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44、杯水车薪?(1 / 1)
汪磬晖说话的语气客气而有礼貌,然而虽用了问句却并没有留给李智学否决的时间。话音才落,他已经起身走过去,坐到了李智学座位旁边的一把椅子上。李智学老师似乎并不介意,和悦地点点头,询问地看着汪磬晖,示意年轻人继续说下去。
受到鼓励的热血青年一口气将自己刚从裴佳笙那里听来的内容和自己想要制止这种现象的想法一股脑全都说了出来。李智学认真地听着,不时点点头,却不置可否。汪磬晖没有得到明确的回答,看了看李智学,又追问道:“李老师,您觉得呢?”
在刚才的叙述当中,汪磬晖援引裴佳笙转述的消息时已经说明了消息来源。于是李智学先是看了看作为消息来源的裴佳笙,似乎有话想问。可是裴佳笙还在听电话,李老师见状便又转向汪磬晖,反问道:“小汪,按照你们的计划,这学期结束之后,还会继续留下吗?”
这个问题似乎离题太远,但汪磬晖听出了李智学的弦外之音。他皱了皱眉,说话的语气当中似乎带上了几分凛然:“李老师,我明白您的意思。也许我们没有机会像您一样长期留在这里,但是……”
他迟疑了一下,似乎还没有组织好“但是”之后的语言。李智学温和地拍了拍汪磬晖的肩膀,苦笑了一下又道:“这种事情比比皆是,每年都会有有几个学生退学去打工。如果每一件都要管,那么就算你们长期留下,也一样是管不完的。”
对支教老前辈的话,汪磬晖显然并不十分服气。李智学看出这一点,又补充道:“小汪啊,你这种心情,我刚来的时候也有过,也试过。可是最后我还是发现,大环境如此,我们能做的也只有尽力保证没失学的那些孩子们能够尽量好好读书。”
听了这话,汪磬晖感到一阵失望,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李老师,您就是用这样消极的态度在徐坞乡教了这么多年书?”话音未落,他又意识到自己似乎没有什么立场这样质问支教老前辈,可是说话终究不是打字,还可以修改再发送,于是他只能歉意地看看李智学,想着该说些什么话来补救一下刚才的失言。
不过看起来,汪磬晖似乎有些多虑了。李智学并没有介意汪磬晖说了什么,表情仍然和蔼,回答的语气与其说是反驳,不如说更像是解释:“小汪啊,我也知道你很积极,我也支持你这种积极。但是,你这样积极,在徐坞乡中心学校又能做什么呢?”
一边说着,李智学一边端起手边的水杯啜了一口,动作就像是电影里的慢镜头。
就在这时,下一节课的预备铃声响起。铃声响起的瞬间,裴佳笙终于如释重负地对电话另一边飞快地说了句“我去上课了”便挂断了电话,拿着教案起身快步走出办公室。而汪磬晖听到铃声,条件反射地从座位上蹦起来,迟疑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下节没有课,于是又坐下来,看着李智学,等待下文。
李智学老师合上水杯盖子,轻轻放在一边,继续开口道:“况且,就算能帮助杏花一个人,那还将会有别的这样的孩子。而且这只是一个徐坞乡而已,全中国这么大,小汪啊,你又能管得了几个?”
当然是帮一个算一个!一瞬间的哑口无言之后,汪磬晖的第一反应蹦到脑子里。他想援引《辛德勒名单》和那个著名的“没有人为我说话”的墓志铭,但又觉得似乎情况不完全相同。而这区别究竟在哪里,汪磬晖一时间却没有想出来,于是就卡了壳。
仿佛看出了热血青年头脑中所想,李智学叹了口气,又说:“当然,能帮一个,看起来总比一个都不能帮要好。可是小汪啊,你想想,如果真替杏花垫上了学费,那别的学生家里看到了会怎么想?原来退学还有这样的馅饼掉到头上,其他学生家长心里能平衡吗?”
汪磬晖闻言,忍不住再次皱起了眉头。李智学一下子就点出了现实与那些正能量事例之间的区别,那就是被救的犹太人绝不会出现“不救我那我凭什么要自救”的负能量想法。
相比之下,那种因为老师们试图拯救失学少年儿童太积极而产生老师是在完成“政治任务”错觉的家长,斗志昂扬地宣布类似于“如果老师不帮拿学费就绝不回学校”的豪言壮语这种事虽不是他汪磬晖可以理解的脑回路,却是确凿存在于新闻报道和文学作品之中。
见热血青年沉默不语,李智学知道汪磬晖经过自己提醒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于是他也不再多说,只是又叹了一口气,看了看汪磬晖,劝道:“小汪啊,你们能来这徐坞乡支教一年很好。但是这一年过去之后,还有更光明的前途等着你们呢!徐坞乡的事情很多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决的,你们又何苦在耽误在这个小地方?”
李智学说完,又伸出手想要拍拍汪磬晖的肩膀,但是热血青年已经起身,准备回到自己的位置。李老师似乎也不介意,收回拍在空气中的手,和悦地笑了笑,不再说话。
“李老师,我明白您的意思,不过,我还是希望能够想出办法来解决。”汪磬晖似乎冷静了不少,在自己的座位上隔空传音。随后他也不再开口,看看手机上的时间,便开了电脑继续敲键盘。
又过了几天,杏花的同学们似乎并不在意班里少了一个同学。空座位经过班主任老师的调整之后平移到了最后一排的角落里和另几个空位作伴,而整个班级里已经完全看不出有学生离开过的痕迹。至于汪磬晖信誓旦旦要想的“办法”,也依然不见踪影。
陆续又有一些来自美国的电子邮件发到了汪磬晖的邮箱里。有几封拒信,更多的则是悬而未决的待定事件。汪磬晖虽然并不十分沉迷于此,但一直没有等到全奖录取通知,他也不免有些烦躁。
再次向一位教授回复了自己在学校的科研经历之后,汪磬晖有些烦心地关了电脑,决定出去走走。
在走廊里正要转过一个拐角的时候,汪磬晖听到了似乎有人在提到他的名字。说话的声音有点耳熟,应该是他教过的某个班里的学生,只是一时间他想不起来是谁。
汪磬晖本想快步转过拐角去和学生打个招呼,可他听到的下一句话,却让他僵了一下,愣在原地不知该不该出现:“汪磬晖老师当然有女朋友啊,就是寄宿在范校长家那个孤儿陈然嘛!没想到这样有命,勾搭上了城里来的支教老师。”
说话的女生似乎带着些嫉妒,语气并不十分好听。她的话大概还没有说完,便被另一个同学接过了话茬:“哎,穗枝,你说陈然以后是不是就可以留在城里了啊?”
穗枝的回答不假思索,也毫不掩饰其中的羡慕嫉妒恨:“一定留城里了。不过,就凭她那样,估计迟早也是要被甩的吧!”话音才落,便引起了周围几个女同学的一篇附和声,其中有一个声音格外突出:“从城里来我们这的,肯定也就是图个新鲜。我们以后要找,还得是自己到城里找,争取留在城里吧!”
几个初中女生的声音,在汪磬晖的耳中显得越来越刺耳。即使他并不在意别人对他的情感生活做出多么悲观的预测,也并不意味着他能够听完全部讨论之后再面带微笑地提出自己的补充观点。
因此,汪磬晖向后转,准备离开换一条路,尽管那就意味着必然会绕远。就在离开拐角的时候,汪磬晖还听到几个女生继续议论:“小香,你去过城里,是吧?”而刚才鉴定了汪磬晖一定只是图新鲜的女生回答的语气带着骄傲:“当然!城里有大馆子、大商店,以后我肯定是要留在那里不回来的!”
小香和穗枝她们几个还说了些什么,大步走远了的汪磬晖已经听不清了。
回到办公室的时候,汪磬晖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刚才无意间听到的那些话让他有些烦躁,但这种暴躁的感觉又似乎十分泛泛,并不见得是因为那些学生将他当做话题中心的缘故。
汪磬晖三步并作两步回到自己座位上坐下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办公室里又多了一个人。史桐励手里捏着一份讲义,而看他的表情,似乎情绪比汪磬晖还要差。
史桐励仿佛也是突然才发觉汪磬晖的存在。他向自己的同学打了个招呼,道:“磬晖,现在有空的话,能帮我去资料室把这份讲义印一下吗?”
反正眼下也没什么其它有兴致的事情,印讲义总算还算是有点意义。这样想着,汪磬晖便点点头,随手接过史桐励递来的讲义便转身又走出了办公室。然而同时,他隐约感觉似乎有些不太适应。
在汪磬晖未必精确的记忆当中,这段时间无论测验还是讲义,史桐励都会以最大的热情积极替自己和裴佳笙去资料室跑腿。不过一贯粗神经的汪磬晖也并没有多想,毕竟临时有事不好脱身似乎也是十分正常的事情。
而直到资料室的尚小静忍不住自扒前段时间无疾而终的情感故事时,汪磬晖才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神经的确是太粗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