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1 / 1)
寂静的椒房殿外,仍密密的下着淫雨,时急时缓,娇嫩的桃树、杏树上,刚刚挂起的青果,被稀稀拉拉的打落一地。
不远的太液池上,泛着巨大的波涛,狂风呼啸,未央宫顶朱红色的琉璃瓦当,在疾风中颤抖,仿佛随时都可能被掀翻。
我倚着半旧的彩绣靠垫,面前是一壁贵重的戏凤雕花青铜面镜,模模糊糊的镜像中,是一张不再美貌出众却已经饱经沧桑的老妇人的脸。满头霜雪一样的白发,憔悴枯干的面容,双目无神,心如死灰。
我真的老了。
再娇艳的花都会枯萎,美丽的人一样要抵不过衰老。
“皇后娘娘!”门外,忽然有侍女惊恐尖叫的声音。
“怎么了?”我收起铜镜,起身坐到了依窗的软榻上。
侍女沉默了片刻,开口奏道:“皇后娘娘,大事不好了。”
“什么事?”我冷冷的询问,坐直了身子。
“宗正刘长乐、执金吾刘敢二人,奉皇上诏命,入椒房殿收缴皇后印玺和封绶他们二人带了侍卫,说,说皇后娘娘若是半个时辰之内若不交出去,恐怕。。。。。”
我跌坐在软榻之侧,呆呆地看着窗外,思侍女听话地转过身来,问道:“皇后娘娘,还有什么事?”绪仿佛被抽空了,外面狂风大作,大雨磅礴下的未央北前殿,是这样阴气逼人。
这一刻,终于还是来了。
“皇后娘娘!”侍女急急上前,作势要扶我。
“不用。”我轻轻的推开了她的手,吩咐道,“在我梳妆台下的暗格里,有一只黄金镶白玉的匣子,里面是西汉皇后的印玺和绶带”我牙齿似乎都在打颤,低低的冷笑:“去,都拿去,拿给刘长乐和刘敢。”
她们应声,唯唯诺诺的去了。
“回来。”我忍不住开口说道,自从素心走后,身边的侍女已经没有一个可以让我放心的。
“你们都退下,”我挥挥手,声音透着无端的疲惫,“本宫想静一静,没有我的召唤,任何人不得入内。“
”诺,娘娘,时辰不早了,您早些安息罢。“侍女们说。
她们小心掩上门扉,悄悄退下,留下了无边的宁静。殿外,有什么东西淅淅苏苏地响着,越来越密,越来越大,梅雨纷纷。
它能熄灭长安城中无边的火焰吗?
我复从软榻上站起来,向床边走去,轻轻的按下床头第三块青灰色的方砖,一道幽黑的暗门出现在低迷的夜色中。那扇门后,有着我最珍爱的东西。
我没有掌灯,微微发凉的身体在黑暗中摸索着,一步步的缓缓向前,终于,在角落的位置,我找到了那只彩线纹绣的小小麋皮箱。钥匙压在箱子的下面,我轻轻地挪开箱子,钥匙青铜质地接触到皮肤有一瞬微微的麻凉,熟练的插入麋皮箱的锁孔。”啪“,伴着清脆的爆破声,锁,开了。
里面是一件五十年前的旧舞服,湖碧色的舞袖仍然是那么长、那么飘逸、那么柔滑细腻,到底是出自平阳公主府的名贵舞衣。
华贵的屏风后面,象征皇后身份的凤袍被我一件件剥落,朦朦胧胧的青铜衣镜光影里,我熟练地穿上这套衣服。
长裙还是那么轻薄飘逸,只略微显得有些长,上衣仍然是高领束腰,但五十年后的我,穿起来却觉得宽大许多,身体早已没有十几岁青葱岁月时的圆润,我终究是老了。
我试着舞动身子。像四十年前的那样。
宽大的舞服摩挲着肌肤,似乎还是那样敏锐和美好。我的耳边,又响起了建元二年春天的歌声,当时我有没有想到呢,我的一生,都在等待里过去了,等待宠幸,等待册封,等待衰老,等待恩绝,直至这个绝望的冷雨萧萧的晚上。
长袖飞舞了起来,对于一个迟暮的老人,这种飞舞是多么不凡,我自豪着。
无边的轻盈的飞舞中,我似乎回到了四十八年前,那一天,我柔软纤细的腰支是多么动人心魄,那种回旋着的美感,深深地吸引着年轻君王的目光。但这终究,已成往事了。
风住尘香花已尽,物是人非事事休。
水袖翻飞,我的心此刻正在滴血。
满殿悄然无声,唯余青鸾金樽里的焚香氤氲,香烟缭绕,满室烛火莹莹,在这个寂静的时候,我想起了四十几年前的一些尘积已久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