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喜事(1 / 1)
高月寒从来没有陪女孩子看过日出。
他坐在皇宫顶上,第一次感觉到天地之广阔,人生之渺小。
太阳跃出的那一刻,连城起身高呼,长头发被阳光踱上一层金线。
高月寒实在不是个浪漫的人,自始至终,他只是静静地坐着,陪着她,看着她欢笑,跳跃。
直到程厚出现在下面,手搭喇叭大声喊道:“高大人,高大人,要上朝了。”
高月寒知道必须走了,等正事处理完,他会抽出更多的时间陪她。
连城拉住他的衣袖,大大的眼睛看着他:“高大人,你没有话要对我说吗?”
高月寒道:“说什么?”
连城眨了眨眼睛:“还是算了,我们下去吧。”
高月寒匆匆走了。
连城被宫女拉到一座她从未到过的,最华美的宫殿,洗了一个最舒服的鲜花澡,换上最漂亮的宫装。
高月寒回来的时候,看到连城还是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旧衣服,一个人坐在园子里发呆。
高月寒皱了皱眉,走过去。
连城道:“你回来了。”
高月寒:“嗯。”
连城道:“你怎么处置高月楼和他母亲?”
高月寒:“慕容太后始终是太后,让她搬到行宫颐养天年。高月楼要去陈国找明慧,我答应了。”
连城拍手笑道:“好啊。”
高月寒眸中露出温柔:“你怎么不问自己?”
连城道:“我也算立了功,你打算怎么封赏我?”
高月寒道:“你要什么?”
连城道:“我要很多钱。”
高月寒:“除了钱之外?”
连城道:“没有了,我只要钱。”
高月寒看着她不说话。
连城道:“你什么时候给我,我就什么时候走。”
高月寒道:“你不喜欢这里?”
连城:“不喜欢。”
高月寒:“为什么?”
连城道:“我是蒲公英的种子,飘到哪里,就在哪里扎根发芽,如果没有新鲜的空气,水和泥土,我会枯死。”
高月寒沉默了。
连城跳起来拉了拉他的衣袖,眼里盈着满满的笑意:“我想去楚州,也许能找回那段失落的记忆。”
高月寒不语。
连城松开他的衣袖,眼神一黯:“花满天也在楚州,他一个人,很寂寞。”
高月寒终于开口:“过几天,等我把事情处理完,再给你钱。”
连城道:“一言为定。”
小姑娘刚走,程厚按捺不住地跳出来:“大人,你怎么不留她?”
高月寒道:“能留住吗?”
程厚道:“她心里还念着花满天那小子,他不是早就死了吗?”
高月寒道:“没有谁能跟死人争。”
程厚道:“但人死了就是死了,她总不能嫁给一个死人。”
高月寒道:“她也不会嫁给一个每天忙得没时间陪她的人。”
程厚叹了口气,摸后脑勺:“大人公务繁忙,确实没时间陪她。”说到这里一惊:“大人,这可怎么办,难道眼睁睁地看着她走。”
高月寒转身。
程厚追在后面:“大人,大人,您和她走到今天这步,多不容易,这么好的姑娘,可不能白白放过,您干脆废了小皇帝,自立为帝,封她东宫娘娘,她一定会留下来……”
高月寒停住,冷冷道:“以后不许偷听。”
程厚吐了吐舌头:“是,大人。”
离开邺城的日子,天气很晴朗。
连城的包裹里塞满了钱。
高月寒实在是个大方的男人。
这些钱够她周游世界,吃好喝好玩好。
高月寒还把自己的马送给了她,这匹马叫雪山,是一匹雪白的战马,年纪已经不小了,连城骑上它的时候,它似乎不满地哼了一声,高月寒一个眼神飞过去,它立刻服帖地垂下耳朵。
出了城门,连城一路向北,没有回头。
高月寒站在高高的城楼上,程厚站在他身旁。
程厚哭了,他捂着脸,哭得稀哩哗啦。
高月寒一直沉默地站着,一动不动,直到太阳落下,月亮升起。
离城三十里的时候,连城回过头。
这里已经看不到邺城城楼,但她猜得到,高月寒一定还在那里。
连城从怀里掏出一个洁白的小东西,这是一枚漂亮的玉制印章,高月寒的私章,上面刻着高月寒印四个漂亮的小字。
连城走的时候,顺便把这枚私章顺走了。
听说,高月寒是个才子,能写能诗能画,但是她在他桌上从来没有看到他的书画,只有永远也批不完的公文。
连城想过了解高月寒,不过,她知道,高大人没有时间给她了解。
高大人自己也是明白的。
正因为彼此都明白,她走的时候,高月寒没有留。
连城看着印章叹了口气:“高大人,即然你不能陪我,就让它陪我吧。”
连城决定先去河阴,那里是她和花满天初次相遇的地方。
在去河阴之前,她必须先找到一个人。
来到小镇那座小饭馆,连城叫了一桌子菜,没有动筷子,她在等一个人。
然而,一直等到夕阳西下,那个人还没出现。
连城叫住小二:“你见过一个男孩子么,他脸上总是黑黑的,穿一件破衣服。”
小二道:“你是说四儿吧,那个小乞丐住在外面的破庙里。”
连城问了路,赶到破庙一看,小男孩蜷缩在角落里,尖削的小脸烧得通红。
连城急了,又是请大夫,又是熬药,守了他一夜。
第二天,小男孩终于醒了过来,他第一句话便问:“你不是跟你男人走了吗?”
连城气得给了他一板栗:“他不是我男人。”
男孩一脸的不相信。
连城不想解释,她板着脸道:“听着,四儿,从现在开始,你跟着我,不许跑。”
四儿不服气:“凭什么?”
连城道:“就凭我又救了你。”
四儿不说话了。
连城把一身新衣服丢给他:“穿上,跟我走。”
四儿道:“去哪?”
连城道:“河阴府。”
四儿道:“河阴现在是魏人的地盘。”
连城头也不回道:“我知道。”
马不停蹄赶到河阴,连城先去了公主府。
她坐在早已荒废的水池边,发了好一阵呆。
四儿默默地踢石头玩。
街上有人敲锣打鼓,连城走出去,很多穿红衣服的人过去,有人抬着嫁妆,有人沿街洒喜糖,多的是挤着看热闹的人。
连城拉住一个老人问:“谁办喜事?”
老人道:“镇守河阴府的豫王,今天是他迎娶豫王妃的大喜日子。王府里大摆流水席,城中百姓只要去贺喜,不但不要随礼钱,还一人发一两银子。”
连城好一会没说话。
四儿道:“姐姐,你认识这个豫王。”
连城道:“不认识。”
四儿看着她的眼睛:“你说谎。”
连城气不过:“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说谎?”
四儿道:“你看起来有点难过,不过,也不是特别难过那种。”
连城盯着四儿看了半天,忍不住笑了:“小小年纪,就学人家察言观色。”
四儿道:“我如果不会察言观色,早就死了。”
连城叹了口气,摸摸他的头,他别扭地躲开,小黑脸竟奇迹般地红了。
连城看着他的脸,忽然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很重,因为她现在已经不是一个人,她笑着对四儿说:“这样吧,我们一起去贺喜,顺便吃一顿免费大餐。”
四儿道:“你认识的人结婚,你难过什么?”
连城道:“我不是难过,是替他们高兴,经过很多事以后,他们终于修成正果。”
四儿:“哦。”
酒桌从大堂里一直摆到街上,来喝酒的都是城里的老百姓。
连年战乱,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这么好的酒席。
豫王元赤海攻下河阴,立刻摆酒宴,一是奉旨成婚,二是完成爷爷的心愿,三是安抚民心。
连城和四儿杂在人堆里,学别人的样,冲士兵说了声恭喜恭喜,被领到一张桌子前坐下,桌上已经摆好了酒菜,连城埋头大吃,四儿也埋头大吃,士兵在旁边看得直摇头。
连城吃完饭,没有马上走,她抬起头看着大堂里面,新郎已经出来了,来的宾客正在敬他的酒,他们喝得很高兴,吆五喝六地大叫起来,新郎似乎醉了,脚步有些不稳。连城静静地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半晌,回过头,声音很轻,轻得几乎听不见:“四儿,我们走吧。”
穿过那些酒桌,连城忽然停下来,她看到另一个熟人,这是个她很不愿意看到的人,她甚至恨不得杀了他。
慕容栎高仰着头,跨着他的大青马,朝这边过来,他的脸是苍白的,嘴唇很红,眼睛也很红,他就象喝多了酒的无赖,特意来找主人霉头。
连城刚一闪念,他已经动手了,哗一声掀翻了酒桌,还踢倒了好几个凳子,引得来喝酒的百姓惊得都叫起来。
元赤海迎出来,似乎一点都不生气,拱了拱手:“慕容将军来迟了,快进来喝杯酒。”
慕容栎怒气冲冲:“少废话,快把公主交出来。”
元赤海淡淡地笑:“驸马似乎找错了地方,这里没有公主,只有我的妻子洛英郡主。驸马若要找公主,应该去平城的公主府找她。”
慕容栎咬牙切齿,恨不得把元赤海撕碎,他取出一封书信,抖了抖:“信上说,她说她要来喝你们的喜酒,你敢说她不在这里?”
元赤海道:“她是驸马的妻子,她在哪里,驸马应该比小王清楚。”
慕容栎怒道:“别以为你在娶媳妇,我就不敢动你,不交出雪容,今晚你别想入洞房。”
元赤海仍是淡淡笑着,“驸马爷,小王奉旨成婚,你执意在此胡闹,搅了小王兴致,传到皇上耳中,恐怕不太好吧。”
慕容栎握拳:“你……”
元赤海转身往阶上走,边走边道:“今晚是小王的大喜日子,小王不想和你计较,你若识趣的话,坐下来喝杯水酒,一切带过不提。”
慕容栎的牙齿咬得格格响,他突然飞身下马,朝元赤海就是一拳,元赤海闪身躲过,听到打闹声,早有人报与里面,从后面跑出两个人,一个穿着一身新娘服,另一个青衣素妆,两人一左一右,分别拦住自家男人。
洛英惊讶道:“表哥,你作什么?”
元赤海道:“你问他。”
雪容沉着脸,拖住慕容栎的手臂,把他往外拖。
慕容栎一见到雪容,立刻变乖,由着她把自己拖走,两个人分别上了马,驾马驰去。
管事的上前:“各位各位,没事了,继续喝酒。”
有人过来收拾打碎的桌碟杯碗,洛英拉着元赤海进去了,两人边走边低声说着什么。
望着他们相携相依的背影,连城笑了。
四儿道:“他们幸福吗?”
连城点点头:“一定,是幸福的。”
四儿道:“我们现在去哪里?”
连城看了看天上的月亮,不知为何,她想起高月寒。
他总是清冷得象月光,她以为他不会笑,其实,他笑起来很动人。
连城唇上的笑消失了,这样喜庆的夜,亲眼看到元赤海和洛英的其乐融融,她心中倍感孤独。
不等元赤海动手,洛英自己掀了盖头,元赤海好笑:“你这么急?”
洛英扑到他怀里:“我等了你快十年了,能不急吗?”
元赤海道:“现在已经如了你的心愿,你还要如何?”
洛英噘起小嘴:“我知道你心里还在想着她,人死不如复生。汉人有句古话,记取眼前人,从现在开始,我是你的妻,我不管你心里想谁,你一定要待我好,不然我告诉爷爷,让他打你屁股。”
元赤海眼中掠过一抹悲伤,瞬间消逝,好笑道:“你敢?”
洛英把头埋进他怀里:“有什么不敢的,你是我的夫,我们以后要在一起一辈子,我要给你生好多好多孩子,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你敢不要我,我就……”
元赤海道:“就怎样?”
洛英红了眼圈:“就死给你看。”
元赤海哑然失笑。
洛英动手脱他的衣服,元赤海道:“你干什么?”
洛英道:“我要你,现在就要。”
元赤海哭笑不得:“这话应该是男人说的。”
洛英道:“我不管,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事,你永远是元赤海,我的男人,只属于我一个人。”
元赤海怔住,双眼痴痴地望着洛英,眼前的表妹渐渐幻化成另一个女子。
娇俏的笑颜,似梦似真。
“元赤海,记住,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事,你永远是元赤海,魏国的小王爷,赫赫威名的大将军。”
洛英把他推到床上,亲自脱掉他的靴子。
元赤海突然抱起她,紧紧压住,她丰满的胸部顶着他结实的身体。
洛英开心地几乎要叫出声。
红帐暖,春宵短,元赤海一梦醒来,看到枕上的旧竹哨,那是从洛英身上掉下来的。
元赤海拿起竹哨,看看熟睡的洛英,无声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