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心恸奈何,此情已渐远(1 / 1)
床榻上,他眼睫轻轻闪了两下,苍白的面容似乎有些回寰,他悠悠的睁开眼,红木镂花木横,淡淡的银翘花的香味,略显清冷的气息。
他瞥一眼窗外,乌蒙蒙的一片,不过二更光景。
撑起身子,他下意识的皱了眉,丹田空空如也,竟感受不到半点内力。果然是一点不剩,他的记忆停留在了两人行至街际时,然后,他力竭,昏迷。
他心神一凛,莫辛!
莫辛抱着双膝坐在窗前,歪着头静静得看着窗外的上弦月,"你醒了。"平淡而安静。
他半坐起,看着她看不出任何表情的脸,心缓缓下沉。
两人许久都没有说话,她看着孤月,他看着她的侧脸。
一阵风吹过,放在她身边的宣纸发出沙沙声,她伸出一只手压住,随即笑了,"我忘了,你身子还虚着呢,继续休息吧。"温柔而关切。
不安席卷而来,他垂眸,他怎么会不知道,她眼中的疏离和拒人千里之外。他分明早已料到那纸上的三个字暴露后她的不谅解,却依然如此,为何?她将这当作给他的最后机会,他即使无奈也赌不起她的决绝。
她如今知道了他的隐瞒他至少仍有机会留住她,若是昨日他依言写下"墨之辛",怕是今日再没有可能见到她。
他知道她在等他解释,却失了语,他若能说,又怎会任她即使近在眼前也不能拥之入怀?宁愿夜夜思她成狂也假装淡漠的唤一声,"莫辛。"她不知道,她也不能知道。
他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辛辛,我们能不能不这样。"
能不能不这样互相猜忌互相试探,能不能不这样,明知我心中有你却依旧将我推出千里之外。
他不知道他还有多少时间可以这般安静的看着她,这般心安的知道她还在身边。
她不是他,不懂他的心思,只能小心翼翼的为自己筑起保护,即使相爱也止不住互相伤害。
莫辛垂着的衣袖内手已紧握成拳,嵌进肉里,痛入骨髓,蔓延了四肢百骸,为着他的话。
她看着他,微微一笑,眼泪便瞬间眨落,"我们能不能不这样,我们要怎样才能不这样?"
他的手紧攥起,复无力放开,如此可笑,他何曾如此,只想求得她继续爱他,何曾料到如今会这般狼狈,只想卑微得求她等他。"你为何不能不问原由的信我一回。"他的声音喑哑而压抑。
即使知道这般景况下,她的怀疑再合理不过,他仍过分的想望她全身全心的信任。
莫辛仍旧微笑,任由眼泪占据她的眼眶,肆意她的脸庞,看着却有些恍惚,"你给我一个理由好不好,一个我能说服自己的理由,让我愿意无原由的信任你。"
上弦月只剩一半,另一半隐入云中,不欲看见她的悲伤他的苦涩。
"我把命抵给你如何?"墨阳缓缓的走下床,走到她面前,半跪,捧起她的脸,亲吻她的眼泪。
我将命给你,换你倾心爱恋与信任。
莫辛的肩微颤,眼泪如断线的珍珠悉数下落,皆被他吻入口中,吞入腹中,温柔而缱绻。她就在他身边,而不是即使相距再近也无法触碰。
心中悲哀悄悄扩大,她抑不住,你知道我不会让你死的,不是?你是故意的,你故意这样,因为你知道我会心软的,对不对,你是故意的。
莫辛再承受不住,抱住他,狠狠的咬住了他的下唇,任由血腥充溢了她的口腔。他的唇上带着咸咸的苦涩,是她眼泪的味道,混着他的血液,不可思议的透着悲哀和爱恋。
她设想过千种墨阳承认后她对他的生气,怒火,质问,或者假装冷漠,再不搭理,任他着急。却从未想过自己原来这般无用,再是怎样的预想的冷漠,生气的伪装,在他吻她的那一瞬间土崩瓦解,不过一秒就丢盔弃甲,什么都不剩。
月又悄悄钻出,好奇她与他之间分明相恋却彼此折磨的辛苦。
莫辛抬眼看他,默默的替他擦拭唇上殷红的血丝。
依旧是宫离月时的那身衣衫,依旧是那张脸,气质却已地覆天翻,温和温润早已不见,再不是那个云淡风轻的与世无争的男子,而是从未有人看透,浑身是迷的张狂魔魅的墨阳。任谁都难将二人作一人想。
即使她一开始便是怀疑,却也无意间在他面前演出了一幕幕滑稽的话剧。
墨阳攥着她的手腕,她的疏离再次浮现,他不愿也不能让她再次退入洞穴防备所有。
莫辛微笑,"疼吗?"
墨阳摇头,看着她,不许她闪避,"这世上除了你没人能伤我分毫。"
莫辛依旧微笑,掺着苦涩,其实她从来不曾懂他,不曾了解他的所有,她回视他,轻声道,"我只问你一件事可好?"只愿你半点不隐瞒。
他说,除了你没人能伤我丝毫。
墨阳缓缓的松开了她的手,他终究狼狈了一个的彻底。
她和他之间如今横着鸿沟,她抱着手,冷冷看他。她不愿再信,所以她问他,那次蓬丘之乱,他为救她坠崖是真还是有意为之,是事先知情还是当时毫不犹豫。
她其实想听他说的反而是有意为之罢,这样她就能给自己一个干干净净的理由,离开他。
即使知道她有怀疑,即使知道原谅难上难,他也依然被她的怀疑刺的遍体鳞伤,痛的无法呼吸。
可是你知道吗,即使最后满身荆棘我也不可能放开你。
他苦涩的笑道,"我说不是,你信不信?"
我给不了你你想要的理由,我给不了自己放手的理由。
他看着她,只要你愿意信我。
莫辛看着他,良久,瘫坐在地上,看着地面,喃喃,"你永远都这样。"笃定我放不下。
现实与想象差距太大,即使脑海里满是预想的潇洒干脆的留给他一个背影,现实中她却根本没有这个气力。
那,我不再走了,可好?
从来不知道爱情这东西一旦踏入便是万劫不复,而今自己已失了离去的勇气,若你真心,我们会好好的,否则,也不过是你死我亡罢。
"那,就这样罢。"良久,她低声道。
我下了我人生中最大的赌注,孤注一掷,只要你不负我,我便倾尽所有只陪你走。
墨阳闭上了眼,复睁开已是平静一片。至少你仍在身边。
他浅浅露出了微笑,愉悦而光彩,瞬间华光满室,美丽的教人移不开眼。
左右不过是沉沦。
莫辛一顿,随即笑道,"不带这样的,就你长得好看?"
墨阳微笑,"这张脸也不错。"
她就想起了第一次她故意找事喊他美人,他也是淡淡笑,不动怒,意有所指得道,"这张脸也不错。"她那时只以为是自己心中有鬼罢了,不想那时他根本就知道那是她的□□。
"为何不说你以前见过我?"
"说了你会为我加分吗?"
莫辛想了想,"不会。"难道要他对她说,我对你一见钟情,所以抓你回来。她恐怕不但不会因此看重他,反而提防他,视他为敌。毕竟她半点不会想要被人知道她的由来。况且,她想着墨阳正正经经的深情的说肉麻话,就觉得周身一阵凛冽,不可抑的笑出了声。
"好笑?"他轻轻的一眼斜过来。
"好笑。"莫辛依旧诚实,又道,"那为何不问我怎么会从天上掉下来?"她那时穿的是纯白的衬衫并黑色长裤,在现代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在这儿就该是惊世骇俗了不是?
幸而她头发因着家族原因一直蓄着,竟也不比古人短的,倒也省了她遮掩头发的尴尬。那身衣服至今仍留在相国府,她的房间里。
想到相国府,她就想到相国,他和她到底是什么关系,莫辛是一点都不知道的,是友是敌,只是她能确定一件事,
"你若想说,我听。若是不想,便不听,如何?"
"好的。"莫辛说完就闭嘴了。
墨阳摸着她柔软的银发正欲说话,门上传来敲门声,"姑娘,饭菜送来了。"
墨阳松开手去开了门,小二一见是墨阳开的门,一边将菜端到桌上,一边热情道,"啊,公子醒了?真是太好了,先前掌柜的还要我上来问问姑娘要不要请大夫来瞧瞧呢,看来公子气色不错,身子爽利些了吗?还好我有多准备一双碗筷,姑娘也来趁热吃吧。公子昏了这么久该是很饿了,来来来。"
他一个人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堆,墨阳笑笑也不拦他,只在他的盘子里放了一块碎银。莫辛坐下后看着桌上的饭菜,虽简单也算丰富,她已是饿急了,抓了筷子就去夹菜。
小二得了赏道了声谢,说了二位慢用后便高高兴兴的退下了。
"落一次崖把你的洁癖给落没了嘛?"莫辛咬着筷子瞅着端了碗神色自若的墨阳,他的习惯是成了宫离月后的习惯?
墨阳看了她一眼,用筷子敲着桌子,"先吃饭。"
两人似这般相对而食严格意义是半年之前了,而今举箸,依旧自然而平静,数月时光刹那凋零。
她笑笑,开始吃饭。
如果不说就可以一直这样罢,看着完美如初。
她的疑惑很多,譬如,为何那日落崖不回京城,反而去了落瑛谷成了宫离月,更是瞒着公子无衣的,骗了所有人。为何断了与她的所有联系,自此成为另一个人,不管不顾。
但她不问,他不说。
彼此小心翼翼,维持这最卑微的契合。
墨阳微微一笑,正欲说话,忽地神色一凛,伸出修长的食指抵住她欲开口的双唇,"有人!"
破空声传来,正朝着他们的屋顶。是高手,他这副状况恐怕连莫辛都打不过更不用说高手了,他当即决定,退!他如今半点内力也没回阖,遇上只有束手就擒的份。"跳窗,往山那边跑。"
莫辛扔下筷就往窗边去,"你内力没恢复?"好吧,这是废话。
"半点也无。"墨阳将手搭在莫辛肩上,任她带着他跳下窗口,两人尽拣黑漆偏僻的方向去。
幸而莫辛武功半吊子轻功却是不错,虽没有充沛的内力支撑,短时间内还是没问题的。等来人进到莫辛的客房时,早已没有二人身影。
"该死,他们走了。"
"走这么快,又不是要她命。"另一人苦笑。
"估计没走多远,追吧。"另一人瞥一眼仍冒着热气的饭菜。
"好。"两人应是,皆翻窗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