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怪胎(1 / 1)
涂遥僵住了。
“什么意思!”他脸上犹带着怒意,咄咄逼地看着。
“知道说什么。”推开他:“既然都说出来了,也不用费心思反驳,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
“不许走。”他抓住手臂,力度远比之前大上十倍,几乎听见自己腕骨哀鸣:“给说清楚!是什么意思!”
真是麻烦。
疼得直抽冷气,大声抗议:“放手,说不过就动手,像什么样子!”
“好!说得好!”涂遥气得发抖,狠狠一掼,把摔沙发上:“不动手,们来说!刚刚说的哪句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息事宁:“算失言好不好,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过去了?”他冷笑一声,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怎么的,连眼角都泛着红,一张脸雪白,墨黑睫毛根根分明,几乎要滴下水来,咬紧了牙,一字一句地道:“肖林,别以为不知道想什么!”
“觉得骗,巴结,装成这样子是想死心塌地给当经纪!”他气到极致,反而冷笑起来:“真是笑话!”
“去华天打听打听!涂遥怕过谁!”他一脚踹沙发上,厉声告诉:“别说是肖林,就是凌蓝秋!小爷也不想去巴结!出道宣传费用上千万,连赵易都给量身做电影,说骗!啊?说对好是为了骗给做事……”
醉得稀里糊涂,他说得激动,把推来搡去,躲不过,听了这一段慷慨激昂的质问,张了张嘴,刚想说点什么。结果只是“哇”地一声,把晚上吃的茄子煲饭全吐了他身上。
“Fuck!”涂遥大骂一声,暴跳如雷。三下五除二扒掉被吐得一片狼藉的睡衣,冲过来摇晃肩膀:“喂!肖林!大叔!不准睡!给说清楚……”
眼前天旋地转,鬼知道喝的那杯酒里有什么玄机,醉得识不清,又被他摇得东倒西歪,朦胧中看见涂遥的脸,满脸愤怒,嘴巴一张一合,就是听不清楚他说的什么,都是蚊子的嗡嗡声。
最后嫌他烦,他头上扇了一下之后,他终于安静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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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粗暴拖起来,扛着到处走,然后被扔进蓄满水的浴缸里,这小孩不会照顾,水温凉得很,被冰得一个激灵,登时就清醒了三分。
等到他把从水里捞出来,像擦瓷器一样裹着浴巾几下抹干了,已经醒得差不多了。
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躺床上了。
涂遥总算没把床砸掉,作为整天忙得脚不沾地的经纪,对于每天睡觉的床向来挑剔,吐过一场又洗过“凉水澡”,松软被子里醒过来简直神清气爽——前提是躺身边的不是某个沉着脸的少年。
“大叔醒了?”他一脸阴沉看着,大概是被吐脏了,他身上睡衣已经脱了,全身只穿了一件黑色平角内裤,一直以为他瘦,原来衣服下面的身体也修长结实得很,不愧是练过跆拳道的。
明显地感觉到了他兴师问罪的架势,往被子里瑟缩了一下。
其实不想和他翻脸,要不是喝了酒,也不会和他撕破了脸说开来。
于公说,揭穿他之后,还是得给他当经纪,要对付齐楚和凌蓝秋他们那一帮,最好的办法就是扶持涂遥上来,压齐楚一头,凌蓝秋向来只扶天王,要是发现齐楚扶不上来,自然会放手,只要他们联盟瓦解就好办。
于私里说,也不想和他翻脸。
心里要保持清醒,却不一定要宣之于口,这娱乐圈里,干净的东西绝迹,没必要强求涂遥,哪怕他是装的呢,只要他装得够像,只要他面前是干净的正直的,何乐而不为呢?
但是酒劲上头,事已至此,追悔也没用,逃得一分算一分。
何况,虽然醉了,他那番宣言还是听进了耳朵里。他的话听起来理直气壮,其实不过是一个意思:他伪装成喜欢,不是为了让给他死心塌地当经纪。
那是为了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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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头灯是一贯暧昧的深红色,涂遥靠床头坐着,裸着上半身,一副被辜负被欺负了的小少年的模样,顿觉满心负罪感,缩进被子里,闭上眼睛j□j:“头好晕。”
“大叔是装的吧。”他低着声音,听不出情绪。
知道蒙混不过去了,默默睁开了眼睛。
灯光昏暗,他眼睛却是亮的,不知道是卸去了伪装还是心灰意冷了,整个都是冷冷的,被他看得有点瑟缩,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显然是养尊处优惯了的,不会照顾,只是帮擦了一□而已,背上像被擦去了一层皮,火辣辣的,当然,也有可能他是一路把拖到浴室的。
“要不先睡觉吧。”真心实意地提议:“明天还有通告。”
从来不是能和怒发冲冠翻脸的,除非被逼到极限,那种平地一声雷忽然翻脸的事做不来,即使借着酒劲做了,现也觉得脸上讪讪的,不知道怎么面对好。
他不置一词,掀开被子躺了进来。
他身上凉,本能地瑟缩一下,他似乎立即察觉到了:“要不睡沙发上去吧……”
“那里不是被吐脏了吗?”很周到地为他打算:“要不回自己房间睡?”
“房卡被锁里面!”他像和谁斗气一样飞快地说:“不想上头条。”
谁知道是不是真的。
腹诽了两句,缩到一边,听见他背后轻声说:“大叔不喜欢,是吧?”
本能地觉察到,这个涂遥,和那天深夜趴床上哭的,是同一个。
他现几乎是脆弱的。
叹了一口气。
“也不是,”竭力说得婉转一点:“就是有了戒心,所以……”
他按灭了床头的灯。
“以为大叔会喜欢的。”他背后轻声说着:“大叔喜欢这种性格,不是吗?”
不知道怎么回答他。
“大叔一定觉得很奇怪吧?一个,怎么能有很多种性格呢?”他仍然低声说着:“但是大叔如果见着真正的样子,一定会吓到的吧?”
整个房间都沉黑暗里。
大概这样的氛围容易让丧失警惕,忍不住就回了一句:“又没给看,怎么知道会吓到。”
一般来说,按照剧情发展,涂遥这个时候应该揭下脸上的皮面具,变成一个完全陌生的,或者干脆像狼一样变身,把吓得滚到床下面去。
但是什么都没有。
他只是背后低声笑了一声。
“大叔已经见到了啊。”涂遥像讲一个恐怖故事的收尾一样,轻描淡写地告诉:“真正的,就是有很多种性格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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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涂遥没揭面具也没变身狼,还是被吓到了。
过去的三十年里,从没见过这样奇怪的。
尤其是,他还躺身边,离不到三十厘米。
见不说话,涂遥伸手过来,黑暗里准确无误地抓住肩膀,把扭转过来。
“啊,大叔身上好凉……”他像是一瞬间变回了那个活泼得过分的跋扈少年,搂着肩膀抱怨:“一定是今天晚上吹了风!”
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怔怔地看着他。
他笑了起来,又是那种阴阳怪气的样子。
“怎么,大叔不喜欢这种性格吗?”几乎可以想象得到他苦恼地皱起眉头的样子:“还真是难办啊……难道大叔喜欢以前冷冰冰的样子?”
不得不承认,被他吓到了。
“大叔怎么不说话了?”他摇晃肩膀:“被吓到了?大叔不喜欢这个样子吗?真头疼,讨喜欢的就只有这一面啊……”
一片黑暗里,看不清他的脸。只能听见他不断地说话,像一颗颗玻璃珠从高的地方摔下来,摔得四分五裂,一颗又一颗,让应接不暇。
“为什么?”听见自己低声说。
“大叔说什么?”他仍然是那种夸张的愉悦语气。
“刚刚问,为什么会这样?总不会生下来就是这样的吧!”
像是按上了什么开关,房间里那种喧哗的气氛戛然而止了。
们都沉默了下来。
“大叔还真是个奇怪的……”他的声音仍然带着笑,然而那些笑意,却像倒进水里的颜料,一点点晕开,消失无踪:“还是第一次有问这个问题呢。”
他靠近了。
他的额头抵肩膀上,紧挨着他额角的皮肤,他身上冰凉。
“讨厌黑!”他带着点笑意,像诉说着秘密的小孩一样,抓住的睡衣衣领,耳边,轻声地告诉:“因为每次她去参加宴会,就要把关最黑的房间里。”
伸去开灯的手僵了半空中。
“怕黑,相信黑暗里有鬼怪会来把抓走,所以黑暗的地方就会很安静,不敢发出声音。她知道这一点。”
“只有安静下来,邻居才不会来投诉她。”
“最喜欢家里有party的时候,很热闹,到处都是灯,她会让穿上漂亮衣服,站最热闹的地方,要变得天真,要非常可爱,要聪明,要讨喜欢……”
“要是表现很好,她就会给一块巧克力吃。”
“喜欢吃巧克力。”
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搂着他的背,尽管这毫无用处。
“越来越聪明,越来越可爱,知道说怎样的话会让他们大笑,知道他们喜欢什么样的小孩……”他说:“一直想,如果装得足够好,足够讨喜欢,也许他们也会顺带着喜欢上那个沉默的胆小的。那么,下次被关黑房子里的时候,是不是就会有打开房门,把救出来……”
“但是没有。”
“他们不喜欢那个,他们只希望聪明,希望勇敢,希望可爱,希望的完美,要是流露出一点点不好的样子,他们都会觉得变了……”
“她说是个怪胎。她说,如果再别面前乱说话,她就送去精神病院。那里到处都是黑房子,专门关这种怪胎。”
“其实后来,也就没那么怕黑房子了,想那是因为长大了,但是还是不喜欢黑房子。有时候累了,会回黑房子里呆一呆。渐渐遇见很多,原来让喜欢是这么容易的事,只要笑一笑,就有那么多爱爱得死去活来。原来的性格这么讨喜欢……”
“其实,一直想,是不是等足够大的时候,就可以永远地勇敢,永远地聪明,永远地完美下去,每个都会给巧克力,会成为天王,到那一天,就可以抛下那个黑房子里的涂遥,再也不奇怪,也不虚伪,不是怪胎……”
“大叔,还觉得虚伪吗?”
他黑暗中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伸手脸上抹了一把。
“明明讲的是的故事,怎么哭了呢?大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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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遥……”
“嗯?”
“以后不用刻意讨的喜欢,觉得怎样比较舒服,就怎样做,只要不影响工作,呃,脾气坏点其实也没关系……”
他短促地笑了一声,不知道是听进去没有。
过了一会,又叫了他一声。
“涂遥……”
“大叔?”
“明天想吃巧克力吗?”
他笑了起来。
他明明是笑,却还是觉得自己做错了事。
“大叔……”他搂着腰,把头埋进颈窝里,又轻声叫了一声“大叔……”
“……”
“怎么办,好像真的要喜欢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