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元翰(1 / 1)
元曦和减兰回到院里的时候,里面乱成了一团,虽然稳婆和医师早就准备好了的,但主母骤然发动,院里的丫鬟和婆子们都有些慌了神。一时间打水的撞了端盆的,熬药的不小心弄熄了炉子,参汤也半天没送进去。
王嬷嬷忙着吆喝丫鬟们帮忙,恭礼得了信焦急万分地赶了来,看见乱哄哄地沉着脸呵斥了几句,吓得丫鬟们更是错乱百出。恭礼见自己待在外面反而帮倒忙,索性进了内堂,在王氏产室外面坐着等信,不时让人进去传话给王氏鼓鼓劲。
后来还是卢老夫人得了信赶来,老夫人理家多年,三下五除二便将事情分派得井井有条,自己又带了批荣寿堂里的得力人手过来,很快便稳住了场面。
王氏虽然隔了十年才生第二胎,但还算顺利,只用了一个多时辰,到掌灯时分便诞下麟儿,没受什么苦。
老夫人和恭礼得了信喜不自胜,忙进去看孩子。小男孩生下来比元曦当时要瘦小些,不过力气很大,哭得声音极是响亮,小胳膊小腿也很有劲。二人越看越喜,老夫人一叠声地吩咐赏人,恭礼先去看了妻子,又忙派人给父亲报喜去,还请老太爷给孩子赐名。
元曦听说有了小弟弟也高兴得什么似的,她也想去看母亲和弟弟,不过被王嬷嬷死命拦着了,说她小姑娘家家的,不能进血房。元曦平日都像个小大人似的,这会子难得露出了孩童般的娇态来,见王嬷嬷死活拦着她,一生气红了眼眶,回自己屋里生闷气去了。可惜这会子忙乱,也没人顾得上元曦,让她一个人着实伤心了好一会儿。
老太爷得了信拍手连赞了好几个“好”字,依了前言,为孩子起名为元翰,意喻翰飞戾天、仕海腾达,还有振兴家业之意。老太爷将名字亲自写在宣纸上送了来,老太太看了直夸好,满口里“翰儿、翰儿”的叫开了,旁边人也赶紧凑趣。
只有恭礼知道当初他为元昌求名时,老太爷就曾提到这个名字,当时便指明是要给他的嫡子的。那时候哪能想到自己和王氏真有能得了嫡子的这一天呢,恭礼想到往事,内心不禁感慨万千。
老太太看着元翰是越看越爱,满口里念叨着:“我可算得了孙儿了,祖母的亲亲金孙子呦,这下子老婆子死了也有脸去见列祖列宗了。”言语中完全不提元昌,似乎这个不幸早夭的长孙从不曾出现过一样。众人俱都喜气洋洋地庆贺小少爷诞生,谁又会傻到去驳老太太的话触她的眉头。就连恭礼因为厌弃了阿芒,也不愿想起元昌来。赫赫扬扬的吕姨娘和昌少爷在崔府算是彻底绝了迹。
关在后院东北角一个破落小院里的阿芒,对府里天大的喜事是彻底不知。因府里人怕她不祥,她被贬入后院以后一个人都不敢去探她,送饭的婆子每日里将饭菜扔到她门口就跑了,碗也不好生给她洗,怕沾了她的煞气去。衣服就更不用提了,浆洗的婆子连阿芒穿戴过的东西碰都不敢碰。她被贬斥以后只有四喜一个丫鬟跟着她,那丫头念旧,对她还有几分尽心,可惜四喜一个人要管她二人的吃喝拉撒,也是顾得了东顾不了西的。以前在府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吕姨娘,如今过得破败不堪,短短几个月就瘦成了一把骨头,面黄肌瘦的,哪还有当年半点的迷人风采。
不过她也算因祸得福,若是她因犯了错被申饬到了后院去,以前与她不睦的那些姬妾唾沫星子都能淹死她。现今她是不祥之人,虽然生活质量差一点,精神上却没受什么大挫折,别人怕她怕得要死,哪有人敢不要命了去找她麻烦。可惜对阿芒来说,日子静得要发疯,这会子巴不得别人来与她吵吵架、斗斗嘴呢。
大晚上的听到门吱呀一声响,阿芒的第一反应不是惊慌,而是有几分莫名的兴奋。她灰暗了多时的一双眸子重新有点熠熠生辉,干枯的手指把着门边,等脚步声到了近前了猛地一下拉开了门。
杨氏偷偷摸摸地进了关押阿芒的小院,左顾右盼地走到了门边,突然被猛地拉开了门闪出的阿芒吓得险些背过气去,幸亏杨氏心里还有几分顾及,这才没有惊叫出声引来旁人。
杨氏拍着胸脯顺了顺气,只觉得三魂七魄这下子惊掉了一半,心里气得直骂娘。心想,难怪人说阿芒带着煞气,瞧她现在这模样,不说话都让人瘆得慌,晦气得不得了。要不是为了刺激刺激她,给府里害了自己的主子们找些麻烦,自己才懒得踏进这个地方呢,没得平白沾上了不祥之气。
阿芒之前只见过杨氏一次,见了她半天没反应过来是谁,只顾瞪着一双大眼睛盯着她瞧。
杨氏看得害怕,忙说道:“妹妹忘了我了不成?我是那年在后院遇到过的杨姐姐,我听闻妹妹可怜遭了难,特来看看你的!”
阿芒这才想了起来,两人同仇敌忾都深恨王氏,又见杨氏特意来看她的,不免心热,连忙将她往屋里让。
杨氏哪还敢去她的屋子里坐,巴不得赶紧说完话回去沐浴,怕煞气沾到自己身上。她连忙谦让说不用了,“妹妹也知道,你我这样的人在府里不受待见,人多嘴杂,让人见到咱们一个屋里说话不定生出什么是非来,还是避讳些吧。”
阿芒冷哼一声,却也没有勉强她。
杨氏跟她闲扯了几句,问候了寒暖,一转头看到门边四喜还没来得及洗、堆在角落里盛着残羹冷炙的碗碟,故作惊讶地说道:“呦,这是怎么的,那些奴才也太会欺负妹妹了。今儿小少爷出生,人人都给加了菜的,我那里还分了半个鱼头的,怎么妹妹这里还是这些不堪的……”
做张做智地还没说完,就被阿芒一把抓住了肩膀,吓得杨氏到底轻呼出声,又怕人听到,连忙捂了下嘴。四下里张望了没什么动静,这才低声道:“妹妹做什么,吓死了我,快放开了,小心让人看见!”
阿芒不管不顾,问她道:“小少爷,哪个小少爷?”说到后来声音高了起来,吓得杨氏要死。
杨氏怕真被阿芒引来人,连忙答道:“还能有谁,自然是太太生得小少爷了。听说生得时候老爷和老太太一直守在一边,生下来稀罕得什么似的,老太爷还亲自起了名字。哎呦,妹妹你别捏我的肩膀了,想疼死我呀!我可真得走了,过会子要是被人看见,咱俩个都是吃不了兜着走。妹妹你保重,我改日再来看你啊~~~”忙忙地说完一席话便落荒而逃了,剩下阿芒一个人怔怔地立在院子里,嘴里不停地喃喃道:“小少爷…小少爷……”面上似哭似笑。
阿芒回了屋里就怔怔地出神,一句话不说,眼里忽明忽暗的,四喜刚刚在屋里也听见了杨氏说了什么的,这会子生怕阿芒受了刺激发疯,吓得她坐立不安。
阿芒瞟到四喜惊慌失措的样子,笑了一下,说道:“你这丫头又怎么了?我并没有事,老爷有了后,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殊不知她如今瘦成了一把骨头,那么一笑越发瘆人,配着她诡异的语气让四喜怕得了不得,听她说话竟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阿芒还以为四喜不相信,又说道:“你别不信,我是真的高兴。府里有了喜事,若是我有幸得见老爷一面,对他陈陈情,没准老爷就叫我回去了!”
四喜这几个月跟着阿芒遭了不少罪,一听有望回去过以前的日子,欢喜地什么似的,问道:“姨娘说得当真??”
阿芒说道:“我还骗你不成。这几个月我算看透了,之前围着我溜须拍马的鼠辈,如今都躲得远远的,只有你一个人待我最真心,不离不弃。这话我只告诉你一个人听,你也切莫说了出去!老爷前院的管事,刘妈妈,你认识的吧?”
四喜点头应是。阿芒续道:“实话告诉你,刘妈妈是我的亲姨妈,之前极是疼我的。太太害我,找了个妖僧来胡言乱语,说我命里带煞,何曾是真的呢?!”
四喜这些天没少听阿芒辩白这个,其实她心里也不怎么信阿芒,只是毕竟受过她的恩惠,四喜心实,就还老实服侍着。听了阿芒又说这个,四喜心里怪怕的,胡乱点了点头,指望阿芒快别说了。
阿芒见四喜点头赞同,又说道:“可惜我姨妈胆子小,也被妖僧的话吓着了,我在这里受了这许多苦她也没来找我来。如今老爷心情好,正是我们的机会来了。老爷早上去前院都是在辰时三刻,前院的丫鬟小厮们起得都比后院的晚些。我姨妈年纪大了,不大能睡,一般卯初也就醒了,这一段空当你就可以去找她。你莫怕,你明个清早从前院的夹道过去竹林边等着,那是我姨妈进来的必经之路,我们以前见面就是那样的,从没被人发现过。你见了她,只要如此如此说便好......”说完对四喜细细地嘱咐了一番。
四喜虽然害怕,但到底敌不过重回承恩堂的诱惑,一咬牙答应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