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1章(1 / 1)
最后的十二字:“花冢血泪、莫书情字、独善其身!”,以血色写成。
我寝食难安,急急差人去问,于三日后得知了灵芸投湖的消息。
即使宗祠入不得,为她择个干净的地方,修一花冢,那是我于深彻地悲哀中,唯一能为她做的。
情字已书,我无怨无悔。
独善其身,我尽力而为。
在春华正盛、明媚鲜妍的年纪,我寻得了独善其身的路途,我微笑着吞下了一枚香丸,是我喜欢的花草之味,成为了我每日的习惯。
我会做他喜欢的事,在我短暂能陪他的日子里,不知可有灵芸那般幸运,有花冢一座、香魂一缕?
——
太子淳瑜番外
昭庆二年,也就是熙元三十八年的春末,我自缢于东华阁的一根朱梁上。
那日的风中还流淌着春末的最后一缕浓温,太极宫的粉中冠却败了,它在薄暮中凋落在我的眼前,即使是此刻也美地耀眼。
只是它似乎从不属于我,我却偏爱它雍容华贵的姿态,好似凤藻宫铜镜处母亲风华难遮的朱颜,只是母亲太早地故去了,那抹温慈也在她走后消失地无影无踪。
我环顾着容纳了我一生的永乐宫,它荣华而哀愁,往事历历在目,压的人几欲喘不过气。
那动辄得咎的日子苦涩而难耐,父皇指的师傅接二连三地入了门,于是四书五经、天上地下、朝里朝外,被无休无止地塞入了耳,而我的那群兄弟们却各得其乐,我瞧见弘义在和小厮们打闹,敬远和合墒正围在一处斗蛐蛐儿,五弟捧着一幅古玩字画出神,即若是那宫女生的老六也偷偷扮起了花旦描了妆,而那老七则讨得了父皇寝殿巧言的鹦鹉,玩地不亦乐乎。
“太子殿下,该起身梳洗赶往书院了——”
“太子殿下,该去各位娘娘处请安了——”
“太子殿下,圣上传旨御书房随侍听政——”
“太子殿下,皇后娘娘殁了,要孝悌为先哭灵去了——”
…….
耳廓的这些琐碎和声音,淹没了我少年的许多时光,父皇的苛责常常令我于噩梦中惊醒,担心因母后早逝,孤苦伶仃的自己过早在惨烈的宫中丢了性命,为此我落下了癔症,头痛欲裂时,我会因狂躁控制不住自己,于是永乐宫的宫人们便遭了殃。
而即便是这般如履薄冰、谨小慎微的过活,父皇的脸色也并未因我勤克守礼、识人辨物而变得明亮晴朗。
“淳瑜,身为太子,你错了!”
“淳瑜,身为太子,你又错了!”
“淳瑜,身为太子,你竟一错再错!”
“淳瑜,别忘了,你是这沧岳朝的太子!”
“淳瑜,别忘了,你是承继大业的储君!”
…….
对于父皇的责怪,我常常无招架之力。
爱之深,责之切,太后娘娘们皆这么说,可我知道,父皇离不开锦妃,又宠幸着懿贵妃,于是乎老三、老四常得恩典,而贵妃娘娘在世时的风光也压地那二弟的母亲,才扶了正宫的皇后,患得患失,那女人一朝便殁了。
宫中花落、玉陨香消是常事,而这宠之尤甚的懿贵妃也福薄短命,大仪那日,左昰公大人偷偷拉着我,欢喜道:“淳瑜,这宫里无人能夺了你的风光,这是天意,沧岳朝的江山近在咫尺!”
这自是说进了我的心里,日子依旧在苛责中度过,空闲的时候,我会去左昰公大人府邸探望,在那里他会找一些小厮供我撒气,我变着法子地折腾他们,他们跪在地上求饶的模样,总能让我畅快好久,也因此我常常希望左昰公大人病着,可以纾解心中之苦,大人似乎知道我的困顿,他没有以皇后的亲眷自居,朝堂显贵,只甘心埋没在京城的府邸养病,为我孝鞍马之劳。
“若淳瑜登上大宝,左昰公大人便是第一大功臣,当赐高官厚禄,华屋美妇、家奴万千!”
年少的我,这样自傲肤浅地许诺着。
“太子殿下有天子之尊,微臣无才,待太子隆继帝业,臣已是老病之身,难当大任,当归园田,日日高香诵佛,以谢上苍之眼!”
那位病弱的老者因我的话而老泪纵横,他摆手,只于我看了一张寻常的地契,那是他的归路。
想他全心为我,我因此动容,左昰公大人是淳瑜此生难得的亲人。
可父皇杀了他,为了废掉我这无调兵遣将之能的太子,为了给濋章殿的老四铺路,父皇残忍地“杀”了他。
那太极宫留下的一场“战局”,据说是父皇留给我苟活的一线生机。
是的,我也以为是,那将是一场惊天动地的对决,会让父皇叹为观止。
刚愎自用的夏侯褒怡说我输了,她终是一介女流,且临死也未读懂男人半分。
她不懂,当我成为昭庆帝的那一刻,我已然赢了。
而曾经不可一世的父皇,如今正饱尝着失败的滋味。
“父皇,您此番错了,是大大的错了,您可是隆御天下的天子啊,却错地如此不堪,败地如此真实!”
我笑,不过是为了活人的颜面、死人的体面,我逼宫临朝,而父皇自诩永固的江山便瞬间分崩离析了,那些昔日的功臣们或狂征暴敛、囤积粮财,或舟舵急转,跪于金殿下首,于我俯首称臣,甚至还有那姜氏一流,反心深藏,囤兵以待,我为我这个皇子有如此翻天覆地的“能耐”而惊奇!
父皇,瞧瞧吧,那便是你治下的江山如画,仁臣将才!
而此刻永乐宫的侍人们皆诚惶诚恐地瞧着我,京城告急的奏报早在昨夜就呈于了御案处,他们不懂此刻我如何还能笑地出来。
“圣上,外方大人们还在等您上朝议事呢!”一个内监缩头缩脑地上前奏报。
“此际还有什么大人?那朝堂上都是一群佞臣,去瞧瞧吧,那大殿上此时定是空无一人了!”我再度失笑。
“圣上,太皇的人马就要攻入朝都了!”一个随了我不短日子的内监于下首忐忑地提醒我道。
“知道,朕知道,不就是那一老一少们又回来了么?去,传命禁卫军,打开宫门,让他们来,我淳瑜等着!”我大声传旨。
“圣……,圣上……”那些侍人再度露出了愚蠢的表情。
“朕的旨意已传下了,那宫门开着,想逃命还不快些?”我冷笑。
内监们面面相觑,一时头如捣蒜,说着不敢不敢的违心之词,待他们悉数退了出去,皇宫在一阵鸡飞狗跳的嘈杂后,骤然安静了下去。
“到底是干净了,走,都走吧——”我砸了一只玉瓶,大笑出声。
“瑜——”
殿门处传来了一声呼唤,细弱的声音,那是萦姬,我定住,倒忘了,自北军兵变,不知心性敏感的她,这几日如何安枕?
可我已下了旨,嫔妃们都走了,她也来和我作别了吗?
心中忐忑,我转身步过,惊讶地发现她妆容精致,一身皇后的冕服,美地那般雍容大气。
“萦姬?”我撇开那抹惊艳,于了然间倒吸了一口寒气。
“瑜,以前没注意到,这冕服真地很漂亮呢!”她笑,笑地温柔如水。
“都什么时候了,你穿她作何?”我怒火冲天,发疯似地撕扯着她那件如鬼傍身的吉服。
“瑜,不要……,不……”她闪躲着,扑通跪了下来,满脸乞求地望着我。
“你想抗旨?”我凝视着她,却见她莞尔一笑,只晃着我的袖子撒娇道:“太后当年曾亲口许我的,萦姬自知配得起!”
“放肆!父皇视我为无用之辈,你也是吗,萦姬?”我一把拉起她。
“瑜——,萦姬没有……”她连连摇首,怕我多心,只抓住我的袖子,不知所措地泫然欲泣。
“萦姬,你穿成这样,是要陪我死吗?”我振袖相对,看到她那明润的唇瓣上落了一记深深的痕。
她螓首间别开了视线,永乐宫的大殿内久久无言。
“为什么不回答?”我吼,我挥舞着大袖,想一瞬抽醒这个痴傻的女人。
她没有闪躲,只随着那“啪”地一记耳光,摇曳了半晌,之后她深深地瞧着我,秀雅的脸庞上绽放了一朵凄美的笑容。
“萦姬,你该死…..”我指着她,心中五味杂陈。
“瑜——,萦姬罪该万死,求你成全!”
她哭着扑进我的怀中,让我无地自容。
永乐宫内,我拥着这个陪伴了我漫长时岁的女人,告诉她,她是如何一丝一寸走进了我的心里,我说我们会同生共死,生生不离。
她微笑地听着,饱含期待,脸上没有一丝害怕。
自我识她起,她便是这般逆来顺受,无欲无求。
我叹息着,自香案处的金猊口中取出两颗红色的药丸,:“萦姬,破宫在即,我们逃不掉了,吃了它,是圣旨!”
她颔首接过,二话没说地咽下,而后捧住我的脸,嫣然一笑道:“瑜,你是我此生的命,萦姬死而无憾!”
泪光朦胧中,我攥紧她的手,将另一枚药丸佯装吞进了口中,看着她昏昏沉沉倒在了我的怀中。
“萦姬,对不起,朕命你活下去——”
“萦姬,为了朕,为了永承,不许抗旨不遵!”
“萦姬,朕不怕尸骨无存,死无葬身之地,朕娶了你,坐上了皇位,此生无憾!”
……
心头不舍千般,我吻着昏睡的她,幸福而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