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1 / 1)
她本欲清静避事,图个两朝太平、互不侵扰。
她本想这宫中游艺,不过是女人们无聊时打发寂寞的消遣,锦娘娘有借机训育之思,太子妃身肩贤妇之责,以叔嫂之姿护爱自己,全在情理之中,她当体恤铭记。
她无意人前显贵、毕竟她邬敕国已是浮华游散。
她无意事事争先,毕竟初入宫闱,当矜和守分,争三分春晖,得七分霜寒。
如今,她退了十步,隐忍不发,换来的却是一番自轻自辱,身处十丈之外,连她身侧的一个承旨也遭了殃。
此一忍,终不是办法。
“范承旨,去四殿下处传话,说本公主有请!”
“公主——,您……”
“范进,着我朝官服、持我朝金贴,用本殿凤印,还不快去?”
书生双眸细细,看向面露青霜的莲歌,黑白分明的眼魄幽亮一闪,也不再追问,当即叩首而走,那背影笔直坦荡,仿若换了个人般。
“公主殿下,那范进没说实话,今日哪有什么湖笔之赏?自进了那木人阵,范进这厮便被两位木人追打,倒真吃了不少苦头!”上方一个声音,叹息禀告。
“春子叔,若我未猜错,这木人阵系四殿下所设!”
“公主所猜不假,比起那佛寺中的木人阵,今日所设实属宫中稀松游艺,只是范承旨乃一文官,抽身自是不易!”
“春子叔,近日你可曾见过买我莲藕的大掌柜?”
“自公主入朝,这送莲藕之事,便由我代劳,倒天天见!朝中生计无虞,殿下不必挂心”
宫廷侍卫春九已被禁言数个时辰,如今这丫头肯于他说话,想必这气已解了,当即现身回禀。
“春子叔,你常年守御我邬敕国,虽是替武皇陛下办差,于我朝,却是恩德不菲。我有意将这大掌柜的女儿配于你为妻,不知您意下如何?”
少女转身,望向那波光粼粼的湖面,唇畔浮起笑意。
郭掌柜之女?
宫廷侍卫春九倒吸一口寒气!
这京中不仅有那三美,也有这三丑,那郭掌柜之女乃丑中一甲。
这?这……
虽说这男子娶亲,不可以貌取人,可他堂堂宫廷暗卫,也自会有所取舍。
那郭芙蓉实在是貌色惊人,眼小如豆、鼻若平丘、炭眉丰唇,那张脸有如四喜丸子一般,郭掌柜说她女儿有福相,近日常常在他面前夸奖。
金庭侍卫心中惴惴,当即咽了口吐沫,可这丫头怎会在此时提及,双眸如炬,看向少女,忽觉那不是玩笑,牙齿咯吱暗咬,跪伏于地负气道:
“公主有何事所求?春九答应了您便是!”
“谢过春子叔,若办成此差,莲歌必为您寻得一貌美贤淑的夫人!”
少女闻言回眸转笑,金庭侍卫喏了一声,眉峰蹙成了一团。
(65)还施彼身
华华月下,俊美无涛的少年,手持那金贴,阔步来到自己所设的迷宫之外。
这游艺头甲他徇私赐了菀真,有失君子之风,心中隐隐愧疚。
几年不见,这莲歌已出落成一雅丽佳人,今日她破阵而出,吃惊之余,也着实替她欣慰。
今日思及前后种种,于菀真面前做了一个决断。
身在帝王家,婚姻大事,身不由己。
而世间姻缘,万般难料,想他与这莲歌数载牵扯过往,竟有丝认命之感。
他若不再为婚事困扰,顺应皇命,打开心门,娶她过门,这莲歌也该为自己退下一程。
菀真与自己有情,他便不能辜负于她。
想她相府千金,敏慧高洁,若他狠心断了此番姻缘,恐她在世间飘零无主,自毁嫁入那朱门禄食之家,心中尤为不忍。
为今之计,不如提早求一个两全,我愿承了你之劫数,你便要上事宗庙、下继后世,宽待菀真,成为我之良娣。
思及此,诸葛合墒脸上已现出几分笃定。
今夜明月高悬,如此佳夜,与这莲歌话话家常,吐吐心绪,倒是绝妙之机。
手点朱雀画符,诸葛合墒跨槛而入。
匾额上两个鎏金大字,映入眼帘。
入境!
此语甚妙,今日他便为入境而来!
银铃自耳边清响,有木人现身,身处乾位道:“公主有请!”
少年手持玉扇,袖袂翩翩,瞳眸微怔,进而添了几许温煦。
好个丫头,能活学活用,现学现卖,也算你这遁世之苦未有白捱。
“图呢?”诸葛合墒眉目轻扬,从容相问。
“公主云,殿下腹有韬略,心中有图,必定胸有成竹!”
“合墒不才,代为谢过!”
少年唇际牵起笑容,环顾周遭,当下直入中道。
一方三尺白玉高台上,落有一日晷。
宫中常人只知它来计时,却不知此地乃丹溪苑中心所在。
若布阵,此处断会藏有玄机。
银铃响,少年举目相望,身前一白影极快奔过,有滚金之字,于眼前飘过。
辗转腾挪,随着那身影而过,方发觉那是一只狡兔,正暗躲于花木下,无比戒慎地看着自己。
伸手如电,抓住那雪兔两只长耳,细细观瞧一番,自它身上解下一写有“15”的独数花签。
“这丫头,岂不邪气?竟连这野物也片刻不得清闲!”
诸葛合墒叹息一声,她布的是活阵,若随时变换,今夜必要忙碌一番了。
夜探数个方位,那狡兔三窟,动作轻捷,怎会轻易任人逮到。
费了半天周折,方将得来的花签按九宫之位在身前青砖之上一一摆开。
“邪丫头,若不破此阵,你便不知小爷我的厉害!”
诸葛合墒闭目环陶,静思数许,以松枝在地上演习数度,双眸流光,倜傥丰神。
琼台之上,一地静晖。
少女双手捧颊,坐于高阶之上,双眸灿灿地望着前方青案上盖有红锦的托盘。
“国疆绵延千里有何稀罕,遍地皆是些自恃金贵的愚鲁之人,今日我便要教习尔等知道什么叫人必自辱而后人辱之!”
灯影摇曳,杜若香气入鼻,头戴瑞珠金冠的少年,踏着月色,神人一表地临立在了风中。
“十四 十八为肩
十二 十六为足
戴十三 履十七
左十九 右十一”
【注】:14 13 18
19 15 11
12 17 16
少年神态自若、朗声做答。
于身旁木人手中接过了雕翎长弓,眸光一聚,英姿飒飒,搭弓放箭。
金矢穿过一枚铜钱,于风声破响中射向红锦!
风卷流纱,蓝衣少女运筹帷幄,睛辉四射,笑地春风如沐。
诸葛合墒恍神间,心中漫起不祥之感,红锦自眼前飘落而下。
一四脚朝天的甲鱼,瑟瑟缩头,现于玉盘之中。
“你——”少年受辱,气地两肋发痛,将弓弩摔弃于青圃之上。
依稀看见银丝晃动,眉目怔忡时,脚底已摇摇一震,轰然落陷。
心中暗叫不好,提气拔起,却为时已晚。
蛛网压顶,猛然束紧,顷刻他已悬吊于一陷马坑中。
“殿下物换星移,莲歌瓮中捉鳖,承让!今夜想必出不了围,游艺本身,胜负并不重要,还望殿下/体谅!”
“莲歌——”
“速速放了小爷出来!”
……
好不知趣的丫头,想他已松口决意娶她,谁知这丫头却布阵陷了自己,少年怒不可遏。
“摆驾回宫——”
少女立于上首,冷睨了那少年一眼,扬眉展笑。
(66)书斋相逢
闷热蝉燥的夏时,武皇与祈雨回鸾的皇后娘娘一同为莲歌指了师傅。
叶少溥,诸皇子公主的授业恩师,一代名儒、治学严谨。
莲歌不喜背书,倒爱听先生讲那风土策论,伴读范承旨早已慕名已久,有名师指点,读书上倒比莲歌如饥似渴。
勤学数日,每每临考,莲歌常于中游徘徊,未被脾气古怪的叶少溥赶出学堂,已着实欣慰。
习字,属启蒙之基,师傅并不常伴左右,也最无趣,莲歌照猫画虎,草草画完。
小轩之后有一书斋,梓允说藏书虽不及御书房汗牛充栋,却也是巍巍壮观,莲歌便常趁师傅不备,潜于此涉猎一二。
她连日来皆在查阅两朝疆土地志、宫廷辑录、史书国要,想弄清自己究竟身处何世?
而武皇陛下言谈中深信避世于九亩莲塘的轩辕氏复国有望,这也让她匪夷所思。
书中言,弃国之君,离朝三日,国不将国!
她父皇纵使有卧薪尝胆之心,怎堪邬敕国并非越国,新君姓氏为楚,论及血脉渊源到底也是轩辕氏远支,在位已有数十载,国内安定,未有异动。
滄岳国朝臣皆言,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三皇子言及邬敕国旧朝老派势力仍在,只是那在位上的君王楚桓嗣也并非怀柔之辈,近五载已斩窦氏、邢氏两宗,伤了老派根本,国中旧部分崩离析,早已是另一番人世。
史上复国者寥寥,何况她轩辕氏早已是飘零之姿。
滄岳国国浩疆广,兵家重镇常年御守,若助她轩辕氏光复,至少须调精兵十万,而这在当下四野复杂形势下,却是万万使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