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第四十八章(1 / 1)
季浩扬的白色路虎开到村口停下。刘意扶着爸爸下来。季浩扬在另一边搀着。
“爸爸,我们到村口了,前面就是那个池塘。”
“噢。”
乡间的风,吹起老人额前的白发,一别七年,终于可以回来再“看”一眼。
刘世同握着盲杖,在地上重重地拄了两下。
“铺了新路了。”
“是,爸爸,是石子路,到岗上都是这种路。”
刘世同转身面向池塘,正午的太阳照着竹林后那片新瓦。只是他再看不到了。
刘意背过脸去,抹去眼角的泪,明知爸爸看不到,还是下意识地避开他,不忍他再伤心。
“意儿,我们先去看看你妈妈吧。”
刘意飞快地看了季浩扬一眼,季浩扬似无异色,平静地望着远方。
“好,爸爸。坟在那边。”
七年没走过的路,再走起来,竟然毫不陌生。刘意本还想扶着爸爸,怕他上坡滑倒。却没想到,变成爸爸走在她的前面,拖着她走。
石子路的两旁都是半人高的蒿草,才是初秋,草还是绿的。远远望去,满山都被蒿草覆盖,一片苍绿,分不清方向。
扑棱棱近旁的草窠里飞起几只灰翅的斑鸠。刘意惊喜地指着大叫:
“看!是斑鸠!”
刘世同也停下来,三个人都望着斑鸠飞去的方向。
等到斑鸠飞远了,刘世同才回头对刘意说:
“你小时候,这些斑鸠都被捉光了,现在又多起来了。”
刘世同想起往事, “看”了季浩扬一会儿,说:
“浩扬不知捉了多少斑鸠给你吃,还是养不胖你。”
刘意回头,与季浩扬四目相视,他的目光深沉而平静。
“爸爸,我们上去吧。”
季浩扬走上了,经过刘意时,拍了一下她的头,轻揉了两下,然后走到刘世同前面,拉起那只没有握着盲杖的手,
“爸爸,上面路太陡,我拉着你。”
乱草中,一处荒坟。斜倒在一旁的石碑上刻着妈妈的名字。不过就算不看也容易找到。一片墓地里,只有这座墓最荒芜,乱草丛生。
刘世同站在坟地旁,手摸着坟上的乱草,半响无语。
季浩扬和刘意默默垂首,偶尔交换一下眼神。季浩扬的神情肃然,刘意则有些无措。
她和哥哥很小的时候,妈妈就病死了。刘意完全记不清她的样子。现在面对爸爸的悲伤和思念,刘意觉得同情而陌生,不知如何劝慰。
“意儿,来给你妈妈上柱香吧。”
“噢!”
季浩扬从塑料袋里拿出一炷香,递给刘意。
两人蹲在坟前,季浩扬打燃打火机,点燃了香。
“浩扬,你要是不愿意就不用勉强。说起来,是意儿她妈妈对不起你。”
刘意蓦地抬头,诧异地望着爸爸。香烟被山风吹散,刘世同怅然长叹一声,
“意儿,当初是你妈妈把浩扬从季家偷出来的。虽然这是他亲生妈妈的遗愿,但终究是让人家骨肉分离了这么多年。所以浩扬,你现在还能叫我一声爸爸,爸爸知足了。”
当年意儿的妈妈在季家做季家少爷的特护。忽然一天回到村里,手里抱着一个婴儿。就是季浩扬。她说这是她的朋友临终的愿望,她只能答应,为了不让季浩扬再重复他爸爸傀儡一样的命运,求她把自己的儿子带走,让他过自由的生活。转眼二十四年过去,季浩扬还是回到了季家,做了季家的当家人。不知在地下的一对母亲看到这一切是怎样的心情。
季浩扬垂眸良久,将扶正的墓碑周围又培了些土,双手压实,低着头,声音有些沉闷,
“爸爸,不论怎样,你都是我的爸爸。”
刘意不知底细,被惊得一身冷汗,半天才醒过神来。从未想过原来这个哥哥竟是妈妈偷来的。
她爬起来,想再去问爸爸,季浩扬抬手又把她拉回来,做着口型说:
“别问,晚上告诉你。”
中午,村里人知道刘世同回来了,都来探望,他的一个堂兄邀了他们一家三口到他家吃午饭。
席上有好些村里人作陪,大家都没有提刘世同的眼睛和那场大火。显示是被人提前关照过了。
他们都夸奖刘意女大十八变,漂亮了。刘意浅笑着垂眸做娇羞状,暗想,是不是这也是被提前关照过的。
偶尔抬眸,余光扫过季浩扬,见他一身黑色西装端坐着凳子上,剑眉朗目,器宇不凡,纵使是用着粗糙的餐具,依然像在高级餐厅一样,正襟危坐,神情淡然,不怒自威。周围簇拥着一群质朴、热情的村民,不时和他热络地搭话。他都谦和地作答,礼貌而疏离。
只有这样的气度,才配得上季家掌门人的卓然地位。
刘意看得出神,不禁想,如果当初季家没有来找哥哥,是不是他也会像这些村民一样过着这种简单的生活呢?而自己……或许早就死了吧。
“意儿,你的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发烧了?”
猛然被一旁的大婶拉了一把,刘意才回过神来。忙低下头,双手捂着脸颊,真的好烫。
“我没事,大婶,可能是穿多了。”
她朝大婶讪讪地笑了一下,拿起桌上的一瓶冰镇汽水,仰头喝了一大口。
“意儿,放下,你不得喝冰的。”
她抬头,撞见季浩扬微凛的双眸,瘪了下嘴,悻悻地把瓶子放到桌上。
晚上,刘意果然病了,发烧外加肚子痛。
幸好随身带了药箱。季浩扬服侍刘意吃了药,躺好,掖好被子。对一旁坐着的刘爸爸说:
“爸爸,累了一天了,你也去早点儿睡吧。我在这儿陪着意儿就行了。”
刘世同默默点点头,伸手隔着被子拍了拍女儿,依依不舍。
过了一会儿,他叹了口气,慢慢站起来。季浩扬快走几步,帮他拉开门。刘世同在门外停住,说:
“浩扬,那意儿就交给你照顾了。我先去睡了。”
“我会的,爸爸。”
季浩扬听出爸爸口气与往日不同,心里一动,回答得也格外郑重其事。
季浩扬回到房里,关了灯,脱去外衣,上床,掀开被子,在意儿身边躺下,把她搂在怀里。
刘意吃了药,半梦半醒,哼了一声,
“冷……”
季浩扬收紧手臂,让她贴近自己的身体,垂头在她额上亲了一下,柔声安慰:
“乖,哥哥抱你睡。一会儿就不冷了。”
一只手臂被意儿枕着,曲臂轻抚她的后背,另一只手在她身上不轻不重地摩挲着,帮她取暖。
大概是舒服了,刘意一只手搭在季浩扬的腰间,抿了下唇,睡脸安详。
季浩扬大手抚过刘意的肚子,打着圈揉了几下,手指碰到凸起的一条。顿了一下,他低头看着意儿的睡脸,伸手撩起睡衣的衣襟,探进去摸到那条疤痕。
那处的皮薄薄的,又嫩又滑,大概有五厘米。若是白天看,应该是一道很丑的疤。恰恰是它的存在,才挽救了他的意儿一命。真是很奇怪的感觉,爱恨不能。
“嗯~~”
他听见意儿在难受地哼哼,才发觉手指不知不觉间施了力。刘意痛得叫起来,睁开迷蒙的睡眼,不满地娇声抱怨:
“你弄疼我了!”
季浩扬慌忙用手掌轻揉,搂紧了她,吻着头顶的秀发,心疼地哄:
“意儿乖,哥哥揉揉就不疼了!让哥哥揉揉……”
过了一会儿,感觉意儿平滑的腹部软了下来,季浩扬才放开手,帮她拉好睡衣。
手隔着衣服,仍轻轻覆上那处。慢慢抬眸,神情隐痛而阴郁。
良久,他涩声问:
“隔了这么久,还是会疼吗?”
本只是自言自语,却不想怀里的小人深深点了一下头,额头撞在他的胸口,不疼,却像一根刺扎在他的肉里,尖锐地痛,传遍全身。
“对不起,哥哥那时没有陪在你身边,对不起。”
怀里的小人摇一下头,小手解开两颗他衬衣的纽扣,额头抵在他□□的胸口上,烫得他浑身一紧,听她低柔地说:
“不,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欠的情,却要你替我来还,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