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红莲(1 / 1)
年轻人轻快的笑了一声说:“小妖算是个什么名字,你既跟了本君,终须得有个正经的名字,我叫青荼。”他沉吟片刻又说:“嗯,那你就叫红莲吧!”
他又轻笑一声说:“看,此地血泊处处宛若上界开出的朵朵红莲,真是应景的名字。”
霎时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流失,是我觉得顶重要顶重要的东西,我拼命的想抓住,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那位叫青荼的男子停下脚步问:“怎么?不喜欢这个名字?”
我心中一惊忙说:“不是的,不是的,红莲很是欢喜。”
我是红莲,赤狐妖族最后一只赤狐妖。
跟随青荼回到青丘之国之后我才知道,救起我并为我医治眼睛的是青丘之国的少君晏青荼,他的胞姐正是青丘帝姬晏素月。同样是狐,身份却千差万别,他们白狐一族是神族,是我这样卑微的小妖莫敢仰视的存在。
晏青荼说:“既然你是本君带回来的,往后就跟着本君吧,如今你眼睛不大好,行动不大方便,年纪又这样小,姑且安心养着,往后的事往后再做打算吧。”
我的眼睛养了数月才能视物,晏青荼说因为我的眼睛是被族中长老释放阵法的戾气所伤,那戾气瞬间要了全族人的命,若不是有人以术法护着我,我必不可能周身安好无缺只是灼伤了双眼那么简单,所以即使他医术高明,我的眼睛亦不能完全康复,视力比之常人会有所不及,但并无大碍。
拆掉覆眼的白绫那日,我第一次看清救我的少君,隽好的眉目如同他的声线一般云淡风轻,一双柳叶眉下几近无色的双瞳魅惑无比,雌雄莫辩的面容美得不可方物。
我亦是第一次看清楚了我的居所,是座两层高的竹楼,就竹楼而言可算得上是奢华,但毕竟是竹楼,奢华亦是有限。庭前种有数株荼靡,屋后是重重翠竹,此处远离青丘闹市,是个清幽的所在。晏青荼的房间在二楼紧挨着我的房间在我的左侧,我那一间算是右配殿,其实就是间小厢房。晏青荼的正殿亦是不大,内里亦没有多余的摆设,说是青丘少君的寝殿真是难以叫人信服。
他却说:“所谓寝殿也只不过是个睡觉的地方,要那么大做什么?再放些不实用的瓶瓶罐罐,放着碍眼,打碎了还心疼。”他那样说话的神情语调叫人无端觉得熟悉。
自从我眼睛好了以后洒扫整理的功夫就都落到了我身上。其实这些功夫也不是晏青荼要求我做的,我总觉得他救我一命又悉心为我医治眼睛,我无以为报,若要以身相许年纪又嫌太小,那么做些仆从的活计也是应该的。
他曾对我说:“本君救你回来可不是为了让你做些的。”
我就偏着脑袋问他:“那君上希望红莲做什么?”
他总是摇摇头说:“你现在还太小了,以后再告诉你。”
我总觉得他的意思是等我长大了再以身相许。而后我见他也无事可摊派给我,我又觉得知恩图报很是重要,不能做个不事生产的蛀米大虫,做起洒扫浣洗的功夫就更加卖力了。他每每见着都无奈的摇摇头,日子久了也就由得我折腾。
其实我在青丘也只服侍晏青荼一人,活计并不算多。他总爱着那种几近无色的浅紫曳地袍子,领口和袖口的刺绣是找凡界吴地最出色的绣娘所绣,绣的花纹一律是同色的莲花与祥云交织的图案,衬着他束起银发的紫玉簪,整个人都透着祥瑞的紫气。就是浣洗起来颇费事。
日子一晃就是数年。这日我正在前厅打扫,晏青荼在厅前踱来踱去,时不时的瞟我一眼,似乎有什么事想不通。我杵着扫帚问:“君上今天是怎么了?红莲可否为君上分忧?”
晏青荼看了看我,忽然将我拉到门口,此处光线极好,他就着光仔细的端详了我半响,似在揣摩一件器物,然后打了响指笑逐颜开的说:“红莲,你是只狐妖对吧?”
他这话问得奇怪,我不是狐妖还能是什么?却还是点了点头。
他很是满意的大笑起来说:“不错不错,既是狐妖,自然就有狐的本性,虽然年纪是小了些,模样也不及姐姐……走,跟本君去见一个人。”
说完就拉起我往外走,我丢下手中的扫帚问:“君上这是要带红莲去哪儿啊?”
晏青荼说要带我见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我久仰大名却未曾得一见的青丘帝姬,他的胞姐晏素月。她端坐在高高的君座上,银色发丝挽着流云髻左右各三枚古朴的金钗固定,一无金冠二无霞帔,一身与晏青荼身上同色的浅紫长裙,面容清冷,举手投足之间却自然而然带着帝姬的威严,教我这个凡界小妖莫敢仰视。
我端端朝她叩拜下去:“赤狐红莲拜见青丘帝姬。”
晏靑荼踱到帝姬身旁眉眼含笑望着帝姬说:“怎么样?这小妖不错吧?”
没有听见帝姬的回答,我忽然被一阵劲风带倒仰倒在地,仰头望见身后的一根殿柱子啪的一声钝响被劈出一道深深的痕迹,我一头冷汗不禁瞪大了眼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想若是那一记劈在我身上……适才那一刻我已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我惊诧的爬起来脚下一软又跪倒,仰起头见帝姬周身杀气,而晏青荼煞白着脸一只手捉住帝姬的手,侧着身几乎背对着我,似有意无意间挡住帝姬。
帝姬没有看我,却侧身转过头,几近透明的眸子冷冷的望着晏青荼似在询问。接着是一段我听不大明白的对话。
晏青荼讶异的看着帝姬说:“姐姐,她是赤狐族最后一点血脉。”
帝姬冷清的面目上没有一丝表情,淡淡的说:“赤狐已经灭族了,也不再需要什么血脉。”
晏青荼握着帝姬的手似乎紧了紧说:“到底赤狐与咱们系出同支。”
帝姬拂掉晏青荼握住她的手说:“白狐一族不需要有这样卑贱的妖族系出同支。”
晏青荼向来云淡风轻的面目上有一丝着恼:“那姐姐为何留着炽仙?”
帝姬没有回答他,昂起高傲的头说:“我让你去凤栖山是让你去确定赤狐是否确然已经灭族,可不是教你带回这么个妖孽养在身边的,这些年同你说过多少次,你若不舍得便由我来动手好了。”
晏青荼死死盯着帝姬的眼问:“那么都这么多年了,姐姐为何时至今日才要动手?”
帝姬望着晏青荼半晌,忽而转开眉目幽幽地说:“若不是你今日将她带到我跟前,这么件小事我本不记得了。”
两人自顾自的交谈,根本没有谁理会我,就好像我只是这殿内的一件摆设,而不是一只活生生的狐。
晏青荼往前一步,捉住帝姬的手往前靠去,两个浅紫的人影几近交叠,腰间的束带交织在一起,一时间分不清谁是谁的。两张相似的面容贴得很近,大约彼此的呼吸都能清晰可见。帝姬透明的眼淡漠的盯着晏青荼,他审视了她半晌似妥协的叹了口气说:“姐姐,咱们在青丘不好么?为什么要在魔族与天界争端中搅和?”
帝姬的目光再次转向远处说:“我只是为了青丘一族。”
晏青荼忽然嗤笑一声,云淡风轻的模样爬回他脸上,他说:“只是这样?你不是因为……”
帝姬忽然打断他的话:“我的事不用你管。你自己不也同龙帝走得很近?还三番四次的护着他。”
晏青荼再次往前靠了一步,两人贴得更加紧密,似乎一转头四唇就会相接,过后我才发现,这其实只是从我这个角度看过去光影的问题,事实上两人之间还隔着一段相当的距离。
晏青荼垂下眉目说:“姐姐,赤狐和火狐是怎么灭族的?你在当中又算计过什么,这些我都清楚,你究竟是为青丘设想还是在替九重天上的那位打算,我心里明白,你心中更有数。”
帝姬抿了抿唇,没有看他也没有说话,目光仍是丝毫没有动摇的投在远处。
晏青荼执起帝姬的手几近乞讨的语调说道:“姐姐,留在青丘,别去凡界,可好?”
帝姬抽回手看向晏青荼没有一丝表情的说:“赤狐妖没有做完的事,我会去做。而且我会做得很好。”
晏青荼低吼一声:“赤狐妖没有做完的事让红莲去,她是最后一只赤狐,那是她的责任。”
帝姬的声音飘飘渺渺传来如隔数重纱:“哦?那么我杀了她,这世上就再也没有赤狐妖族了。” 说得很轻却说得很认真,半点儿不似在开玩笑。
她说杀死我的时候,面上依旧没有一丝情绪的起伏,仿佛是在同晏靑荼说,今天晚饭我想喝白菜豆腐汤。我完全不能想象在一个早已过了以杀止伐的时代,一位神族帝姬说起杀生来可以是这样的面不改色,好比我的命比之蝼蚁尚且不如。