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第二十三章 时过境迁（二）（1 / 1）
包厢里依旧觥筹交错。
颜迦南一杯杯的来者不拒，饭局结束的时候，他已经醉了。被人扶着出餐厅的时，他下意识地向原先她坐的那桌望过去，可那桌早已空无一人。
别墅里一片漆黑。父母因为当年的一些事情，已经移民去了加拿大，偌大的别墅里只有他一个人。他仰面躺在沙发上，额角的伤疤又开始莫名地疼痛，以往的一切不停地在他脑中闪过。心头又开始烦躁起来，他的手握成了拳头，猛地砸在沙发背上，不想再让她干扰他的情绪——当他决定和丁心彤开始的时候，他决心忘了她的，当他不再逃避去那些熟悉的地方的时候，他以为他可以忘记她的。可是她为什么在他已经要重新开始的时候，在他要过新的生活的时候，又出现在他面前？
他缓缓地摸着自己额角，里面的那道疤痕有些微的突起，像她在他心里留下的痕迹，怎么也消散不掉。
那是六年前十一月的一个周末，秋高气爽，头天晚上他们便商量好去西郊叠翠谷。叠翠谷是S城休闲的好去处，海拔不高但峰峦峻秀，静谧的湖水、喧哗的溪谷瀑布和吊桥，是他们约会时常去的地方。
虽是深秋，但叠翠谷的竹树依旧青翠。他们避开人流，走在山间的小路上，明明窄小的道路，两人却偏偏挤在一处走。他的手握着她柔软的小手，迁就着她的步伐。她扎着马尾辫，走一步就甩一下，他嘲笑她“摇头摆尾”，她耍赖拖着他的手蹲在地上不肯走。
他把她拖起来抱在怀里，看她额上有微微的汗水：“出汗了？不行，山里风凉，被风一吹，又要感冒了。”说着，就把手从后领伸进去看她背上有没有出汗。
她脸色微红，嗔道：“喂！”
他笑着把手拿出来，点她鼻子：“傻妞。”两个人对望着，心似一大罐蜜糖，从里往外满满溢着甜。
他抱着她，让她舒服地靠在他怀里：“累了？”
“嗯。”
“休息会我背你。”
他们是最纯净的校园爱情，牵手、拥抱、亲吻是他们所有亲密的举动，所以才会有刚才她的脸红。明明他有无数次的冲动，却在心里牢牢克制自己，爱她就该保护她不受伤害，于是每每心念一动，就立刻打住。她太小了，小到他怕他的举动会吓到她，会让她逃开；小到他怕她还不懂爱的时候就被迫接受他的感情，以至于以后后悔。因此，他们之间的每一步，进展得都格外缓慢。
森林里的云雀在歌唱，宛若天籁，他就这样抱了她好一会：“上山了？”
“好。”她松开环抱着他腰的手，乖乖地把手放在他手心里。
“真乖。”他一副奖励的口吻，蹲下身子：“上来。”
她乖乖地伏到她背上，搂着他的脖子：“猪八戒。”
他笑逐颜开：“这么说你是我媳妇喽。”
她眉眼含笑地在他耳边轻啄了一下。
又害羞了。他也不说话，两人就这样缓缓上山，林间的风都像含着无数情意似的。
穿过林间小道，前方豁然开朗。山间溪谷流水潺潺，溪旁是一条大道，游人穿行。叶奕灵有些不好意思，非要他放她下来。
“脸皮真薄。”他放下她后，看着她的窘态，又忍不住在她额上亲了一下。
他们沿着山路缓缓而上。在青翠欲流的山腰中，藏着一个大大的湖泊，山上的水流不断地汇入湖泊。或许是地势起伏比较大的缘故，流入湖泊的溪流十分湍急，两岸被流水冲刷，约有丈许来宽。
时值深秋，溪的对面有几株枫树正是烂漫流丹时候。溪上有一座铁索生锈的吊桥，连接着溪流两岸。吊桥上有三两个游人正要过去，他们的同伴在对岸嬉闹地摇着吊桥。吊桥晃晃悠悠的，有女生大声地尖叫，对岸的人却仿佛来了兴致，摇晃得更加用力。
“我们过去看看？”他提议道。
她看着对岸似火的枫叶，有些心动，跟着他走到吊桥边。吊桥不断晃动，他们站在岸边，岸边有嶙峋的溪石凸出。从溪岸望下去，溪水碧绿碧绿的，一眼看不到底。她突然有些害怕，冥冥之中感觉会有什么事情发生，扯住他的衣袖：“颜迦南，别过去了，我觉得这吊桥很危险。”
“别怕，我走前面。”他转过头安慰她：“这么多人都过去了，不会有问题的。”
“还是不要了……”
她话还没说完，他已经走上了吊桥，转过身来向她伸出手：“来，把手给我。”眼里满是鼓励。
对岸游人还在晃动吊桥，她有些犹豫，却抵不过他鼓励的眼神，慢慢地把手伸过去。他的指尖碰到了她的手指，正要一把握住她的时候，吊桥突然断了，他就这样直直地摔下去。额角撞上了岸边凸起的岩石，他一瞬间失去了知觉，耳边只有她急切地惊呼声：“颜迦南……”
他是怎么上岸的，他已经不清楚。只知道他睁开眼时，已经湿漉漉地躺在岸边的地上，身旁围着几个陌生人，其中一个正用手帕按着他的额角。额角有刺痛传来，他的意识清醒了几分，转动头颅想找她的身影，可没有一张脸是他熟悉的。
“我女朋友呢？”
按着他额角的那个人眼里露出些同情，他突然有不好的预感，拨开那人的手猛坐起来。额角的鬓发里有血不断冒出来，落在衣服上触目惊心，他全然不顾，只想着要找到她。
有人终于忍不住，指一指不远处围着的另一圈人：“你女朋友跳下去救你，结果……”
他脸色骤然发青，一瞬间浑身发抖。她不会游泳！他曾经教过她，可是她自己只能独自游三四米。怎么会这么傻，为什么要跳下去救他。他蹒跚着走过去，明明只几步的距离，却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那边围着的人让开来，他看见她脸色苍白地躺着，长长的睫毛毫无生气地垂下来，有人正在给她做心肺复苏。他像得了大病般浑身发冷，跪在她身边紧握着她的手——她不会有事的，她不能有事。他嘴里一直喃喃念着，额上的血和眼泪不停地滴在她手上。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呛出声来，旁边有人开始惊喜地鼓掌：“醒了！醒了！”
他眼中一下现出神采，伏下身紧紧抱住她，全是失而复得的喜悦。可她仍没有睁开眼，只有呼吸微微地起伏。他的心一下子沉到了湖底，又咸又涩的眼泪不停掉下来：“灵灵，求求你醒过来！求求你……”
救护车呼啸而来，他一直握着她的手，唤着她的名字。带着哭声的嗓音唤了她太多声，嘶哑而焦急。他们被送到了最近的医院，而她被送进了急救室。他不肯包扎，只呆呆地守在急救室外，疯了一般要冲进去。他母亲早闻讯赶来，趁他不注意给他注射了镇静剂，这才使他安静下来。
醒过来时，他已躺在病床上，他母亲正坐在他床边。
“灵灵……”他的第一意识就是呼唤她的名字。
“她没事了，看……”母亲让开身子，她躺在另一张床上，吊瓶里的液体正一滴滴地输进她的身体。
他过去轻声呼唤她，可是她仍顾自昏睡着。他求助地看着他母亲，却不敢询问。
“她身体弱，醒来还要一段时间。”母亲安抚地抚着他的肩膀：“相信妈妈，灵灵没事的。”
她会没事的，她一定会没事的。他密密地亲她的额角、眉梢、眼睛，直到嘴唇，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她。
他一直盯着她，饭也不吃，水也不喝，直到晚上她醒过来。
“颜迦南……”这是她最先吐出的几个字，甚至眼睛都没有睁开来。
“灵灵！”他急切地呼唤她。
她的眼睛慢慢睁开来，声音很虚弱：“颜迦南，你没事吧？”她看到了他头上缠绕的纱布。
“没事。”他眼眶立马湿润，却又不好意思地撇开头，擦了擦湿润的眼角后才转过头来：“还问我有没有事，你快把我吓死了，知道吗？”
“怎么了？”她意识还不甚清醒。
“怎么了？你还问怎么了，你怎么这么傻，自己都不会游泳，还傻乎乎往下跳。”他注视着她，目光炙热：“你真笨，比猪还笨。”
她有些难为情，苍白的脸上现出一丝红晕：“我求他们下去救你，可是都没人下去。水流那么急，你都要被冲到湖里去了，我一着急，就什么都顾不上了。”
“以后不准这样。不管我遇到什么事，你都要先把自己保护好。你要有什么事，比我自己死了更让我难受。”
她伸手去挡他的嘴：“你不会死的。你才吓死我了，你在水面上一动不动，还流了那么多血……”她眼角有泪流下来。
“乖，不哭了，看，我现在好好的……”他吻去她的泪水，嘴里哄着她：“不哭了，不哭了。”
“以后你也不许这么吓我。”
“好。”他在她唇上印下一个吻：“我发誓。”
我发誓，我一辈子对你好；我发誓，我一辈子把你捧在手心里；我发誓，我不会让你受一点伤害……
那次她因为着凉引发了重症肺炎，在医院快住了一个月。他也几乎将医院当成了自己家，一有空闲就待在医院陪着她，晚上更是不肯走，非要陪着她一起睡才安心。她能跳下去救他，该有多大的勇气和爱呢，他心里有着震动和感动，他发誓这一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要好好爱她……
颜迦南突然哈哈哈笑起来，他再怎么发誓都没用，她不要他对她好，她不要他捧在手心里……她不要他！
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闪烁着三个字“丁心彤”。
他按下通话键：“这么晚还没睡？”
“嗯。你应酬完了？”
“嗯。”
“喝酒了吧？”
“喝了几杯。”
电话那端沉默下来。
“怎么不说话了？”颜迦南柔声问。
“我想你了。”
“明天中午一起吃饭？”
“颜迦南，”丁心彤唤了声他的名字，欲言又止。
“怎么了？”
“如果你不想和我在一起，你可以收回你说的话。”声音很轻，最近的他有太多的若有所思。
“不会，既然选择了，我会一直沿着自己选的路走下去，除非你有别的决定。”
“可是你并不快乐。”
“对不起，给我点时间。”
“算了，是我自己选的。”
“相信我，我们会好好的。”五年来，她一直跟在他身边。他知道她喜欢他，他不想对她不公平，一直劝她去寻找自己的幸福。可她告诉他：“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药，总有一天你会慢慢忘记她，不管等多久，我都愿意。”
他还能说什么，所有的爱都会消散的，曾经他和叶奕灵那么相爱，最后不都消散了吗，总有一天她对他的爱也会消散的。可是，她却从不放弃，五年，人生有几个五年呢，他终于决定彻底告别过去，好好的和她在一起。
可是，那个人偏偏又出现了，而他，轻易就被她扰乱了思绪。
该忘了她的。她对不起他，而他不能对不起另一个她。
他暗下决心：“心彤，我会努力让你幸福。”
“嗯。”
她是他的时过境迁，放开，是最正确的决定，因为，有另一个人，值得他对她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