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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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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她挺起胸膛来直直望向门前立着的高大修长的身影,忽觉胸臆间心跳得急快,仿佛要蹿出喉头来。

沉默漫长,却又寂静,过了许久,她等得手足冰凉,几乎要僵硬了颜面,白凤起才轻轻笑了几声,往外走了一步,转身温和道:“微容这般客气做什么,便是看在林白二家旧日的交情上,我也该帮着压下此事。”

和煦日光落了他满身,她紧跟几步走出门来,只瞧见他惯常露出的温文笑意,与眼眸中的柔和目光。

只片刻间,她恍然如惊梦。

风拂雪

这一夜过得极漫长,林微容在床上辗转反侧,总也睡不着。

只一闭眼,就会记起十三四岁的年纪里,那个披散了黑发躺在树下长榻上对着她微笑的病弱少年,他说,你这丫头,性子就是倔。

桃花开了满树,风一吹,离了枝头簌簌地落下,纷飞如雨。

她拈起一片花瓣来淘气地贴上他的额心,眨眨眼格格地直笑,不知何时竟忘了先前在生谁的闷气。

那个时候,他还是她的凤起哥哥,是她隔几日便会偷偷溜出林家大宅去探望的小伙伴。

时光荏苒,一晃七八年过去,有些事无法轻描淡写地略去,若说还能依稀留下的,仅这一些零星的过往,便如漫天黑沉的夜幕中那一点寒星,荧荧地驻在心底。

油灯未熄,一点微弱的火苗如豆一般,在满室沉静里苟延残喘着,将熄未熄;四周围极安静,不知何处传来一声狗儿的呜咽声,在这暗夜里分外清晰。

林微容睁着眼望着那摇曳的一点星火怔怔出神,半晌后低低地叹了口气,披衣下了床。

屋内的火盆也未曾熄灭,她只着了里衣,披了棉衣下床来,却也不觉得寒冷,只是双足光 裸着踏进鞋内略觉有些凉意。

此处是酒坊后院的青砖小楼,她偶尔回城来探望老爷子,大多是住在这里,林家大宅倒是极少回去了。管家老钱便吩咐下人将她闺房内的书籍杂物都一起搬了来,将这间房收拾干净了给她落脚之用。

只是她难得回城,酒坊内的伙计心粗,也不大记得常来替她打扫,一人多高的梨花木书架上已落了薄薄一层灰。

林微容添了些灯油,将灯芯用细针往上挑了挑,重又拨得明亮了,顺手取了一本书来,往桌前坐下了细细翻阅。

这是一册志异传奇,说的是花妖菊花三娘子与爱花成痴的落第书生兰生的爱恨纠葛,书有些旧了,封皮被磨得毛糙,装订的棉线也见磨损,内里的书页却是保存得极好,没有一页卷边、没有一页有折痕,显是它的旧主人是个爱书之人。

她犹记得两年前沈穆轻捎给她这一整箱的书画时,曾笑谈起东边的天朝的书肆,说是书肆内有些书被翻得旧了,或是有人将旧书折成旧纸卖还给书商,精明的书商便在店内辟了一处地方来专售这些旧书,大约价格只得原书的一两成,倒是极受百姓欢迎。

书么,只要是不缺页不少字,便都是能读的。

沈穆轻曾笑着对她说过,譬如手头这一本《菊花三娘子》,书页洁净毫无缺页,在她而言与新印的书册也没多少差别,仅有新旧之分罢了。

“若是如此,倒是个极好的商机……”林微容翻了几页,心头忽地一跳,蓦地笑了起来。

夜已近三更,不知何时屋外竟起了风,虎啸一般,隔了窗夹着细沙一般的事物扑上窗棂,沙沙地异响。

傍晚时天边便是彤云密布,黑沉得吓人,老金关门打烊时曾说大约入了夜便要落一场雪,想必是此刻外头已是有雪粒落下了。

忽地门外廊中有轻微的脚步声,林微容以为是老金听见下雪的声音起来查看,不等他开口说话,便抢着扬声道:“金叔,我再看会书就去睡了。”

门外静下了,默然片刻后有个带笑的嗓音道:“微容,是我。”

这嗓音极熟悉,却是颇有些久违了。

林微容心中一惊,霍地立起身走到面朝走廊的雕花木窗旁,犹豫了下,低声问道:“沈穆轻?”

这厮前几日不在城中,也不知去了哪里,铮儿去他长驻的客栈跑了几趟也没能碰见他,好一阵埋怨。

“是沈穆轻么?”她又低声问了句。

屋外的人嘿嘿笑道:“前些日子你可是答应了做我妹子,今儿怎么还直呼我名讳?”

林微容听得那笑声里颇有打趣的意味,抿了抿唇嗤一声笑道:“也不知羞,你使诈赢了我一局棋,做不得数。”

“兵不厌诈。”屋外那人笑了笑,“都说无商不奸,做买卖的生意人还讲究这些?微容,你还是学得不够精。”

林微容靠着窗立着,怔了怔,却又听见他在外头低声笑道:“给你带了一坛颙国的好酒,还有些有趣的东西。”

她心里一动,听着窗外西北风呼呼地刮着,忙开了窗横了他一眼道:“你不会先去隔间坐着么?我爹特意让人打扫了屋子就等你这个忘年交来住,你倒是好,情愿住客栈不说,来去也不知会一声,前日铮儿去客栈寻你,几回都没见你,回了花圃后发了脾气再不肯去请你的大驾。”

窗扉推开一扇,屋内的昏暗灯火便落在了倚着雕花石柱的沈穆轻身上,照亮了他斜飞的长眉,与那一双含笑的眼。

“嘿,嘿,铮儿小妞笃定是没去问客栈的伙计,我可是交代过伙计,若是有人来寻我,就说过两日回来,她多跑了几趟冤枉路,可是怪不得我。”

说着,朝她晃了晃手中的酒坛子:“我去楼下厅中坐着,等你下来喝一杯。”

林微容正欲婉拒,刚微微蹙了眉头要张口说不,沈穆轻便笑了:“我在楼下与林老哥说了很久的话,你房内的灯一直亮着,莫要说不是睡不着。”

说罢,径自提了酒坛子大步走下楼去。

林微容迟疑了下,终究还是老老实实穿戴妥当,熄了油灯,又轻手轻脚掩了门,冒着风雪抖抖索索地下了楼。

前厅内却是极热闹,有三四个伙计坐在一角的八仙桌旁一面说笑着一面喝酒划拳,梁离眼尖,一眼瞧见楼梯拐角处单薄瘦削的身影,压低嗓音向桌旁几人说了几句,伙计们嘿嘿笑几声,都离了桌,伸臂捶腿地打着哈欠道:“唉哟,夜深了,再不去睡明早就起不来了!”

梁离连声附和:“是啊是啊,明早还得早起送酒做买卖呢!”

林微容一脚踏进厅内来,听着伙计们的声音,失笑道:“今夜下大雪,驴车上不了道,还用起那么早做什么?”

屋外的雪下得极大,鹅毛一般,落了地也不见融掉,速速地就在地面积了薄薄一层,照这样看,不到天明又会是雪深一寸有余了。

但凡下雪的日子伙计们都能偷得闲暇,坐到一起喝酒闲话,譬如今夜这般,即便是再迟些睡,也没人会拦着。

只是这帮家伙一瞅见她下楼,便勾肩搭背地说要走,她有些奇怪,却也只是随口问了问,谁知几个人只是笑,暧昧地朝沈穆轻眨了眨眼,一溜烟地跑了个一干二净。

她有些不甚明白,沈穆轻却是极自在地朝她招了招手:“妹子,过来坐。”

他有意逗她,说罢,自己便笑起来。

林微容瞪了他一眼,在他对面坐下了,低头一看,才发现面前还有一碗喝了大半的春茶。

她爹竟也熬到这么晚,是担心白日春酿一事还是……

“来来来,喝酒喝酒。”沈穆轻变戏法一样拿出了两个白玉小酒杯,将那坛酒揭了封,替她斟满一杯,笑道,“颙国乡间偶得的美酒,虽是没有好名字,却是甘冽醇厚得不输春酿。”

能得到沈大少爷这般好评的酒,必然是上品,林微容好奇着,一低头,便闻见奇香扑鼻,果真是难得一见的好酒。

再举杯一尝,绵柔清冽的酒液自舌尖滚入喉头,更是唇齿留香。

“好酒。”她由衷赞道。

杯底尚有一口酒,她就着油灯火光仔细一看,这酒的色泽与金丝酿相似,都是澄澈的琥珀色,却又比金丝酿稍稍暗沉了些。

“这酒与金丝酿相较,如何?”沈穆轻笑着又替她满上一杯,自己捉了玲珑的白玉酒杯把玩着。

“金丝酿略输一筹。”她有些不甘心,别扭挣扎了半晌才勉强点了点头。

金丝酿是她父女二人以祖传酿造之法稍作精进酿出的美酒,绵柔醇厚远胜其他酒坊酿造的酒,就算是居梁南宫家的春酿与它想必也是稍稍逊色,谁想沈穆轻从“乡间偶得”的一坛子不知名的酒便将金丝酿比了下去。

“不知你是否听说过东边天朝有一种酒叫做女儿红?”沈穆轻轻轻将酒杯放下,抱臂朝她一笑。

林微容点了点头,女儿红与花雕的由来他都曾告诉过她,一喜一悲两个名称的由来都是与乡人家中女儿有关,无非是寄托父母亲情意的方式。

她还在想着,沈穆轻伸指轻叩桌面,漂亮双眸中隐隐带了笑:“这酒,也是与女儿红花雕一般,同属黄酒,酿造方式却是很新奇。”

“如何新奇法?”一提到酿造之法,林微容精神振奋了不少。

“也算不得是酿造之法,我未能打听得太多,只知道酿好后便要将酒分装缸中,以该地丘陵坡地上的黄泥和水搅成的湿泥将缸口严实地封上,贮存一年有余,便是成了你杯中这封缸酒。”

他嗓音带着奇异的笑意,却是将最后三个字说得格外的清楚有力,像是有意要让她听进心里去一般。

封缸酒。

以黄泥封口,贮存一年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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