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三 之子于归(1 / 1)
十五岁,明姬出嫁。
这天傍晚,送亲的车队到达楚国边境。
礼乐声遥遥传来,响遏行云,震动大地。暖车停下来,送亲的大夫隔帷禀报,楚国太子熊熙出城数里相迎,就在前方。
明姬在侍女搀扶下,踩着踏几走下车来,她一抬头就看见了她的夫君。
熊熙头戴爵弁,身着玄衣纁裳,立在一乘大辂之车上,车上朱色绣盖在风中飘扬。楚国向来不循周礼,只因邵国是姬姓国,为了尊重邵国,熊熙没有穿楚式婚服。而是穿上周文化中典型的朱黄色和玄色相间的婚服,代表周礼中的天地玄黄之意。
依照礼俗,熊熙亲自扶新娘登上楚国这边备好的香车。
明姬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地——自己的夫君是这样芝兰玉树般的人物,身材修长,气度高华,容貌俊雅,含着淡淡的微笑凝望着她,清澈柔和的目光令人感到安心与宁静。
熊熙看到明姬的那一刻,仿佛有一道光芒照进心里:原来她比人们说的还要美!
她的脸浸浴在夕阳余晖里,白得透明的肌肤闪烁着珍珠般的光泽,长长的睫毛娇羞地颤动着,在他走近的时候,如同蝴蝶翅膀般慢慢展开,露出一双水盈盈的眼眸。
这对新人慢慢走着。他是玄色上衣,朱黄色下裳,黑色裳边;她是垂垂曳地的玄色深衣,朱黄色锦缘;他们看上去是如此和谐、庄重、圣洁。斜晖脉脉,汉水悠悠,秋风吹得他们衣袂飞扬。
那一刻,明姬真的以为他们会白头偕老。
三年后。
一层又一层轻纱翠幄,如烟似雾。一盏盏青铜烛台上烛焰轻摇,从烟雾深处透出脉脉柔光。阵阵熏香若有若无地飘着,女人的轻声曼语如清泉一般流淌:
“太子饿坏了吧?今天怎么去那么久?”
“你也饿坏了吧?怎么不先吃?”熊熙在一名侍女跪捧的铜匜里净手,接过另一名侍女跪呈的巾帛细致地擦净。
“太子不归,妾怎么吃得下?”明姬柔声道。
熊熙看见爱妻明眸中柔情如缕,心里漾起感动。内侍用铜匕在青铜鼎中取了一块牛肉,放在食案上的彩绘龙纹漆俎上,非常麻利熟练地切成了细细的薄片。熊熙用玉箸夹了一片蘸了醢酱,喂到爱妻嘴里。
明姬低头优雅地细嚼慢咽,轻柔地问:“不知大王召太子前去,所为何事?”
熊熙放下玉箸,眉宇染了深深忧色,沉默片刻,方叹息道:“父王对我这个继承人,一直都不太满意,你是知道的……”
“那是父王对你的期望太深所致。”
“不止于此,父王常说‘子不类父’,你可知?”
“大王娴于驾射,太子却雅善诗书,一武一文,自是不类。”明姬夹了晶莹如雪的细白鱼片,细细剔去鱼刺,蘸了彩绘漆豆里的芥子酱,喂到熊熙嘴里,“然而,太子毕竟是大王唯一嫡出的儿子……”
“正因为是嫡出,所以不便轻废。不然,只怕早就易储了。”
“都是臣妾的过错,结缡三载,未能为太子延嗣。若让大王早日抱上嫡孙,他对太子的不满或许会消弭许多。”明姬放下玉箸,粉颈低垂,语声轻怜。
熊熙倾身过去,抓住她白嫩的纤纤玉手,用力握了一下,目中深情流动:“如何能怪爱妻……”
“太子答应臣妾,今夜到侧妃那里去过夜,好吗?”
“唉,你总是如此贤德大度,叫我怎么说你好呢?”熊熙夹了紫红玛瑙般的凉拌蕨菜,喂到明姬嘴边,明姬摇头:“我吃饱了。太子,今晚去吧?答应我哦!”
“好,好,去。”熊熙无奈地笑着,将蕨菜放进嘴里。
“我也知道太子对妾用情专一,朝夕难离。妾亦如是。然而为了稳固储位,为了你我将来更长久的厮守,太子还是应该广施雨露。”
细细嚼着嫩脆爽口的蕨菜,熊熙沉思着说:“今日父王叫我去,主要是为齐国之事。齐国与楚国关系一直不错,但自从那年齐公爱女嫁到兆国,齐国与兆国关系加厚。兆国与楚国素来交恶,现在齐国偏向兆国一边,只怕于楚国不利。”
明姬及笄那年的求凰之宴,邵文公当着众多求婚使者,将明姬许给楚国。兆国使者惧怕兆王残暴,无功而返有杀身之祸,思及齐国公主是与明姬齐名的美人,便在殿外专程等着齐国使者,擅自做主代兆王表达了联姻的意思。回到兆国回禀后,遭到兆王一顿痛骂。齐国与兆国一东一西,天遥水远,历史上甚少通婚。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不久后齐国使者来到兆国,致齐国国君愿结姻好之意。兆王立刻猜到,齐国欲与楚国争霸,兆国与楚国不睦,拉拢兆国便可以对付楚国。
“这几年,有好几个小国背楚事齐,楚国与齐国的关系变得有些紧张,而齐国与兆国却频频会盟。当年兆国先王风渊便是死于与楚国之战,风渊之子风川,据说自从即位以来,一直矢志报仇。风川年仅弱冠,主政不久,对楚国不会构成太大威胁,就怕他的老丈人出兵襄助。父王想让我出使一趟齐国,与齐公进行交涉,力争与齐国结盟,并通过齐国斡旋,与兆国释怨修好。”
明姬纤纤玉手轻执玉柄铜勺,往熊熙的兽面纹铜爵里舀酒,听到此处,玉手轻颤,酒液洒了几滴在爵外。她放下铜勺,怔怔地凝视夫君。
熊熙脸上一片水漾的温柔:“明姬,你放心,此行不涉险境,我只担心会无功而返。”
明姬目中尽是担忧,然而什么也没有说。父命难违,尤其楚王对储君久怀不满。从命,吉凶难料;不从,则立即获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