些,她揸了两遍,才笑着说:

“好了,手放下罢。比去年又高了不少,都赶上四小姐了。”

静夭伸伸胳膊伸伸腿,左右看了看,感觉不出高在了哪儿,皱了皱鼻子,小声说:

“我怎么看不出来?”

兰筝见女儿活泼可爱,回到连府之后明显开朗了许多,心里十分满足,一边低头拿棉线揸着长度(截出等量的棉线记录各处的长短),一边乐悠悠地说:

“你自然看不出来,女大十八变,可都是别人看出来的。”

静夭闻言笑了,看着兰筝比青箫苍老得多的面容,心头一动,不由说:、

“娘,以后我的衣服有绣房去做,你就不用操心了,费眼睛。”

兰筝头也不抬:

“那怎么行?她们虽做的比我好,可哪有我做的贴心。再说,前两天夫人赏下来两匹料子,那花色趁你正好,我想着给你做两身入夏的衣服,我左右又闲着,就当是给自己找了事做。”

静夭见左右无人,挨在兰筝身侧轻声问:

“当年吴氏那样对你,娘心中可还有恨?”

兰筝闻言一怔,停下了手里的活,抬起头来看着静夭,那双总是露着倔强的大眼此刻一片宁静:

“若是没有你,我会恨她入骨。可现下有了你,我谁也不恨。”说着搂了静夭,静静地说,“你这么聪明乖巧,处处为娘着想,我还有什么好恨的。只要夫人对你好,我对她只有感谢,哪还有恨。”

“娘这辈子做的最错的一件事,就是信了老夫人,信了你爹。夫人虽然狠毒苛刻,若不是我一心求荣,我与她哪里会做上仇?话说回来,若不是随了你爹,我也不会有你,这都是因果循环,谁也怨不得。”

静夭安静的听着,对兰筝的豁达暗暗敬服,可一想到,自己就是兰筝这么豁达的原因,心里又是一番滋味。

母女俩好不容易有了这一刻的欢聚,自是无话不谈。

也不知过了多久,兰筝贴身的丫头含烟在车外叩窗,大声禀道,二爷请五小姐说话。

静夭在含烟的搀扶下下了车,连静承立即笑着上前说:

“妹妹,那件事可参详透了?”

却原来连家二爷是个心细的,自从连家大老爷连焕仲升了官,他心里就隐隐觉得不对,具体是哪里又说不上来,所以一直耿耿于怀。

前几天静夭问他借了一本《大良名臣录》,他就趁机问静夭:何为名臣?静夭顺口答道:文不贪财,武不畏死而已。

静承一听很有道理,就把自己的一番忧虑给这个聪慧的五妹说了。

其实连静夭当时就能猜到一些原因,可是她对大良现在的国体并不熟悉,她比谁都清楚,朝堂上的一些东西不可妄自猜度,就细细的问了几个问题,应了日后想明白了再说。没想到她这个二哥这么没有耐性。

静承见五妹笑着不说话,就引着她向车队外围的一处密林走去,这密林位置极佳,地势稍高,正对着车队里的篝火,一旦车队里有任何动静,都能一览无余。

“二哥哥,这件事我怎么会明白,”见连静承脸上的浓浓失望,静夭想到自己白天与青箫定的计,就接着说,“可巧,前几日我让青箫代我去向先生辞行,就写了封信给他,他给了我回信。”

静承知道五妹的这个先生也是个大才,就急急地问:

“先生说什么?”

“先生信中说,他有三惑,让我转告二哥,二哥取不取只凭自己心意。”

“妹妹请讲。”连家二爷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先生大意说:为何年近五十的郑王还留在京里,而比他小上十岁的景王却远在南域呢?此为第一惑;听说今上在位近三十载,重文轻武,那为何郑王以武闻名,却屹立不倒呢?此为第二惑;吴家二老爷现而今是太子少师,日后太子登基,有的是机会提拔连家大老爷,为何非要急于一时呢?此为第三惑。”

“先生还说,这三惑解开,二哥的心结也就解开了。”

静承心思电转,这几句话在心里打了几百个旋儿,那个让人胆战心惊的答案终于呼之欲出。自己想了许久,只从父亲身上下功夫,却从没有纵观整个朝堂,高屋建瓴,站在皇上的立场上去考量,可见静夭的这位先生目光远大,才智高绝。转而就想问这位先生的情况,奈何有人比他捷足先登,先一步问道:

“在下冒昧,不知小姐的这位先生,是相州的哪位名士?”声音微微沙哑,正是丁猫六引来的那个雅致风流的锦衣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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