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嘉平之章,祭天(1 / 1)
莫辛抬眼看着墨阳,后者神色依旧淡淡,只略一抿唇道,“这出戏,总要一个人退出才能谢幕。”
莫辛可没有一般人对皇朝的神圣概念,改朝换代在她就如新陈代谢般正常。更何况那个皇帝她一看就不喜欢,想让墨阳死,他还差了一点。她微微一笑,同墨阳站起身,又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悬崖,光滑如镜,深不可测。
三人慢条斯理的走向林中,背影无端显出肃杀来。
日如中天时,皇帝带着浩浩荡荡队伍仪仗登上蓬丘之顶,朝中大臣皆是正式官服,紫貂金帽,威仪不已。然而肃穆令人畏服的官服中的人,却形状不堪。
登上蓬丘之时,他们早已累瘫如泥,被酒肉美色淘空的身体若不是身旁有大内高手帮忙扶持,怕是早已软倒在半路了。
所以相国尚书这两只狐狸多么聪明呢,一以年迈无力为由推脱,一以气虚病重为由拒绝。
这趟浑水,他们坐观壁上。
这时皇帝就显现出了他的与众不同,他虽没有墨阳的完美容颜和墨歌狂妄邪肆的气质,却总也是老皇帝和美人皇后的产品,眉宇间后天培养的王者之气依旧不容小觑。明黄色的龙袍衬的他更是气宇轩昂,眼中气势大盛,仿佛胜券早已在握,脚步愈显沉稳和有力。
他身旁跟着秋官长,及主管时令的官员,两人皆是素袍窄帽,面目严肃,庄重万分,即使一举首一投足,都仿佛是查过黄历,知道该怎么摆姿势才不会污了圣目,令皇贵之气受损。动作没有丝毫的懈怠,整齐僵硬如木偶。
皇帝身后有一十二人,身量一致,面容皆是姣好。提着他祭天吉服的下摆,高度平行,整齐无二致,左右皆是对称,据说这提吉服下摆之人特别有讲究,差了分毫都不行。
秋官长手中拿着短笔狼毫,及记录册,手随时准备着写字姿势。而史官反而在皇帝的右下侧,穿着天青色长袍,十分不惹人注意。
这样一个干瘦普通的老者,然而谁都不敢小瞧他,他家祖上自族谱伊始,就已经执笔为史官,传至他一代,已是历经数百年的朝代更替,然其家族史官之位从未改变。他更是已历经三朝,是当之无愧的元老。
这个身形普通,身量矮小的老头,就是普通到不论谁都能从他身上略过而不自觉的人。他的手从未停过,指速之快令人咂舌,而他旁边也同样有一个蓝衣童子安静的随时为他整理史料。
皇帝顿下,看着近在眼前的天坛,和缓缓向他走来的大祭司。史官同样停下,提笔写道,“庆历九月,秋,明帝于五日晨登蓬丘,酉时登顶。百官随行,秋官长侍立左侧,史官侧之。”他略略沾了沾身旁小童所捧的墨砚,复写道,“明帝定于申时一刻祭天,彼时贵气最盛,祈福于天下最佳。帝曰:万事皆以民为贵。”
一阵清风拂过,淡淡的,有莫名的清香。
写到这时,史官略顿了顿,灰色的小眼迅速扫了某处一眼,而后继续不动声色的提笔记录。
秋官长以平稳无起伏的语调宣读今日时令之利,今日阳气之盛,今日祭天之宜。直令百官头脑发胀,昏昏欲睡。
皇帝面带微笑,庄严的接受大祭祀的洗礼,双手齐平,在祭祀所捧的圣水中净了手,端着上古瑞兽麒麟,庄重的往天坛上去。
此时天坛上,燔柴炉,迎帝神,乐奏《始平之章》。皇帝放置好麒麟,至上层皇天上帝神牌主位前跪拜,上香,然后到列祖列宗配位前上香,叩拜。回拜位,对诸神行三跪九拜礼。
再次,皇帝到主位、配位前奠玉帛,乐奏"景平之章",回拜位。
莫辛看的无聊,“皇帝真的是个苦差事呢。”装的好辛苦。
墨阳略略皱着眉,史官刚刚那一瞥,总让他觉得古怪,仿佛自己早已曝露在他面前。却也没说什么,仍关注着皇帝,他的大哥。
皇帝回归拜位后,乐师开始奏《奉平之章》,舞姬则舞《干戚之舞》,司祝跪读祝文,乐暂止。读毕乐起,皇帝起,行三跪九拜礼,并到配位前献爵。
而后,皇帝为诸神位献爵,奏"嘉平之章",舞"羽龠之舞"。回拜位。
“皇兄为百姓祈福,怎么不叫上七弟我呢?”盈盈笑语。
皇帝正准备为诸神位依次献爵,乐师已停止“嘉平之章”等待皇帝献爵时奏“永平之章”,舞姬也已停止“干戚之舞”,预备着"羽龠之舞"。百官大气不敢出,场面正一片安静,忽然而来的声音霎时打破了皇帝要的宁静。
手中正端着光禄寺卿所奉上的福胙欲饮的皇帝脸色刷的变得难看起来。这声音……,该死的。他握着金樽的手猛然攥紧。他不可能在这的,不可能,他勉强稳住心神,缓缓回身,脸上依旧是得体而宽容的微笑。
他勉强回过头,正见着墨歌穿着一身戎装,在阳光下更显峻拔,英气逼人,灼烧着他的眼。而此时墨歌脸上更是笑意盎然,玩味不已,让他觉得自己就是一丑角。
他身形微晃,他得到的消息分明是墨歌正与英皇与冀州前线剑拔弩张。为什么他在这里?
而更让他心神欲裂的是,墨歌身旁站着的不就是他预备拿来当借口的英皇?!英皇穿着一身深紫色长袍,手持骨扇,同样笑意盈盈,轻松而惬意。
皇帝勉强回复心神,勉力道,“七弟此时不应该在冀州军营吗?”
“皇兄玩笑了,英皇都亲自来给皇兄赔礼道歉了,哪里还需要七弟我在前线呢?”墨歌往前一步,故作恍然状,又道,“哦,对了,先前臣弟在山下告知百姓英皇感我星煜百姓良善,对先前冒犯羞愧万分,特上蓬丘与我朝圣君握手言和,百姓听了,一直沸腾着呢。”
皇帝一听,神色未动,金樽却已碎成千片,樽中的液体,顺着他的手滴落。
那他辛辛苦苦的布置岂不都是付诸东流?他先前的兴奋岂不都成了一桩笑话?他先前的所有努力,岂不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他看着墨歌,神色漠然,眼中却蕴着风暴。
不,他不甘心!他不能输,他也还没输!
墨歌对皇帝怎么可能不了解?他与墨阳原本打算是皇帝如果愿意就此收手,不再想着动他们,这个位置留给他又何妨?他们从未想过用帝位束缚自己。
然而,他眼中的欲望和血腥太明显。
“皇兄该是开心呢。”一道温醇的声音响起,徐徐如风。
却像刀子一样剜着皇帝的心。
墨阳,墨阳也来了?
很好,很好。
今天,就算天下人骂我不义不仁,我也不会再让你们存活在这世上了。负尽天下又怎样?我不会让你们好过,我要让你们知道,我才是王,一个主宰你们生死的王。
他连场面话都不愿意再说了,收起仁义慈爱的假笑,他冷哼一声,冷漠的看着墨阳,“既然你们都在了,我们再虚伪也没用,今天这里都是我的人,即使你带着英皇,让天下百姓都知道,那又怎样?只要你们死了,我日后勤勉,史书上的我照例是一代明君!”他看了史官一眼。
后者早已停笔,低眉顺眼的侍在他身侧,他满意的颔首,史官只要不将这之后出现的种种状况填到史册中,他便弑神弑佛又如何,忠于他的,不会说,不忠于他的,今天之后他不会留。
只要过了今天,他就是星煜无上的王。
墨阳点点头,“的确。”
“所以,墨阳,你们今日不该上来。”皇帝语带怜悯。
“你的确合适成为一代君王,够绝情,够多情。”墨歌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皇帝。
“我会用事实证明我绝对会是一代圣君,可惜你们是再没有机会看了。”皇帝动真格了,连“朕”都直接省略。他冷笑一声,手往半空一伸,从四面八方就忽的站起许多人,僵硬表情,一致的动作,皆是死士!墨歌神色一冷。
“皇上,如今明皇该开始祭天了吧。”相国看着窗外的艳阳,“或者他们已经开始动手了呢。”他枯瘦青筋盘虬的手微微颤抖,随即用左手压住了。
“皇上,老臣是也老了,都该去见您了,可是老臣任务还没完成,实在是不敢去见您啊。”他似有感慨,拍了拍身上的毯子。
“老臣答应皇上若是明皇安然归来,老臣就耐心辅佐他,这样可好?”他似是要给自己一点借口安心。
可是,皇上,您知道,他虽然是您的儿子,可他绝不会赢的,不然您当初不会不想把皇位传给他不是?如今就算是拨乱反正吧,也让我再为星煜尽最后一份力。
可是这样就要牺牲另一个您的儿子了,没关系吧,若是莫辛成了,整个星煜都会好好的,那比您失去一个对星煜并没有大作用的儿子好吧。希望您不会生老臣的气。
又或者莫辛撑不住,那也是她的命,也是我的命,那我就继续拖着这把老骨头给星煜找人,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