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第二十三章（1 / 1）
客厅里黑洞洞的，厚重的窗帘挡住了月光。
刘意独自坐在客厅里的沙发上。今天她去看爸爸了。本来每年清明都是常骐陪她去的。今年……今年清明，她还在季宅忙着逃跑呢。
墓园在城西的山上，是常骐买的墓地，爸爸的葬礼也是他一手操办的。那应该是最冷清的葬礼了吧。明明有儿有女，却无一人侍立左右，更不无人哭送亡灵。据说如果没有亲人送行，死去的人是无法上路的，只能在阴间做孤魂野鬼，不得超生。
爸爸什么都没有留下，甚至只言片语。
她每次梦里见到的都是哥哥，从未见过爸爸，甚至记不清他的模样。
她从加护病房出来半个月后，常骐告诉她爸爸已经去世了，在她动手术的那一天。心脏病突发，来不及进手术室就死了。她没有见到爸爸最后一面。
多么悲怆的事，总有遗忘的一天，这就是人性。大脑设定好了期限，七年了，如不是今天有人来买白菊花，她甚至记不起该去看看爸爸。清明没有去看他，不知爸爸是不是在为她担心。
爸爸经常忧心地而无奈地念叨：“意儿要是好了，爸爸死了也甘心了。”
后来，她常想，也许她的寿命是老天爷定好的，爸爸和老天爷做了一个交易，把自己剩余的寿命，让给了她。爸爸死时43岁，那么，她还能活多久呢？二十年，三十年，还是四十年？
呵呵！爸爸，被我拖累着，我看你也没什么机会长寿的了。
刘意轻轻抚摸着花岗岩的墓碑，从上到下，一寸一寸地移下。其实没有什么灰尘，四季不息的山风，荡走了所有的暗尘，一起卷走的还有亲人哀痛。
记得第一次到墓园来看爸爸时，已是他去世两个月后。当时她哭得死去活来，好像活不到明天。
她早就要去看爸爸，但是常骐不准。她那时才十六岁，还未成年，他成了她的监护人，爸爸去世后他领养了她。其实他也才二十二岁，她不知该叫他什么。他说从此他就是她的哥哥。她叫他“常哥哥”。
医生说她的身体才经过大手术，需要长期调养，不易激动。常骐把她接到他的家里。那是一个复式公寓。她住楼上，常骐住楼下。她在那里住了七年。
淡了，再深切的疼也有结疤的时候。
如今再来看爸爸，心里竟然这么平静。
“爸爸，我不再怪你丢下我一个人。毕竟在这七年里他对我很好，好得让我以为会一辈子这样。现在我又是一个人了。我自己会好好地活，你也一定希望看到我这样吧？我会赚钱了，开了一家花店。我终于交到朋友了，我现在借住在他家。他是个很好的人。我给他添了不少麻烦，但他从不生气。你不用担心，我知道，我会自立，不再拖累别人。我会好好的，你放心。
还有一件事，我不知该不该告诉你，是哥哥，他现在叫季浩扬，他变了很多。你想见他吗？我和他闹翻了……我们现在不是一路人……”
“地上凉，你坐得太久了。”
像每次陪她来时一样，常骐就站在墓前，默默看她坐在墓碑旁唠唠叨叨，然后适时上前提醒她时间到了，该离开了。
刘意没有动，仍低着头，额头抵在墓碑侧面。墓碑太冷，她的口气更冷，
“你来干什么？”
“我想你也许会来。看来我猜中了。”
刘意不知自己是不是该笑一笑，为了彼此多年培养的默契叫好。却无法抵挡从心脏到周身无法抗拒的疲累，眼前晃过一团黑影，一定是低血糖了。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常骐。早知道应该吃过午饭再来的。
不想再让他看到自己虚弱的模样，她闭上酸涩的眼睛，漠然出口，
“你还来干什么？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
“我看到你了，在花店里。”
常骐口气平平，好似朋友闲聊。毫不理会她口气里的拒绝，也是她什么时候能动摇他的心呢。
刘意不觉漾起散漫的笑意，缓缓睁开眼睛，撑起身子，站起来。眼前一黑，她早有准备，双手抓紧了石碑。
爸爸，帮帮我！不要让我在这个男人面前趴下！
慢慢站直了身体，她直视着墓前的常骐。和每次一样，他穿了一身黑色的西装，合体的剪裁衬托出他傲然不群的身姿。他总是这样微眯着双眼，不动声色地看着她。从前她以为那是他表达关切的方式，现在才恍然明白，他当时可能的心情。对了自己游戏的木偶，他怎么可能露出生动的表情呢？她在他眼里也许从来不算是个人。
常骐，在你眼里我是什么？
这句话压在她的心口太久，但她只能一次次在心里呐喊。不能说，说了只会让她在他眼里更加不堪。
多么愚蠢的女人！这个要娶你的男人，差一点儿就娶了你的男人，他甚至从未说过喜欢她，更不要说什么爱情！
只是在那么一天，他深夜上了床，让她成了他的女人。她哭着喊疼，但他没有停下。然后他对她说，他会娶她，还有不要再叫他“哥哥”。
不能怪他，是她自己太蠢。他甚至不屑于骗她，他早就给了她那么多暗示，只是她一个都不明白。
他从不吻她，没有情话，他总是深夜爬到她的床上，完事后马上离开。他甚至从未在她面前□□过身体，在要她的时候也只是褪下裤子。
是她，一厢情愿地做着和他关于王子和公主的美梦，她甚至还向他绘声绘色地讲起，他那时是不是早就在心里恶心到了极点。这个愚蠢的女人竟然妄想着和他像王子和公主一样，永远幸福地生活在童话般的城堡里！
“常骐，为什么选我？为什么要养我七年？你不就是想要赢季浩扬吗？为什么不光明正大地和他去争？养我七年，就是为了让季浩扬痛吗？到底谁才是在你这个精心策划的骗局里最痛的人？”
终于还是问出了口。她再无法压抑，因为压得太久，心脏已经无法负荷。
她手扶着墓碑，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每说出一个字都是痛苦的宣泄，她不在乎答案，只是，只是想大声地吼出来，她心里的愤懑和怨恨。
常骐漠然看着她，好像她说的那些为什么都和他没有关系。山风触动的只有他的短发。他的表情还是那么寡淡近乎无情，
“这个问题你忍了很久吧。那天在城堡里不问，是因为怕我吗？那么现在敢问了，是因为安童吗？你以为有了安童这个靠山我就不敢动你了？”
“这和安童没有任何关系！”
刘意几乎是在尖叫。这个男人，他从没在乎过她，但凡有一丝怜悯也不会对陪在自己身边七年的她做出那么残忍的事。
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爱上你？就为了让季浩扬痛吗？如果是这样那他的确成功了。季浩扬从婚礼上把她抢走以后就对她说常骐是骗子，恶魔，是个十恶不赦的混蛋，他抚养她，娶她就是为了报复，他根本不爱她。她当时哪里肯信，在她眼里常骐就是天使，是她的一切。她怎么可能相信一个疯子的话！是，当时她就以为季浩扬疯了，她要离开他，她要去找常哥哥。于是季浩扬把她关了起来。她哭过，喊过，求过，都没有用。她不肯再见他，不再和他说话。她一心想要逃跑。
现在想想在那些狂乱的日子里，季浩扬一定是度日如年吧。好不容易找到的妹妹变成了对手的老婆，还骂自己是疯子，一心想要离开自己去找那个大骗子。可怜的哥哥，她至今还没叫过他一声哥哥，他却为了她差点儿送命。
“常骐，我受够你了。你要拿我去危险季浩扬，好！你现在就来抓我呀！我就在这里！来呀！你为什么还不动手？常骐，你还是人吗？就算是养了七年的狗，但凡是个人也会有感情的吧。你呢？在你眼里，我是什么？这七年里，每天你面对我心里在想什么？我就是你养的一只猪，一只笨到爱上自己主人的猪！等到被宰的一天还在朝着主人大喊救命的猪！来呀！再来给我一刀，让我死个痛快！……”
泪水蒙住了眼睛，她看不清常骐的表情，只看见模糊的黑影慢慢远去，
“常骐！你回来！混蛋！我恨你！”
刘意凄厉的哀嚎声在墓地里回响。午后的阳光照着一个哭得昏倒在墓地里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