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1 / 1)
封常清哼了一声正要发作,就听到高仙芝不急不缓的说:“常清,我们去给那些将士送行吧,行伍一生,终究要马革裹尸。”然后高仙芝转过头看看阴阳怪气的鱼公公:“公公早点回去吧,这边煞气重,时间久了圣上的皇气未必能完全庇护的了你。”
鱼公公闻言一怔,想想那一地尸体,身上也随之升起一阵寒意。他脸色越发白了些,匆匆唱个喏带着随扈告辞走了。
高仙芝送了几步,等鱼公公一副唯恐怨魂缠身的小人之姿消失在视线之中,才恶狠狠的吐出一口压抑已久的浊气。他转身催马,转弯就看到封常清半跪在地上,为那个刚才见过的少年拔出身上的羽箭。封常清一手扶着少年的尸体,另一手握拳一下接一下的重重的打在沙土上,被砂砾擦破了手背也混若不觉。
高仙芝叹息一声,缓缓走到封常清身边:“常清,沙场历经百战,你又不是第一次看见死去的同袍,何必……”
“娘的老子没有见过自己动手杀死的同袍。”封常清带着哭腔,双目通红,指着怀里的少年:“这还是个孩子!孩子啊!年纪轻轻带队激战几十场,身上的伤痕不会骗人!要是再过几年,谁敢说这孩子不是下一个我!下一个你!”
高仙芝怔了怔,封常清跟随他做副手十几年,一直恭谨有礼,很少有这样的失态。他看看少年无神的双眼之下,还挂着安心的笑容,不由得也是满心悲戚。他缓缓蹲下去轻轻的阖上少年的眼睛,然后拍拍封常清的肩膀:“百战还生,却死在自己人手里。虽然事情不是我等所愿,但终究是我等操刀。这样的罪孽,迟早报应在我们自己的身上。”
封常清扫视周围满身是箭的尸体,啜泣的宛如一个小孩:“守着边疆被皇帝猜忌,好不容易出来了,又他妈要出卖自己的同袍换奸相的信任。老封我这一辈子,还从来没这么窝囊过。”
“住口!”高仙芝突然声色一厉,但又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和太子殿下的隐忍比起来,你我这些算什么?李公子墨先生费了多少工夫才让我们安然走出帝都,纵然奸相此时出来作梗,我们总不能为了一时意气而……”
“不能为了几十人的性命坏了大唐江山是吧。”封常清揉揉眼睛,轻轻将手上的少年尸体放在沙土之上:“我懂,我们一旦生事,不能镇守西域,就凭神策那几个酒囊饭袋大唐边疆……‘忍辱负重,勿弃边疆’,李公子的话我老封不会忘,但这些好汉子的性命我们就这么交易一样的送给奸相了么?”
“和大唐芸芸百姓相比,什么牺牲都值得。”高仙芝面无表情的看看封常清,然后扶起另一具尸体,小心翼翼的拔出尸体身上的羽箭:“除了守卫边疆之外,墨先生还秘密拜托我另外一件事。”高仙芝看看封常清,从怀中抽出一把折扇。
封常清郑重的接过折扇,缓缓展开,发现上面绘着一位清隽俊朗的年轻剑客。旁边字字珠玑书写着一行小楷,笔法温婉像是一位女子所写:“赠弟萧氏逸卿出师之礼。”封常清看了两眼,然后把扇面翻到背后。画上依旧是那个年轻人,只是一袭青衫变成了白色的大麾,大麾上面跃动着栩栩如生的火焰花纹。
封常清倒吸一口凉气,看看高仙芝,缓缓吐出两个字:
“明教?”
高仙芝点点头,抬头看看满天黄沙,听着耳边掠过宛若呜咽的风声,心头突然生出四分悲戚,五分惆怅,和一分前途莫测的惶恐。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一章 本是故人
唐翊尘身为天罗之主,历经无数刺杀,手上亡魂不计其数。饶是他武功卓绝,一生中也有几次感到死生操控在别人手中的茫然。
一次是还没进入四秘之时,面对‘画’的长剑。
一次是重伤之时,无力躲过自己j□j出的黑羽。
唐翊尘鬓角渗出一丝汗珠,他有种预感,这次大概是第三次要面对死生一线的考验。他抬头看看会场,旌旗来来回回的穿梭,只怕由动转静之时,就是赞普现身之时。他从刚才出手开始,那个犹如鬼魅的白衣人就随他急转,十几招过去,两人还不曾正面相对。
唐翊尘对自己的轻功身法很是自信,但无论他怎么移动,那个白衣人都如影随形的贴着他的后背。若是他现在有机关暗器,起码可以逼迫白衣人正面交手,但偏偏为了躲开搜身检查,他身上一件暗器都没有--
除了,手上这件旷修用性命送来的“七弦五音”。
唐翊尘苦笑一下,这件机关精妙非常,原本就作为一击必杀之用,拿来试探进攻实在是暴殄天物。旷修用性命博来的机会,怎么能这么轻易的浪费!
当日四秘坐而论道,自己曾妄言,荆轲刺秦失败,枉自赔上了樊於期的首级,不配一个侠字,没想到如今这样的局面居然降临到自己头上。唐翊尘眉眼间闪过一丝冷冽而狡猾的光彩,他向身后急退两步然后足下发力向右急转。面前虽依旧空无一人,但眼角已然瞥见一抹白色。
唐翊尘唇角扬起一丝笑意,不等身形稳住,接着向后一个翻腾然后向左急转过去。半幅袍角清楚的落在唐翊尘的视线里,唐翊尘身体尚在前倾,却猛地足下发力跃起直上云霄。唐翊尘空中翻转,手中的弩机直直瞄准着地面。
地面上孤零零的躺着范将军的尸体,全然没有那个白衣人的身影。唐翊尘虽然觉得震惊但也还在计算之中,他借着凭空后飘的势头,掉转弓弩瞄向会场之中。
正在此时,一道阳光打在刀面上,反射出一抹光斑印上唐翊尘的侧脸,让那唇角戏谑的笑容在光线中缓缓绽开。银色的弯刀从唐翊尘颊边穿过,径直斩向他手上弩机的弓弦。
咔!
千钧一发之际,唐翊尘按动机关将弓弩复原成古琴的样子,那一刀斩在琴身上虽然力道不重,却也被轻轻的嵌卡在木头中。唐翊尘牵动古琴向外一带,白衣人难以撒手,空中无处立足又不好发力,只好随着那一刀顺斩之力和唐翊尘一起坠下地去。
两人落地一触即分,一个收刀一个抱琴急速向后滑行。拉开了大约十丈的距离,两人才收住身形,抬头对视。
唐翊尘看到白衣人的脸,突然显出震惊之色:“是你!”
白衣人愕然,诧异的看着唐翊尘:“你认识我?”
“刚才还在惊异明教的轻功虽然奇诡,但怎么会连鸟翔碧空都不能甩脱,原来根底是纯阳一脉,难怪……”唐翊尘不置可否,仔细的打量着白衣人:“我确实不能算认识你,但是你长得真的很像你姐姐。”
白衣人默然,好半天才轻轻吐出两个字:“四秘。”
“那时候你还小,和现在还是有些不同。”唐翊尘觉得两人之间突然有些尴尬,抬头看看天,轻轻开口:“当年你不告而别远走西域,让……‘棋’始终无法兑现你姐姐临终前的托付。”
白衣人看看唐翊尘,轻轻一笑:“你是那个人的朋友。”
“也是你姐姐的朋友。”唐翊尘皱皱眉,然后叹了一口气:“你姐姐的死一言难尽,其实,并不怪……”
“我知道。”白衣人打断了唐翊尘的话:“我没有怪任何人,当年的离开只不过为了出来散心,何况这些年的经历早就让我忘了过去的自己。”
唐翊尘突然无话可说,这时候号角声渐渐消停,爆发出此起彼伏的山呼声。唐翊尘看看那边晃动的人马,抬头看看白衣人:“我赶时间。”
白衣人看看唐翊尘,摇摇头:“赞普一死,不只我的差事办不好,连这边的老百姓也要遭殃了。”
“他若不死,大唐的百姓就遭殃了。”
“你们还是这样……”白衣人冷笑一声:“大唐百姓就一定比别人高贵么。”
唐翊尘眉头一锁:“萧……”
“宇文逸之。”白衣人止住了唐翊尘的话语:“明教弟子,宇文逸之。”
唐翊尘看着自称名叫宇文逸之的白衣人,不知为何脑中突然闪过一声“说了我是男孩子”,那个回响在脑海中的倔强声音让唐翊尘忍不住莞尔一笑。
“宇文逸之是吧?”唐翊尘深吸一口气,身形一晃划出一溜残影:“那我来领教一下明教的武学。”
话音未绝,唐翊尘已然逼近白衣人的身侧,身法较之声音只怕还要快上几分。宇文逸之却不慌不忙的举刀随意的一挥,唐翊尘的身躯硬生生的被这一抹刀光拦了下来。这一刀并非明教武学,后发制人以静制动倒有七八分像当年“画”的招式。唐翊尘向后翻腾几下,拉远了距离,随手抓起地上几颗碎石向宇文逸之激射而出。
宇文逸之身形一晃,几颗石子悉数落空。唐翊尘向左急速翻转,一袭白衣出现在适才唐翊尘站立的地方。几个照面下来,唐翊尘知道对方步法精奇远在自己之上,完全无力拉开距离。近身相搏自己亦非自己所擅长,而宇文逸之则学贯两家动静相彰……唐翊尘一边左支右绌的招架着白衣人的不含杀意的杀招,一边苦思冥想应对的对策。
“收手吧,我不想伤你。”宇文逸之不紧不慢的挥刀,每一刀看上去都轻飘飘的掠过,但每一刀都迫使唐翊尘不得不后退几步。
唐翊尘心下了然,宇文逸之武功之高直追当年的‘画’,而身法灵动犹有过之。更可怕的是这双刀的招式对自己的武功似是有种先天的克制,若非宇文逸之一味留手,自己只怕十招之内就要落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