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可怕的成全(1 / 1)
建元三年十二月十八,我被晋封为夫人。虽皇子未生,此时高兴还为时尚早,但不过不管怎样说,总是件喜事,把我立夏以来的风头推得更劲。迎来贺往络绎不绝。
看着天色已晚,料得皇上今晚已歇在了别处,素心伺候我脱了钗环,只披着件貂皮裘衣,貂皮是上等的白貂,皮毛光亮,触感细密而柔软,殿内的炉子轻轻的冒着暖气,宁静而美好。
“想什么呢?”
一道明黄的身影走了进来,裹在身上的狐皮大耄,带着丝丝冷气。
“朕有些饿了。想着子夫这里的夜宵,便过来了。”又对素心道,“昨儿个不是新制了梅花酒丸子吗?取些来。”素心应是,便下去备了。
不多时,丸子呈上来,霎时间这偌大的内殿,满是梅花的清香与浓醇的酒香,夹杂混合着在空气中暗暗浮动,一时之间,我只觉得自己已经被这酒香熏醉了。
“将西边的暖阁理出来,备上梨花酥,朕与夫人去那边吃。”他兴致正浓的吩咐道。
暖阁在正殿的西面,是避风的极温暖的一个去处。前后遮风,左右格子墙已被粉白色的云纱糊上,应景画上各色的景致。如今是正值冬日,原先画的小荷露角早被撤了下来,换上踏雪寻梅,点缀着漫天飞舞的雪花,素心知道我怕冷,便在暖阁四周的角落里,摆上了轻巧的暖炉,清茶美酒各备下了,自然还有梅花酒丸子与几样点心。
“奴婢并不会喝酒……”急忙推辞。所谓酒后吐真言,我可不想醉了酒,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静夜无人眠,但有美人在侧,子夫,多少用些吧”他酒至半酣,半依半卧的躺着,角落暖炉里的炭火正旺,发出细细的声响,如碎珠子蹦落在大理石的地面上,清脆悦耳。
我只得应了,却不敢大喝,把那酒在嘴边,浅浅的抿着,朦胧间,却听素心的声音却在外头响起:“娘娘,王美人来了。”
不待应声,便有一个烟霞色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中。
一袭晚霞色外裙,长及曳地,无一朵花纹,只领口用湖绿色丝线绣了含苞待放的夜芙蓉,纤纤细腰用乳白丝绦束起,益发显得她的身姿如柳,大有晓燕临风的娇怯不胜。简单的坠马髻,梳得清爽简洁,蓬松松挽于脑后,几只碎珠发簪掩映在青黛般的鬓间,额前的几丝刘海随意散开,垂首投足间带出一抹雨后新荷的天然之美。
好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子。我在心底轻叹。
不待近得眼前,便匆忙见礼:“卫姐姐。”眼角一瞥之下,也发现了躺着的皇上,细长的眸中闪过一丝惊喜,低低的俯下身去:“嫔妾参见皇上。”
皇帝挥手叫她起来,语气冷淡,似乎已经记不起来人是谁:“你是?”正因为他酒至正浓,竟被别个打扰了,似乎有稍稍的不快。
似是被皇帝不耐的语气吓着了,王美人脚一软,声音里有了呜咽之意:“嫔妾是月清宫的王美人,嫔妾有罪,打扰了皇上和卫姐姐的雅兴。”顿了顿,不待皇帝说话,又说道,“宫人都说嫔妾的绣工好,今日嫔妾给卫姐姐未来的孩子做了一件肚兜,”话毕,便急急掏出,羞涩地献上。
我一时愣住,心底有丝丝暖流划过。
“既如此,那便一起坐下用些夜宵吧,青鸾宫里的梅花酒丸子堪称极品呢,你只怕没尝过吧……”身边的帝王欢快的说完,便不再看她,抬手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下首的王夫人看看皇帝的脸色,又看看我的颜色,眼中充满了探寻与期待。
我旋即明白过来:“皇上既然说了,王美人快些入席吧。大家共同伺候皇上,姐妹之间不用生分呢”。眸光停留在她身上,我笑意清浅。
后宫佳丽如云,皇帝每夜不是在这个妃子的枕边,便是在那个妃子的榻上。而且,有孕在身,我不想伤了腹中辛苦期盼来得胎儿,那,可是我至亲的宝贝。
王美人眼中的怯怯一扫而光,取代的是浓浓的窃喜,很快便融入了席中。
……
这一夜,皇上没按惯例留下来,而是去了王美人的月清宫。
这一夜,那个王美人,不管有心也好,无心也罢,她,都得到了她想要的东西。
后宫的女人都是聪明的,或许缄口不言,心里却早计划的妥当。
无论是何种脾性,也无论你对着帝王是怎样的心思,爱亦或是不爱,都全然不重要。在这宫里,他是我们唯一可能触及到的男人,没有他的眼光,任你是幽兰牡丹,无限光华,都是如临深渊。试问宫中的女人,有谁愿意缩在旮旯,让红颜守了空城?
或迟或早,她们的目光就会随着这个男人来来去去,祈求他看上你一眼,祈求他让这宫里的人,兴许还有宫外的人知道有你这样的一个女子曾在这里走过,活过。
这是宫中女人在这里必修的功课,或者说是这功课日日磨着她们的心智,她们的青春。
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宁愿成全她,成全那个王美人,只为,现在的她,看起来似乎和我一样卑微。
物,尚且以类聚,何况人乎?
多少年后,当昔日那个怯怯的女子,变成了不可一世的傲慢夫人羞辱我时,我才发现那天的自己是多么的天真,那天,我似乎失去了对所有东西的感知,成全了一个强大的对手。
从此,后患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