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一章 回忆之城（1 / 1）

六月，江南。

叶奕灵手捧一盏清茶独自坐在帘栊轩靠窗的座位上，定定地望着窗外。窗外依例是粗粗细细的法国梧桐，绵绵不绝的细雨仿若在天地之间罩上了一道水晶帘幕，隔绝了时光的风刀霜剑——木门木窗，木制的家具摆设，加上一色白底蓝花的青瓷茶盏和一对穿着旧式上衣的老夫妇，一切仿若五年前的旧时光未曾远离。

五年前的叶奕灵常想，若是秋天，若又下起了小雨，人们是不是也像她一样愿意捧着一杯清茶，和一个人一起静静地坐着，偶尔地私语，偶尔地眼眸交汇，一起静待时光慢慢老去。可是五年的时光终究改变了世事，过往的一切遥远得像一个不真切的梦——窗外的梧桐在生长和凋零的反反复复中终是改变了旧时模样，时光也只能用来缅怀却无法自欺，五年前的旧事已是残灯无焰，只剩记忆中的灯影幢幢了。

叶奕灵打开杯盖，心不在焉地喝一口茶，熟悉的味道透过味蕾渐渐漫延，心中不由莫名一动，再转头望向窗外，一辆黑色的轿车已悄无声息地在街边停驻。驾驶室出来一个高大的男子，撑着伞绕到另一边细心将伞罩在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上方。女子嫣然一笑，挽住了男子的胳膊，两人神色亲密地向帘栊轩走来。叶奕灵低下头，仔细端详杯中舒绽的茶叶，用力扯了扯嘴角，却扯不出一个微笑，S城，这五年来的回忆之城，终究是她一个人的回忆之城。

叶奕灵静静地坐了很久，直到街灯依次亮起，街角的那辆车又悄无声息地驶离，才缓缓地起身掀开卡座的竹帘。柜台边的老夫妇看到竹帘掀动，一齐望过来，眼中有着关切与担忧，叶奕灵对他们绽开一个笑容，在柜台放下了茶钱，礼貌地道别。老夫妇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开口，只从柜台下面拿出一盒包得好好的点心，递给叶奕灵：“丫头，有五年没吃章奶奶的绿豆糕了吧，带回去尝尝，以后常来坐坐。”

“嗯，谢谢章爷爷章奶奶，我回去了。”叶奕灵乖巧地接过食盒，撑起伞漫步在细雨中。夜色迷蒙，她不禁抬头望望天，黑灰色的天空格外安静，一如她此时的心境。她轻轻地吁口气——一切都好，只要他一切都好，那便是她想要的结果。而S市，这个有着她最美好大学时光的地方，即使是她一个人的回忆之城，她也只要一个人静静地来，一个人静静地望着那个旧时人影就好。

叶奕灵在雨中走了很久，一盏一盏各式的花伞在细雨中盛开，仿佛佛前的莲花盏，梵音缭绕。千年前的伞是怎样的呢？鲁班初造的时候定是没有现在的花样繁复的，可佐为在《棋魂》里穿越千年后仍问：“人类都跑上月亮了，为什么雨伞还是老样子？”原来，一件东西再怎么变，也失不了它不变的核心的，伞，不就是由一个伞面，一个伞柄所组成的么？叶奕灵知道自己是个固执的人，尽管五年时光已经过去，有些东西已经更改了它表面的模样，但内里还是没有变化的，尽管——这不变变成了她自己一个人心底的不变。

这晚的叶奕灵没有睡好。梦里总有个满眼含笑的人低低地和她说：“小灵儿，等你一满二十岁我们就结婚，二十一岁我们有第一个男宝宝朝朝，二十二岁我们有个女宝宝暮暮，等到你四十岁了，他们都满十八岁了，我们就把他们撇下，过二人世界去，我们可以去瑞典看极光，可以去大堡礁看珊瑚……”男孩的声音清脆悦耳，女孩羞红了脸，低着头低低地说：“谁要这么早嫁给你，这么早和你生孩子啊！”男孩低下头，极快地亲了亲女孩红润的嘴唇：“除了你还有谁啊！”那是个草长莺飞的春日，两个人手牵着手走在四月和煦的春风中，不时转过脸两两相望，满满都是幸福。

可是，世上的幸福终究是不长久的。下一个瞬间，那张含情脉脉的脸突然变得冰冷彻骨：“叶奕灵，今天你只要从这里走出去一步，我们之间就恩断义绝，我就当这辈子从来没认识过你这个人……”旁边另一张冷漠的脸轻轻地发出一声嗤笑，搂着叶奕灵的手又似乎紧了几分，转身将叶奕灵带向门口。叶奕灵背对着那个紧紧攥住自己拳头的男孩，死死地咬住自己的嘴唇，眼泪止不住一滴滴地落下来，却极力维持着自己镇定的步伐。耳边蓦地传来茶盏落地的碎裂声，一如她的心，片片崩落，再也拼不回去。门外淅淅沥沥的黄梅时雨，就像她脸上的泪，不停地下坠下坠……

叶奕灵突然惊醒，翻身摸到床头柜上的闹钟，就着窗外投过来暗暗的天光仔细地辨了辨，还不到四点。外面依稀仍在下着雨，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她在床上坐起来，用胳膊抱着蜷着的两腿，将脸埋在两腿之间，眼泪静静地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