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收“鬼”(1 / 1)
初次来到阿仁的狐狸洞,陆玉只觉得被温柔的白色所包围。
阿仁的家很小,似乎比陆玉的小木屋还小。一个小小的山洞,地上铺着厚厚的白色兽皮毯子。构成山洞的石块不是寻常的青色、黄色或者棕红色,是一种温柔的月牙白色。山洞的顶端有一盏橘黄色的灯,在妖力的作用下,始终静静地悬浮着。灯罩的底部缀着一溜圈的珍珠,珍珠也散发着淡淡的暖黄色的光。山洞的石壁上镶着好多块玉石,几十块玉石围成一个圈。玉石白净光滑,发出莹莹白光,有的像弯钩,有的像是玉盘,酷似月亮的阴晴圆缺,而它们似乎也是按照月亮的阴晴圆缺所排列的。
一张兽皮毯,一盏橘色的灯,一圈月亮玉石,这三样东西几乎就是狐狸洞的全部。
这一切和陆玉心中所想的大不相同。阿仁是狐仙,是大妖怪,他有着漫长的岁月,陆玉以为他的狐狸洞里会摆满了各个时期各个朝代各个地域的奇珍异宝,会像人类一样在墙壁上挂些自己欣赏的山水画,或者至少会有些名贵的家具。
可是,阿仁的狐狸洞冷冷清清的。
陆玉觉得自己仿佛窥探了他的内心------孤独。
孤独......
阿仁席地而坐,对尚有些惊讶与心疼的陆玉道:“就随意坐一坐吧。”
他盘着腿:“唔,狐狸洞没有椅子,也没好茶,你将就一下呗。狐狸就是这样,没你们人活得精细,原谅原谅。”
他笑嘻嘻的,嘴上骂着自己简陋的洞府,实则还是满骄傲的。活得自在舒服就好。
陆玉学着他的样子,席地而坐,毯子毛茸茸的,很舒服。
“怎么看那个女鬼的故事?”
他取出铃铛,摇了摇,放出了那个女鬼,又笑着对她道:“别急。”
女鬼悬浮在半空中,闭着眼睛,好像昏睡过去一般,她长长的头发柔顺的垂下,竟然能触及到地毯。
女鬼是个美人,美人的无辜死去总是让人有些心疼。更何况她的执念久久不愿散去,生前大约有什么冤屈。陆玉在心里为她惋惜。
阿仁生出一团绿色的火焰,放在女鬼身下慢慢烘烤。女鬼的身体渐渐透明,胸口浮现出几缕五颜六色的烟雾。
陆玉看见阿仁站起身来,他的手,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也变得透明了。阿仁就用那双透明的手,轻轻划开女鬼的胸膛,又小心翼翼地用指甲捏起一小缕红色的烟雾。
他又坐回毯子上,双手却还是透明的。
他向陆玉眨眨眼,“去看看她的故事。”他一边说着,一边握住了陆玉的手,带着她飞入了那团红色的烟雾中。
陆玉感到一阵头昏目眩,双脚触不到地,所幸的是左手被阿仁紧紧握住,让她心安不少。
她听到阿仁轻轻唤她,叫她睁开眼睛。
他们已经站在一栋宅子里面,宅子的风格古朴,不像是当下的。
“我们就从小姑娘出生时看起吧。”
“这里是多少年前?”
“不知道。”他坦白,不再是无所不能的狐仙样子。
“握紧我的手,我们可能还要飞一会。”
“我不太舒服,可不可以坐一会。”她的脸色苍白。
他蹙着眉头:“这里面不能久留。”
他突然笑的连眼睛都弯起来,妩媚的桃花眼亮亮的,像一只偷到鸡的贼狐狸:“我化为原型背你。”
他一定是想看到陆玉惊诧的表情,他想戏弄她。
“好极了,我还没见过成了精的狐狸呢。”她来了兴致,不适感渐渐消失。她盯着他的屁股那块看,目光灼灼:“你有几条尾巴?”
他没想到调戏不成反被调戏,就抿紧了嘴巴,不说话。
“好了,我感觉舒服多了,我们走吧。”她拍拍他的肩。
其实这不能算是严格意义上的飞行。陆玉觉得自己一直站在原地,而女鬼的一生仿佛一幅幅画卷,以极快的速度在他们眼前掠过。
并不是一个惊天动地、缠绵悱恻的故事。
女鬼叫做焦幸,是祀水城的本地人。男孩杨琪住在她家隔壁,两人从小就在一块儿玩耍,可以说是青梅竹马。他们渐渐长大,对双方的感情也渐渐发生变化。
他们相爱了。
他们一起长大,感情深厚,了解对方这样那样的优点和缺点,双方坦诚心意后的爱情生活很是甜蜜。
年轻的人总是有些冲动和好奇。在一个意乱情迷的夜晚,杨琪和焦幸偷尝了禁果。
那时他们才十四岁。
不幸就是从那时开始的。
焦幸意外地怀孕了。
他们年龄太小,听到这个消息后惊慌意乱,踟蹰了整整半个月,终于决定偷偷打掉孩子。天不怜人,焦幸和那个想被他们抛弃的孩子一起死去了,因为假的打胎药。杨琪不仅心痛欲绝,他还很惊慌,可以说是他一手促成了焦幸的死亡。若被焦幸的父母知道了,怎么办?
这个年轻人有一副狠心肠。
杨琪帮死去的焦幸穿戴整齐,然后在深夜里把焦幸抛到祀水湖中,做出落水死亡的假象。
十年后的杨琪娶妻生子,日子平平凡凡。但是自从妻子怀孕后,他总是做噩梦,梦到惨死的焦幸,他的妻子也总觉得肚子疼,去看大夫,却又没什么病。夫妻二人困扰不堪,只得去城郊的狐仙庙烧香祈愿,希望能孩子能平平安安的降临。
阿仁和陆玉从那团红色的烟雾里钻出来。
陆玉看着悬浮在半空中的焦幸,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青青杨柳树下快乐地嬉闹;
一起咿咿呀呀地背诗词;
他偷偷送她的小布老虎;
她为他缝制的香袋子;
红着脸坦诚心意;
牵手,亲吻,红罗帐;
怀孕,慌张,买药,堕胎;
止不住的鲜血;
冰冷的湖水;
十年的执念。
焦幸的怨恨无法散去,在杨琪的宅子外整整徘徊了十年。那团执念懵懵懂懂,未开灵窍,只知道每日傻傻地沿着宅子绕圈,绕圈。
产生实体鬼怨的,并不是焦幸,而是她肚子里未出生的婴孩,焦幸固然死的冤枉,却没有满心的怨恨。那个孩子尚未出生,就被父母亲残忍地杀害,他不知事,怨恨反而更加强烈与纯粹。他怨,又不知道具体该怨恨什么。什么是爱,什么又是恨呢?他不懂。
好像应该责备男人的残忍与冷血,但是细想一下悲剧的缘由,总归是时间的问题。
在错的时间,即使做了对的事,也会酿成悲剧。
如果不是那一夜的春宵......
又或者两人已经二十四岁,不会再那么不成熟的处理意外......
时间真是折磨人的狗东西。
“这只鬼,你要怎么对付它?”
“给它个痛快吧。”他摸摸嘴唇,思考道。
“既然没有轮回,那是不是也没有超度之说?”
“自然没有。”他答得干脆,想了想又补充道:“和尚道士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的话你千万不能信。”
“奥。”她应道,必须要照顾这位大妖怪的心理。
“那能不能让这只鬼附身在别人身上?”
他挑了挑眉,示意她继续讲下去。
“先把它的记忆洗去,再让它附身到杨琪妻子肚子里的孩子身上,怎么样?”她有些兴冲冲的,觉得这是个了不起的伟大善举。
但是他却从嘴里轻轻吐出两个字:“做梦。”
他用手指狠狠地弹了她的脑袋一下:“这么做是有违天理的。以后少看些话本子,那些东西也不能信。”
她捂着脑袋,揶揄他道:“你不是大妖怪么?”
“大妖怪也怕天命。”
“你老实说吧,你今年几岁了?”她突然问道。
“几千岁吧,我忘记了,以后想起来了再告诉你吧。”
“果真是大妖怪。”她啧啧嘴。
他把女鬼收进金铃铛,叹道:“我暂且把她收起来,若她能开灵窍,再放她出来。”
他的左手燃起一团绿色的火焰,把刚才那团红色的烟雾烧毁了。
“你把它的记忆烧了?”
“嗯。走吧,我送你回家。”他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