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冰火两重天(1 / 1)
弓杉带着慎芮母子离开溧山,在到茶场的岔路口停了下来。他很想往弓家的溧山茶场拐,但想到慎芮昨天的话和表现,又不忍心,挣扎良久,问慎芮:“三姑娘有目的地吗?”
慎芮的心在马车停下时就揪了起来,她强忍着没有催促,就怕弓杉一生气,真的拐去茶场,此时听到他问,急忙撩开车帘,探出头,说道:“别喊我三姑娘了,喊我慎芮吧。我不喜欢‘三儿’这个称呼。身份文牒上也写这个名字。至于去处?宁安城边上的溧水河,它往南的尽头是何处?”
“慎芮?……”弓杉琢磨了一下这个名字,“溧水河流向大海。你想去漫城定居?”弓杉皱皱眉头,回过身看着慎芮说道,“那里潮热不堪,疠瘴多起,不是个好去处。”关键是太远,自己不方便照顾。
“哦。”慎芮想起南方的潮湿闷热,直接否决了。
“去苏邡吧?那里离我的镖局近。我可以就近照顾你。”
“啊?那我铁定不去。”离你们弓家越远越好,“沿着溧水河北上吧,看哪个城市顺眼,就在哪儿定居。”慎芮说着,看了看大路,“把我送到溧水河边就行。先谢谢弓五爷了。”
弓杉被慎芮这么见外的话气得梗了一下。这么固执的女人还真是不多见。
到了溧水河边,一个不大的码头,除了等着渡河的行人,还有几个短打扮的男人,在人群中东张西望,满脸焦虑。
弓杉远远地看到,不自觉地笑了,“慎芮嫂子,你确定要在这儿下车?”笑完,他就后悔了。笑早了。
慎芮眉毛一动,立刻明白怎么回事了。她没有揭开车帘,语气带上了焦虑:“那你还不快赶车走?你答应我的事,不准反悔!”颤抖的声音泄露了主人无比恐慌的心思。
弓杉无奈地叹口气,“别人家的妾室通房不都是这样过日子的?怎么到你就不行了?”
“少废话,快赶车!”慎芮快哭了,急得心跳如鼓,说话再难客气。
弓杉顿了顿,让鱼叶扬起了马鞭。
晚上宿在了旻县城里,慎芮觉得离溧山茶场太近,向弓杉详细问了周边的地理环境,决定去西边,听说那里不产茶。但她忽略了一点,不产茶的地方更是茶商们喜欢去的地方。
弓杉见慎芮逃离弓楠的决心很大,心里很痛。他自己的亲哥哥,他一个都不喜欢。唯独这个堂哥,他还觉得像哥哥一些。现在自己却在做伤害他的事。
第二天吃完早点,三人出了旅店,慎芮没有上弓杉的马车,“五爷,我十分感谢你送到这里。以后有机会,我一定重谢。现在就不耽搁你赶路了。”慎芮背着包袱,抱着弓祺,郑重地向弓杉道谢,然后挥挥手,笑着让他走。
弓杉愣愣地看了她一会,忽然苦笑着说道:“如果你有师姐的功夫,是不是半夜就溜了?”
“啊?呵呵~”慎芮被说中心事,毫不否认。
“哼~!师娘说得没错,你和师姐还真的很像。一样的自以为是,自作主张,固执己见,我行我素,倔犟偏执……哪里像个女人?”
这些话太超出慎芮对弓杉的认知了,她先是目瞪口呆了一会,反应过来后,嘲讽道:“五爷好口才啊,嘴够损的!你以前那谦谦君子的形象敢情全是装出来的!瞧您这一身的伪装功夫,让奴家佩服啊——”
弓杉的脸红了又红,无奈地望望天,最后苦笑着说道:“算了,好男不跟女斗。怎么说,祺儿也是我的侄儿。你想去哪儿,我就送你到哪儿。放心,我答应了的事,还从未食言过。”让你一个人走,我以后怎么给二哥交代?
慎芮想了想,基于对未知的恐惧,她答应了弓杉的‘请求’。
足足行了五天的路,慎芮实在不好意思再麻烦‘无怨无悔’的弓杉了,才在阳惕城停了下来。阳惕城因出产黄金而出名,又有景色优美的湖泊,商业、手工艺都比较繁荣。
第二天,弓杉让鱼叶在客栈看着慎芮,自己出去一天,回来就说给她租好房子了。在这期间,慎芮曾试过逃跑,但都失败了。从弓杉方面来说,应该给鱼叶加薪。
“五爷,您做事够麻利的。您租的房子临街吗?”慎芮不愿意把弓杉的用意往坏处想,她此时除了信任他,别无他法。
“为什么要临街?伺候你的人,我已经让朋友帮着找了,很快就能给你找来。这儿的赵县丞和甘捕快都是我朋友。你有什么事,可以找他们。如果是连他们都摆不平的事,你就去城西铁匠铺找吴四,他能帮你逃跑。不过他是黑道上的人,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去找他。”
慎芮的粗眉毛跳个不停,“搞半天,这儿是你的势力范围?!”
“我是为你好,别不识好歹。一个年轻女人孤身在外,很难生活。你不想被欺负吧?”
慎芮噘噘嘴,“没你说得那么恐怖吧?人之初,性本善。一个正常的社会,永远是好人多。”
“是好人多。但你只需要遇到一个,这辈子就能毁了。”
慎芮不说话了。她对这个社会的了解,的确很少。
“这个身份文牒,是衙门官员签发的。除了内容,形式上完全真实。不过,仍然经不起调查。你自己要小心。”
慎芮接过来,一块巴掌大小的竹板,上面记着姓名、性别、籍贯、父母、夫家、身高与身体特征等等,信息很详细。
“为什么特意把我的粗眉毛写上去?”慎芮很在乎那对粗眉毛,有点搞笑。它们让她表示生气的表情经常变成滑稽逗趣的样子。如果粗眉毛是一字眉,问题就解决了,但它们弯弯的,长长的。慎芮怕痛,不想经常修饰。
弓杉不说话。文牒上的信息都是他提供的。慎芮这么一问,他还真有点不好意思。
鱼叶使劲憋住笑,起身去收拾东西,准备离店。
一座幽静的四合小院,卧在巷子的深处,家具什物俱整洁精致。别说临街了,都不临主道。
“你不用操心房租。房子的主人是我朋友,他的家在外地,买这座房子只供落脚用。以后他再来阳惕,我让他住店就是了。这位唐伯,是这儿的管家;唐嬷嬷是厨娘,也是唐伯的妻子。我已经拜托他们好好照顾你。”弓杉很满意自己找的地方,有些得意地介绍给慎芮看。
两个五十多岁的夫妇,对着慎芮点头哈腰地打招呼。
“麻烦唐伯、唐嬷嬷了。”慎芮抱着弓祺,略弯腰感谢。
“不敢当,不敢当,折煞老奴了。”两个老仆人惶恐至极,竟手足无措起来。
慎芮打量了一圈,很不喜欢这儿,像个金丝鸟笼子,表明弓杉想圈养自己。估计等个把月,他就要劝自己回弓府了。
“我这次带的银钱不多,只剩十几两了,你先将就着用。过段日子,我再给你送一些来。”弓杉离开前,留下一点点路费,剩下的都给了慎芮。
慎芮爽快地接了下来。她的态度终于让弓杉放心地走了。
第二天,一个穿衙门公服的青壮男子,带着一对中年夫妇上了门。
“慎大嫂,昨天因为有公务,没有及时来看望你,还望海涵。”嗓门大,说话急,话未落地就作起揖来。
慎芮赶紧还礼,“您是甘大哥吧?甘大哥太客气了,以后麻烦您的地方肯定很多,在这儿先说声谢谢了。”
“哪里话,弓贤弟的亲戚就是我的亲戚。自家人说什么两家话。哈哈哈~”甘捕快没说两句话,就露了本性,粗野中泛着可爱,“这胡家老两口是跟着独生女儿‘嫁’来阳惕的。不承想,女儿去年死了。女婿新娶的妻子把老两口赶了出来。老家是回不去了,因为房屋田地都卖了给女儿当嫁妆了。如今打短工度日,很是辛苦。弓贤弟让我帮着找老实可靠的。我想,他们最合适不过。慎大嫂觉得呢?如果不满意,我再接着给你找。”
胡家夫妇四十出头的样子。胡老伯中等个,体型偏瘦,面相温和;胡大婶一脸憨厚相。两人等甘捕快给慎芮介绍完,一起向慎芮行了礼,等着慎芮回话。
两人不卑不亢的,让慎芮很满意。
“甘大哥找的人,还能有错?我满意,当然满意。”说着,袖了一块小碎银子往甘捕快手里递。
甘捕快一开始没明白什么意思。这大白天的,院里还有别人,年纪轻轻的女人,碰触自己的手,想干什么?他的脸一下涨得通红。待看明白是一块碎银子,心里漫上一股失望,然后又有些生气,挡开慎芮的手,说道:“慎大嫂,你这是什么意思?不把我当兄弟是吧?弓兄弟和我是过命的交情。你这么做,是想离间我们,还是咋地?”
“不不不,我没有那个意思。”慎芮赶紧收回银子,笑着道歉,“只是自个的心里过意不去。”这是嫌银子少,还是真不想要?
胡老伯看看慎芮,又看看甘捕快,笑着说道:“甘捕快豪爽仗义,不是贪图小利之人。主家娘子就不要再客气了。”
慎芮放下心来,对胡老伯更满意了,这么有眼色的人正适合做生意看门面。
“是我错了,甘大哥不要怪罪。在这儿吃我一碗面,总不算生分之举吧?”
甘捕快这才神情松快起来,很高兴地留下吃了一顿饭。
第二天,慎芮带着胡家夫妇,上街逛了一圈,打听店铺出租的信息。相中的地面,租金都高,高得出乎慎芮想象;租金相对便宜的地面,集中在穷人聚居区,没有大的发展空间不说,房子也差得很。
最后慎芮叹口气,决定过一段日子再搬家。
这边慎芮忙着做陶艺,开店铺,开展新生活,忙得热火朝天。那边的弓楠足足瘦了一大圈,人也寡言了很多,常常看着慎芮留下的东西发呆。曹胜婵劝解了几次,不仅没有起作用,反而惹得弓楠不想见她了。
弓杉特意绕回茶场看了弓楠一下。
“五弟?你怎么来茶场了?又到衡水镇看你师父师娘?肯定是了。”弓楠自问自答完毕,恍惚地一笑。他的眼窝陷下去,脸色青白,身形消瘦,再无一贯的神采奕奕。
弓杉知道慎芮母子在弓楠心里很有地位,但没想到地位这么重。他心疼得不行,偷偷揉了揉发潮的眼睛,说道:“二哥,我是顺道来看看你的。我们去后山打猎吧?好久没一起玩乐了。”
弓楠犹豫良久,点点头答应了。
到了后山,弓楠站在茶树中间,望着另一个山头的密林,忽然不再前进,幽幽地说道:“三儿母子肯定就是从这里进山的……她连狗都害怕,遇到狼会怎么样?”说到这儿,他忽然难受地蹲下去,用手扶住额头,另一只手去按自己的胸口。手,微微地在抖。
“不会的!二哥,我敢担保,三姑娘母子绝对不会被狼吃掉。”
弓楠抬头看看一脸急切的弓杉,勉强一笑,“谢谢五弟。我知道你不愿意看到三儿母子出事。”
“我在衡水镇住了半个月,天天都进深山打猎,根本就没有遇到狼。现在不是冬天,狼的食物充足。它们吃饱了,是不会袭击人的。相信我,三姑娘绝不会被狼吃掉。”
弓楠被弓杉笃定的神情感染,神情稍微放松了一点,“说得有理。她这么狡猾的人,狼哪里会是她的对手?狼远远地看到她,就得躲开吧!呵呵~她的心一定是最硬的石头做的……”
“二哥!”
“呃~心痛。阖上眼就是她们母子被野兽吃,被坏人折磨的样子;白天,到处都是她留下的影子,看谁都长得像她。看到小孩子,我就想到我的祺儿。他现在是乞儿了吧?她没带银钱走……决绝到这种地步!”弓楠哽咽得说不下去了,捂住眼睛无声地流泪。
“二哥,我……”弓杉难过得眼圈发红,正想对弓楠坦白,一声娇柔的声音,气息略微不匀地响起,“夫君~你穿得少,山上有些冷了。奴家给你送了风衣和吃食来。”看到弓杉也在,赶紧屈身施了一礼,“五叔来了?”
弓杉点点头,算是见礼。他以前不觉得曹胜婵太过无礼,此时听她喊自己‘五叔’,忽然觉得有些刺耳。凭她也配?无名无分的。慎芮气急的时候,喊自己‘弓杉’;有求于自己时,喊‘五爷’;故意气自己的时候喊‘弓五公子’。非常有趣。
“五叔来了正好,帮着劝劝夫君吧。三姑娘只来茶场半天,就私自出走了,至今下落不明。真是……让人不知说什么好。大家都猜测她是进了后山。因为后门是打开的。一个女人家带着一个婴儿,进这种深山老林……狼虫虎豹的,还能有活命的机会吗?”曹胜婵擦擦眼角,又说道,“夫君就是不愿意相信。听说,孤魂野鬼若无人超度,就不能投胎。五叔让夫君赶紧请人该作法的作法,该做坟的做坟吧。这样瞒着拖着,也不是办法。”
“二哥,我走了。你自己保重。”弓杉的脸色变得极难看,再听不下去,一甩袖子,快步往山下走。
弓楠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冷冷看了曹胜婵一眼,大步跟上弓杉,说道:“你才来。住一宿,明早再走吧。”
“也怨不得三姑娘走。阴毒而贪心!”
“老五!不要这样说婵儿。不只她这样认为,其他人同样猜测三儿母子已……我知道你偏心三儿,不想听到这些话。”
弓杉站住,看看憔悴的弓楠,又看看远处的曹胜婵,说道:“既然如此,二哥就好好守着祤儿过日子吧。以三姑娘的聪明善良,她会过得很好。我保证。”
“你为何如此确定?”弓楠眼里冒出希冀的光来。
“我走南闯北这么久,见识不比二哥少。世上就是有一种女子,离了任何人都能过得惬意安然。三姑娘就是那种女子。相信我,她真的没事。”
弓楠眼里的光淡下去,轻声道:“好,我相信你。弓府那边,麻烦你暂时瞒着。我一定要找到她们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